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輛汽車從街道上駛過,盤旋飄落的樹葉。

“先生, 宋少爺過來了。”司機老張下意識握緊方向盤, 語氣不由得緊張起來。

陸寒川依舊淡定地翻閱着手中的文件, 沉穩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車窗玻璃是防偷窺膜,裏面能夠看清街上的一切, 但從外面只能看見黑乎乎的玻璃, 哪怕眼睛都已經貼在車窗上,也看不清車廂內的情況。

宋宸站在銀色的瑪莎拉蒂旁邊,歪着腦袋照了照車頭的後視鏡, 抓了兩把自己被風吹亂的頭發。

他盯着黑色的車窗玻璃看了會兒, 覺得這輛車好像在哪兒見過。

沉思片刻後,宋宸繞到車頭看清車牌上的字母。的确是屬于這座城市的車,那心裏的熟悉感,應該只是巧合吧。

困倦地打着哈欠, 宋宸抱緊自己的小包袱,轉身走了。

司機老張松了口氣。

找工作對一個十九歲的少年來說,是件比較困難的事。而且宋宸身材偏瘦,連工地上搬磚都不要他。

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宋宸從一家酒吧門口路過時, 不經意偏頭, 看見一抹高大的身影走進酒吧。

那人穿着一襲銀灰色的定制西裝, 臉上還戴着一個面具。宋宸沒看清面具長什麽樣, 但身材和背影都實在太像了。

那位莫名消失的吸血鬼先生, 在他的記憶中喚醒,宋宸一秒都沒有思考,下意識擡腳跟上去。

黃昏的酒吧,晝伏夜出的人還沒有進入工作崗位,白天在寫字樓忙碌的白領們,已經脫掉中規中矩的套裝,扯掉假面,進入激·情喧嚣的酒吧,釋放壓抑的天性。

濃郁的香水味兒混雜着刺激性的酒味兒沖進鼻腔,宋宸皺着鼻子,穿梭在人群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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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戴面具的人……

宋宸幾乎将整個酒吧的堂廳都找了個遍,又詢問了好幾個酒保,都說沒見到戴面具的人。

算了,可能自己眼花了吧。

那人不辭而別,一個字都沒留下,自己找他做什麽?

是打他一頓,還是質問他為什麽不告而別?沒意思。

宋宸放棄了尋找,準備去吧臺喝一杯,從舞池裏穿過,剛走到邊緣位置,被人拽住了胳膊。

“小帥哥,陪我跳支舞啊。”一個臉色通紅,滿嘴酒氣的男人,從錢包裏掏出幾百塊錢,往宋宸胸前的衣兜裏塞去,“只要你今天好好陪我,這些都是你的,我有的是錢。”

宋宸眯了下眼睛,他心情正不爽,既然有人撞槍口上,那就不要怪他無情。

那個醉鬼的爪子不規矩地往宋宸身上摸,顯然是将他當成了陪酒的MB。

心裏氣歸氣,宋宸并不想打架,一把推開鹹豬手的醉漢,轉身往吧臺走。

醉漢不依不饒,晃着身體跟上去,直往他身上撲,嘴巴裏罵罵咧咧,髒話不斷,“都是出來玩兒的,還裝什麽清高,老子給你錢,你就得好好伺候!”

酒吧裏的人太多,一時擠不出去,宋宸的身上被撞了一下,回頭就看見醉漢露出滿口大黃牙沖自己笑,鹹豬手正往自己的腰伸去。

宋宸惡心得晚飯都快吐出來了,眼疾手快鉗住醉漢的手腕,猛地一個用力,膝蓋同時朝着對方的腹部撞去。

“啊!”凄厲的慘叫聲回蕩,醉漢痛苦地捂着肚子跌倒在地。

他的同伴們聽到聲音,拎着酒瓶子往這邊沖。

“你他·媽哪條道上的,竟然敢對我們楊爺動手!”那幾個混混罵罵咧咧,面目猙獰地往地上吐口水。

宋宸皺起眉頭,暗想糟糕。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這好像是捅馬蜂窩了,牽連出一長串。一兩個他還能夠對付,這好幾個自己只有挨打的份兒。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宋宸想得特別開,轉身拔腿就跑。

見此,那群混混拎着酒瓶追上去。

宋宸剛跑出沒多遠,身邊突然沖過幾個穿着黑西裝的壯漢,像極了大戶人家特殊訓練過的保镖,其中一個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還伸手扶了他一把。

咦……這難道是酒吧裏的保镖嗎?出來維持秩序的?

他正疑惑着,突然聽見一聲慘叫,回頭看去,那幾個黑西裝壯漢,已經和混混扭打成了一團。

局勢單方面碾壓,那群混混毫無招架之力,被揍得落花流水。

宋宸只圍觀幾分鐘就跑了,不管那群黑衣保镖是從哪裏來的,說不定把混混解決之後,就該來找他的麻煩了。

與其待着被別人收拾,還不如趁機溜走。

跑出酒吧大門之後,宋宸還回頭看了眼招牌,以後再也不來這家酒吧了。

保镖們解決完混混,卻找不見被保護的目标人物了,急忙打電話給陸先生報備。

酒店VIP套房的落地窗前,陸寒川靠在輪椅上,俯視整座城市的夜色,剛剛挂斷電話的手機,被捏在骨節分明的修長指間。

十九歲的孩子,還真是有活力,一不留神就跑沒影兒了。

大晚上的不睡覺,還去酒吧那種危險的地方。今天是有人跟着,萬一哪天沒人保護,豈不是……

陸寒川放棄了讓小孩兒繼續在外面浪的打算,這幾天已經足夠,該回家了。

宋宸坐着公交車,遠離了酒吧所在的街道,在城市的另一邊找了家快捷酒店。

兩百塊錢一晚,房間雖然不大,但總算是幹淨的。

空氣中沒有那股潮濕的黴味兒,在外面流浪一天,宋宸困得不行,洗完澡,連站在洗手池邊刷牙的時候,腦袋都一點一點的犯困。

刷完牙,宋宸打着哈欠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不怎麽平坦的小腹。

之前那些若隐若現的肌肉線條,現在已經完全看不見了。腹部的位置微微隆起,似乎比之前還胖了些。

宋宸疑惑地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肚皮,感覺好像比以前軟,手感還不錯,他又捏了兩把,越摸越感覺不對勁。

最近吃得并不好,為什麽還會胖?

肚子莫名其妙地變大,排除胖的原因之外,剩下的就只有……生病了!

布滿水汽的鏡子前,宋宸瞪大了眼睛,絕症兩個字像一顆種子,迅速在他腦海中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滿腦子都是絕症二字,宋宸蜷在被窩裏,抱着手機搜索肚子突然變大的原因,搜出來的大多數都是肝硬化腹水等尤其嚴重的病因。

這種病,前期是沒有任何疼痛感的。等到疼痛的時候,已經進入晚期,無法治愈了。

之前還為了省錢,避免去醫院,此刻看着那些絕症的病名,宋宸恨不得長翅膀直接飛到醫院去。

他才十九歲,人生還沒正式開始,不想死啊。

內心無比恐懼,宋宸手腳發涼地蜷在被窩裏,調高空調的溫度之後,他又打開了手機裏的游戲,準備玩兒幾局緩解緩解緊張的情緒,等明天天亮之後,再去醫院做檢查。

第三局游戲還未結束,宋宸已經抱着手機睡着了。

不一會兒,手機的電量告罄,很快熄火了。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宋宸才悠悠轉醒,退了酒店的房間,在街對面吃了碗牛肉面,抱緊小包袱,準備去醫院。

他思索着是坐公交去,還是做地鐵去,路過一個垃圾桶,往前走了兩步後,又退了回來。

站在垃圾桶旁邊,宋宸盯着最上面那幾個塑料瓶子,腦袋裏靈光一閃,多了個賺錢的方法。

五分鐘後,宋宸不知在哪兒搞來了個麻布口袋,将附近垃圾桶裏的塑料瓶子都裝在了袋子裏,扛在肩膀上往下一個垃圾桶前進。

去醫院肯定要花很多錢,不如先賺點兒挂號費。

這邊比較偏僻,街道清靜,大部分年輕人都已經上班去了,只剩下駐守在家的老人,帶着小孫子在街道上溜達。

路過一個公園,宋宸扛着自己的麻布口袋走了進去。

公園垃圾桶裏的塑料瓶子,應該挺多的。

晃悠一圈後,刨了三個垃圾桶,收獲十五個塑料瓶子,宋宸心滿意足地往外走,又遇到一個垃圾桶,他美滋滋地将裏面的塑料瓶子撈出來,一偏頭看見長椅上立着個塑料瓶子,但旁邊還坐着個人。

瓶子裏的水已經見了底,還有一口就能夠喝幹了。宋宸搓搓手,往右邊挪了一步,禮貌地問:“這位大哥,你能把這個瓶子給我嗎?”

宋宸沒擡頭,目光只在那男人的腰部以下打轉,也只看了一眼,視線便定格在塑料瓶上。

幽深的目光落在少年因彎腰的動作,露出的一截雪白脖頸上,陸寒川的深眸裏浮動着看不透的暗戾,冷聲開口:“挺出息,都淪落到撿瓶子了。”

宋宸以為對方會給,手臂已經伸到半空中,熟悉的聲音猛地沖入耳朵,整個身體瞬間僵硬。

他緩緩擡起頭,熟悉的冷峻面龐出乎意料,又仿佛意料之中地映入眼簾。

宋宸:“!!!”

陸寒川為什麽會在這兒!?

我都已經跑幾千公裏了,還被逮住。唔……委屈,想哭。

宋宸默默縮回手,幹巴巴地笑了笑,轉身拔腿就跑。

幾個黑衣保镖從四周沖出來,将他團團圍住。眨眼間,宋宸就成了翁中被捉的鼈。

宋宸扛這一麻袋的塑料瓶子站在中間,後悔不已。

早知道,就不應該貪那一個礦泉水瓶,早點兒跑的。

現在,肯定是跑不掉了。

陸寒川将宋宸帶回酒店,直接領進了浴室。

“狗男人,竟然還嫌我髒。”宋宸嘀咕着,脫下身上臭烘烘的外套,舉到面前聞了聞,滿臉都寫着嫌棄地扔到一邊。

的确挺髒的,他都嫌棄自己。

位于高層的套房,璀璨的陽光從落地玻璃窗滲透進來,驅散了涼意,暖意融融。

宋宸穿着新衣服出來,揉了幾把剛吹幹的亂蓬蓬頭發,在陸寒川的指示下,坐到旁邊的小沙發上。

陸寒川冷着臉,眉宇間像是凝結了一層冰霜,情緒明顯很不好。

不敢往槍口上撞,宋宸乖乖地将手掌搭在膝蓋上,挺直腰背的坐着,同時低垂着腦袋,等待訓話。

他花了好幾千塊錢,橫穿了大半國土,結果還是被逮住了,這陸家的勢力似乎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強大啊。

靜默地在心裏感嘆着,宋宸下意識抓了抓褲腿兒,自動腦補出自己被教訓之後,又被棄屍荒野的凄慘下場。

殺人是犯法的,陸寒川應該還不至于那麽兇惡吧?

宋宸邊想着,控制不住地往不遠處的大床偷瞄,那麽寬敞的床,睡起來一定很舒服。

在如此緊張的氛圍裏,宋宸竟然喚醒了大腦裏的瞌睡蟲。他忍不住疲倦地打了個哈欠,眼角溢出一滴生理性的淚水。

這幾天,小孩兒都沒怎麽休息好,陸寒川是知道的。

眼下,看見他如此疲憊的模樣,陸寒川胸腔裏的怒火,哪怕燃燒得再茂盛,也發不出來了。

他沉着嗓子冷聲道:“想睡覺?”

宋宸紅着眼眶點點頭,又打了個哈欠。

能不能先讓我睡個覺,睡醒之後,要殺要剮随你便。

陸寒川無奈地在心裏嘆了口氣,語氣柔軟了許多,“去睡吧。”

聞言,宋宸将是得到大赦一般,激動地沖向大床,興奮地翻滾兩圈,鑽進被窩裏,蜷着身體很快睡着了。

陸寒川已經在這兒住了好幾晚,床單被褥上還殘留着他的氣息,令宋宸感到十分心安。

連宋宸自己都沒有覺察到,不知不覺間,他已經習慣在陸寒川身邊的日子了。

有一顆種子,潛藏在心底最深處,悄無聲息地發了芽。

陸寒川滑動輪椅過去,聽着綿長的呼吸聲,臉上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伸出手替小孩兒掖好被子。

睡吧,睡醒了,懲罰還是會繼續的。

這是半個月以來,宋宸睡得最香甜的一覺了,沒有奇奇怪怪的味道,也沒有恐怖的噩夢,只有溫暖的被窩,還有一個暖床的男人。

宋宸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

在肚子咕咕叫的聲音中睜開眼睛,視線中映入棱角分明的側臉,宋宸愣住,眨動濕潤的睫毛,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

這個老男人也太不要臉了,趁着自己睡着,爬上床。

雖然,這張床本來就是陸寒川的。

爬上床的是陸寒川,此刻心虛的卻是宋宸,他整個人長八爪魚一樣攀附在陸寒川身上,膝蓋還搭在他的腹部。

自己的睡姿什麽時候這麽亂了?

宋宸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從老男人身上挪動下去,像做了壞事似的,生怕把人給吵醒。

将最後一只手臂從陸寒川身上挪開,宋宸長舒一口氣,一擡頭,發現老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垂眸看着自己。

兩人的視線不經意對上,宋宸幹巴巴地笑笑,默默往後挪動屁股,“那個啥,我不是故意的,可能是認床了。”

“睡飽了?”陸寒川撐着手坐起來,靠在床頭。冷峻的面龐少了幾分平日的冰寒,姿态慵懶。

宋宸點點腦袋,也跟着坐起來。

“在外面玩兒夠,該回家了。”陸寒川端起床頭櫃上的水杯遞給他,低沉的聲音磁性又溫柔。

但宋宸并沒有注意到,所有的思緒都凝聚在回家兩個字上面。

這個老男人還是想把自己帶回去賣了吧!

“我不回去。”宋宸态度堅決地搖頭,“去哪兒是我的人生自由,你沒有權利幹涉!”

這段時間所受的苦,變成積壓在心裏的郁悶和憤怒,宋宸控制不住情緒,全部都吼了出來。

“簡直是胡鬧!”陸寒川陪着小孩兒流浪了幾天,想到他在外面吃苦,也不願跟自己回家,怒火在胸腔裏沖撞着,幾乎要将他所有的思緒吞沒。

陸寒川盡可能的壓制着怒氣,平靜地與小孩兒對話,“為什麽不願意跟我回家?”

他這般耐心的溫柔,讓宋宸也沒那麽抵觸,吸了吸鼻子,挪動屁股退到角落裏,曲起膝蓋把自己團成一團,這才放開膽子控訴道:“你都要把我賣了,我為什麽要跟你回家?”

陸寒川眉頭一擰,一頭霧水,“我何時要把你賣了,賣給誰?”

“齊盛的李總,我親眼看見你手機上的短信,別想狡辯!”宋宸決定今天一定要說清楚,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大不了不要這顆腦袋了!

憤怒地吼完,宋宸從床上爬起來,氣沖沖地作勢往外走。

他一點兒也不想和陸寒川待在同一張床上,實在是氣人。

宋宸的動作太急,腳丫子剛踩到地板,腦袋一震眩暈,視線變得模糊,發軟的身體控制不住往地板倒下去。

“宸宸!”陸寒川什麽都顧不得,焦急地猛沖上前,一把抱住少年倒下的身體。

急救車的聲音呼嘯而來,又快速遠去,消失在初秋的微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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