第97章
這一覺阿瑤睡得很不安穩,窩在景哥哥懷中,聞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睡去後,沒多久她便開始做惡夢:景哥哥對上外面那些水匪。
心中兩個小人劇烈掙紮,黑臉小人笑得陰險:你當小侯爺是鐵打的,那麽多張弓還不得被射成刺猬;白臉小人護住面條淚的她,寬慰道:阿瑤放心,小侯爺武藝高強,定能平安歸來。
黑臉小人還欲再反駁,身後一股熱烘烘的氣息傳來,瞬間他灰飛煙滅。感覺到熟悉的安心氣息,朦胧間阿瑤終于想起來:景哥哥早已經回來了,這會正抱着她睡覺。
抱着她睡?心下一股羞澀傳來,阿瑤想要掙紮,可這股念頭剛升起來,馬上被白臉小人拍飛:你傻啊,反正又沒外人看到。
對啊,反正這裏也沒外人。将“慎獨”兩個字扔到一邊,阿瑤往熱源靠靠,似乎聽到一聲低沉悅耳的笑聲,倦意襲來她沉沉睡去。
再醒來已經是第二日早上,看到環在腰間的結實手臂,臉紅地扭過頭,她便看到外首面色蒼白如紙的少年。
“景哥哥,你怎麽了?”
羞澀什麽的瞬間丢到九霄雲外,整個人緊張到極點,衣裳都來不及整理,她光腳跑到門邊喊郎中。
在她下床的一剎那,陸景淵已經醒了。他沒有睜眼,而是繃緊嘴唇默默運轉內力,将旺盛的氣血逼到郎中慣常診脈的那側手腕。
在隔壁待命的郎中很快過來,凝神號脈,剛搭上手腕他便大驚失色。
“侯爺氣血旺盛……”
昨晚聽到這話時阿瑤還很高興,氣血旺盛證明景哥哥無事。可這會瞅着他蒼白的臉色,無論如何她都沒法再保持樂觀。
“氣血旺盛怎麽可能面色蒼白,而且他到現在還沒醒。”
郎中也正納悶此點,“侯爺氣血旺盛如岩漿沸騰,脈象便是如此。在下才疏學淺,實在無法弄清個中究竟。”
他無法弄清楚的事有人卻是明白。聽郎中連最基本的病竈之因都診不出來,阿瑤正陷入急躁,青霜便引着空海大師進來。
灰袍駝背老僧剛跨進門檻,阿瑤便急匆匆迎上去,直接拽住他胳膊:“師傅,你快看看景哥哥,他臉色白的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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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衣袖輕拍她胳膊,空海大師面露寬慰。看小徒弟這樣,明顯是對大徒弟上心了。一雙徒弟湊作堆,他終于不用再擔心冷冰冰的大徒弟孤獨一生,或者過分善良的小徒弟遇人不淑。
至于病情,一手帶大小侯爺,他還能不了解他?
懷抱這種自信,空海大師開始號脈。剛搭上去,他的反應也跟郎中一樣——這不可能。
郎中糾結的是氣血旺盛臉色蒼白這一悖論,而他糾結的點則完全不同:這才多久,怎麽臭小子武功又有精進,馬上到了突破關頭。
他從來都知道小侯爺天縱奇才,只是沒想到他能奇才成這樣。常人終其一生無法達到的境界,未及弱冠的他卻達到了。
“師傅,怎麽樣,有沒有辦法?”
當然有,讓他在這躺幾天就好了。餘光看到旁邊忐忑的郎中,空海大師理智回籠。不能這麽直接,得給他圓過去。
“物極必反,氣血太過旺盛導致面色蒼白,好生修養幾日便是。”
氣血旺盛到都快要逆流了,不論他出于何等目的強逼成這幅脈象,這個當口總歸是不宜再上路颠簸。
看來押運良饷之事,最終還是要落到他個老人家頭上。剛升起這股念頭,繡床上的小侯爺已經“幽幽轉醒”。看到旁邊空海大師,他二話沒說先拜托他船隊進京之事。
“暗衛太過稚嫩,如今我能拜托的只有師傅,勞煩您進京走一趟。”
臭小子,還真沒拿他這師傅當外人,向來心靜如水的空海大師氣結。
更讓他生氣的還在後面,在接下來的半天內,他親眼見證了向來冷冰冰的小侯爺如何變得溫潤如玉。雖然“面色蒼白身體虛弱”,但對那丫頭他要多溫柔有多溫柔。
養了他十幾年,別說這麽一天了,他就連一刻溫柔的笑容都沒給過自己,一瞬間他有種兒子給別人養的辛酸。再見貼心的小徒弟被大徒弟耍得團團轉,忙前忙後活像個小丫鬟,他又開始為小徒弟不值。
手心手背都是肉,然而到空海大師這,想到自己即将孤零零進京,悲涼之下他開始忍不住左右手互搏。
用完午膳的他駝着背慢悠悠離開,那悲涼的模樣,還真有點像離開小龜獨自游回大海的老龜。
“師傅。”
阿瑤于心不忍,剛想跟上去送他一程,背後傳來劇烈的咳嗽聲。收住腳步她回頭,拿起一個枕頭小心翼翼地墊在他身後。方才郎中已經仔細問診過,之所以氣血如此旺盛,概因後背被箭-矢射中的沖擊力所引發。
都是因為她,愧疚感上來阿瑤更加殷勤。稍微一熱情,回程時胡家樓船頂層廂房上又多了件大件行李。
“景^哥哥,你不回京城真的能行?”
“本侯有傷在身,已經向皇上請罪。他老人家向來寬宏大量,想必應該會諒解。”
由着阿瑤坐在窗前伺候湯藥,小侯爺随口說道。在青城的日子多舒坦,有這丫頭天天陪着,傻子才會回京城。
京城
乾清宮內
被稱為“老人家”的不過勤正帝不過是個三十出頭的美大叔,如果阿瑤在這肯定會驚訝,“外甥像舅”這句話并非虛言。
此刻勤正帝正捏着暗衛送來的八百裏加急,笑得一臉玩味。
“景淵這孩子,好不容易多寫兩句話,竟是為了誇一個商戶。”
也莫怪勤正帝如此反應,尋常人有直達天聽的機會,定會分外珍惜,斟酌詞句,在不讓人反感的範圍內盡可能多寫兩句。可輪到他那外甥,每次都是惜字如金。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大委屈,回來都不會提一句,連讓他這個舅舅表現護短的機會都沒有。
這次他的秘奏依舊簡潔,前面兩句話交代完:我給你婁了很多銀子,辛苦着了身體不好要在江南修養。
沿襲一貫的風格将事情交代完畢,下面他開始長篇大論,說在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戶人家姓胡,還是給您做衣裳的皇商,他們勤勞又勇敢,他們聰明又善良……
總之把胡家誇成一朵花後,他開始細數胡家種種豐功偉績。比如救過他的命,比如百年來造福一方,再比如這次捐款的事胡家是如何積極。
看到這的勤正帝反應跟空海大師差不多,向來冷臉的外甥竟然對胡家這麽好。
他吃醋了。
當朕不知道你為何如此誇胡家?不就是想讓朕賞他個官做?朕偏不!
為帝十餘載的勤正帝看起來頗有威儀,可骨子裏還存着幾分孩子的執拗。感覺到區別對待,他面上不顯,心裏已經跟侄子別起了勁。
可當他繼續往下看,看到他誇胡家的最後一點事,那點小孩子心性卻迅速抛到了九霄雲外。
“定州同知吳有良攜府兵打扮成水匪,半路截取良饷?”
朝廷命官如此膽大妄為,真當這天下沒有王法了,此刻的勤正帝又成了那位龍椅上高深莫測的合格帝王。大夏各州官員安排掌控于胸,想到吳有良背後的權傾西北的廣平侯府,再想到陪都那位無時無刻不在與他作對的太上皇,他心下一陣沉重。
三足鼎立,輕易不得動彈。
不能動彈大的,但他也不能聽之任之。
“傳旨,命定北侯為主審,大理寺少卿黃光泰、五城兵馬司副統領鄭裕為陪審,親審定州同知吳有良謀反一案。告知他二人,一切以定北侯意見為準。”
三言兩語給吳有良安上“謀反”罪名後,勤正帝又連發兩道旨意:其一是命戶部和兵部協同商議西北良饷之事,往常此事都是由兵部拟定,交由戶部核實撥款,此次戶部直接參與,戶部尚書乃勤正帝心腹,其中代表的含義不言而喻;其二則是命禮部準備太上皇壽宴,看起來一片孝心,實際上他不過是想借此名頭派自己心腹前往陪都,進一步打探情況罷了。
三道旨意發出去後,勤正帝起身。大夏以孝治天下,他本人也是出了名的孝子,這些年沒少打着孝順名頭削弱太上皇勢力。對陪都那邊防着,對于護佑他長大、陪着他歷經風雨的親娘——當今太後,他可是真的孝順,每日必要前去慈寧宮陪太後用膳。
今日亦是如此,他到時恰好寧安大長公主也進宮看望太後。後宮高位嫔妃陪在兩側,一個勁地奉承着大長公主,不少人更是把主意打到了大長公主嫡子身上。
誰不知道這位公主,當年皇上登基時出過大力,太後覺得委屈了女兒,這些年更是可勁地對她好,皇上那邊更不用說。能跟公主府結親,不說對家族助力,以後本人也能在後宮橫着走。
是以雖然定北侯嚣張名聲在外,可他依舊是有權有勢人家眼裏的香饽饽。
勤正帝來時,一夥人正熱鬧地說着此事。見到皇姐,他順手将小侯爺來信遞過去。
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大長公主很快也察覺出不對,“皇商胡家?”
這四個字亦引起了在座宮妃注意,當即便有人說道:“皇商胡家?不就是那個家裏只有一個獨女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