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色灰蒙蒙的,積聚着烏雲, 暴雨随時都會落下。
布滿消毒水氣味兒的病房裏, 宋宸安靜地躺在床中央, 蒼白的小臉兒上,眼皮微阖, 濃密的睫毛随着呼吸顫動。
冰涼的針頭插入手背薄薄皮膚下的血管裏, 藥液順着吸管滴入。
宋宸沉睡着,對外界一無所知。
陸寒川坐在旁邊,手裏翻動着助理剛拿到的檢查報告單, 最後一頁清楚地寫着妊娠5周。
小孩兒沒有騙人, 在他單薄的身體裏,有一個小豆丁正蜷在爸爸的腹部,安靜地成長着。
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醫生也很經驗。再三确認, 病人真的是男性,直具備男性·器官,并非雙性。
男性懷孕,令人聞所未聞, 見所未見。
但宋宸的确是懷孕了,身體裏長出一個類似子宮的腔囊, 孕育着已經五周的胎兒。
主治醫生立馬翻閱了所有典籍, 最後成功找到一則類似病例, 幾年前在Y國, 也有一位男性懷孕, 順利産子。
既然有先例,那就沒有那麽令人震驚了。
在陸寒川的要求下,為宋宸做檢查的醫生們都三緘其口,将此當做秘密留存在心底,不會傳播出去。
潔白的病床上,宋宸安然地沉睡着。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助理走進來,附在陸寒川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話,後又悄無聲息地退出去,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陸寒川坐在床邊,伸手替小孩兒将被子掖好,又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這才離開房間。
屋子裏靜悄悄的,只剩下宋宸熟睡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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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走廊的最後一間屋子裏,陸明德背着雙手立在窗前,混濁的雙目裏布滿了哀思,像是在回憶過往。
陸寒川滑動輪椅進入房間,輪子在地板上滾動,發出細微的聲響。
“你太沖動了!”陸明德轉身的同時,痛心地厲喝了一聲,“要是被他們發現怎麽辦?”
陸寒川搭在輪椅上的手指敲了敲,薄唇微勾,臉上露出漫不經心地笑來,“他們早晚有一天會發現的。”
“寒川,我知道你忍耐得夠久了,可還不到最佳時機,你千萬別因沖動壞事。”陸明德沉嘆了一口氣,緩緩挪動站久後僵硬的雙腿,到沙發上坐下,語重心長地說:“那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切莫壞了大事。”
陸寒川沒說話,深眸裏浸潤着冷光,将手裏的檢查報告遞過去。
不知道小兒子這是何意,陸明德疑惑地接過後,順手翻了兩頁。
妊娠五周幾個字,像一顆驚雷在頭頂炸響,耳內轟鳴不斷,那一瞬間,陸明德什麽都聽不到了,抓着紙張瘦骨嶙峋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之前他聽說宋宸懷孕的時候,并沒有認為是真的,還以為是小兒子扔出來的煙·霧·彈,目的是為了騙那些人,所以他才帶着東西上門,以讓事件變得更真實。
萬萬沒想到,懷孕這件事并不是計謀,而是真實存在的。
新生命的到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此刻陸明德卻激動不起來。
未出生的胎兒,以及懷孕的母體都是脆弱的,也會成為牽絆着陸寒川的軟肋。
如果那些人一旦知道了宋宸和他肚子裏胎兒的存在,一定會動手将其扼殺。
陸寒川的血脈,是不會被他們允許存活在世界上的。
陸明德的胸膛起伏,喘着粗氣,死死盯着檢查單上的黑體字,好半晌才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粗粝的聲音:“這個孩子,你要留下來?”
如果沒有任何危險,陸明德會歡欣鼓舞地迎接自己孫子的降生,可眼下形勢緊迫,一旦宋宸留下肚裏的孩子,那他勢必會成為那些人動手的目标。
“不必擔心,我會保護好他們。”從一開始,陸寒川臉上的表情就很淡定。
令陸明德想起來就寒栗的那些人,在陸寒川眼中,不過是可以輕而易舉捏死的螞蟻。
他坐在輪椅上蟄伏了這麽多年,等的就是那些人出手。
宋宸和肚子裏的孩子,都不會成為他的累贅。他會将自己的家人,護在羽翼之下,誰也傷害不了。
從小到大,陸明德對自己這個小兒子的倔脾氣是深有感觸的,知道一旦他已經決定的事情,自己說什麽都不會改變,便也不再唠叨地勸說,惹人嫌。
陸明德将檢查報告單遞回給自己兒子,又問:“宸宸他還好吧?”
眼神暗了暗,陸寒川沒有說話。
心裏的懊悔宛如翻滾的浪濤,瞬間将他的心緒淹沒。
如果早知道小孩兒懷孕的事是真的,絕不會放任他在外面吃那麽多苦頭。
事到如今,後悔已經沒什麽作用了。陸寒川所能做的,就是在接下去的日子,盡量地補償他。
天空烏雲密布,狂風還未來臨,雨滴已經落了下來,砸在玻璃窗上,發出沉悶又細碎的聲響。
門外,一個護士推着小推車路過,不小心将一個不鏽鋼藥盤撞掉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病房裏,睡夢中的宋宸被驚擾,緩緩睜開眼睛。
眼皮像被膠水黏住似的,他費了好大力氣,才終于将眼簾拉開一條縫隙。
入眼是一片白色,白色天花板,白色的牆,還有白色的被子。
鑽入鼻腔的藥味兒,提醒着宋宸這裏是醫院。
他輕輕動了動身體,懸吊在半空中的輸液管也跟着晃了晃。
宋宸立馬将擡起的手臂又放了回去,插着輸液針頭的那只手不敢再亂動,借助另一只手臂的力量坐起身來。
身體軟得沒什麽力氣,宋宸靠在床頭,環視了屋內一圈,視線落在搭在床尾的那件黑色西裝上面。
高級定制,一看就價值不菲,布料的光澤度與普通的衣服完全不一樣。
能穿得起這種高定西裝的人,在他的朋友圈中,就只有一個人。
是陸寒川!
宋宸拍了拍暈沉的腦袋,昏迷前的畫面漸漸回到腦海。
他還記得自己正在和陸寒川吵架,吵着吵着剛下床就暈了。
宋宸沒覺得自己身體素質有多好,但也不至于差到連起床都會暈倒吧?
皺起蒼白的眉頭,他擡眸看了眼一次生理鹽水玻璃瓶裏,剩下的半瓶藥液,猶豫着是現在拔掉針頭跑路,還是等陸寒川回來,仔細與之談談。
病房的門緊閉着,宋宸的視線穿不透厚厚的木板。
也許,門外站着保镖,根本不讓他出去。
宋宸眨眨眼睛,感覺自己跑路成功的幾率不高,索性放棄了。
還是暫時養精蓄銳,再重新找合适的時機。
他剛想通,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戴着墨鏡出現在門口。
宋宸:“……”
這大白天的,在室內還戴墨鏡?
白內障,還是青光眼?
壯漢愣在門口,宋宸準備問他陸寒川去哪兒了,剛張開嘴巴,那人嗖得退出了房間。
宋宸眨眨眼睛,默默閉上嘴巴。
自己現在的樣子不會很吓人吧?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沒發現什麽異樣。
他想用手機照照,可在身上摸了半天都沒找到手機。
陸寒川那個老混蛋,竟然把他的手機給搜走了,分明是想囚禁他嘛。
倚靠在床頭,宋宸撇撇嘴,發了會兒呆,覺得實在無聊得很,窗外的下着小雨,天空中連只飛鳥都沒有。
“來人啊,有沒有人啊!”他順口喊了兩句,房門一下子被人從外面推開。
又一個戴着墨鏡的壯漢出現在門口,宋宸無法卻明确定是不是剛才那個,這些保镖的穿着打扮實在太像了。
“少爺,您有事吩咐。”保镖微微鞠躬,态度很恭敬。
“你……有空嗎?不如來陪我聊天呗。”宋宸咧開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雖然保镖長得比較吓人,但他真的太無聊了。
這個單人病房看起來寬敞又華麗,費用肯定不低,但卻連臺電視機都沒有,這是打算要悶壞病人啊。
保镖站在門口沒動也沒說話,陷入了為難。
他自從上崗到保镖以來,都是戴着墨鏡站在門外亦或是雇主身邊裝逼,還從未提供過陪聊服務。
不過看這位少爺長得這麽好看,還是勉強可以陪聊的。
保镖擡手扶了扶自己的墨鏡,剛準備跨過門檻,身後傳來輪椅滾動的聲音,他雙腿一僵,急忙退回門邊,半躬着身體道:“陸先生好。”
陸寒川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滑動輪椅進了屋子。
只一眼,保镖就感受到了那種被遏制住喉嚨的壓迫感,死神的氣息當頭籠罩,他後背貼着牆壁才堪堪站穩,心裏無比慶幸還好及時收腳,不然也許自己已經暴屍荒野了。
病房裏,宋宸也聽到了輪椅滑動的聲音,嗖得一下鑽進被窩裏,扯過被子蓋好,假裝自己還沒醒。
陸寒川的存在感很強,哪怕沒有絲毫動靜,也讓人無法忽視。
閉着眼睛裝睡,宋宸面上保持着平靜,卻下意識在被窩裏抓緊了床單,來緩解自己心裏的緊張感。
淡棕色的藥液還在順着冰涼的滴管進入他的體內,陸寒川伸出手摸了摸他微涼的手背,将插着針頭的左手,小心地塞進被子裏。
宋宸沒忍住,手指動了兩下。
陸寒川的動作停頓片刻,繼續将被子往床邊拽了拽。
緊張不已,宋宸不斷在心裏默念着,沒有發現,沒有發現,沒有……
“宸宸,我們談談。”
陸寒川低沉溫柔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宋宸的思緒。
祈禱失敗,這個老男人也實在太精明了,觀察力敏銳。
也許還可能是自己演技太差,被一眼就看出破綻。
這麽躲避下去也不是辦法,宋宸抓緊被角,緩緩睜開眼睛。
“要,要談什麽?”宋宸說話的聲音微顫,又想起了他之前要把自己賣掉的事。
陸寒川沒有絲毫拖延,開門見山解釋道:“這條短信的內容不是真的。”
他将手裏遞到宋宸面前,沉聲說:“這是別人的惡作劇。”
宋宸:“???”
惡作劇?!誰這麽無聊啊!
陸寒川也不方便解釋地更詳細,這是之前他一個老朋友,在得知他養得小孩兒不聽話之後,給他想出的辦法。
十九歲的少年叛逆,吓一吓就好了。
但陸寒川當場拒絕了,他不想給小孩兒造成任何心理陰影。沒想到,将老朋友發來的開玩笑短信,竟然被小孩兒看見了,還一直耿耿于懷至今。
陸寒川心底的懊悔又加厚了一層,想到宋宸這段時間都在為這件事感到害怕,就心疼不已。
後果已經造成,說什麽也于事無補。他現在只想把小孩兒帶回家,好好的養着,不再讓他吃苦。
宋宸心裏的陰影面積有點兒大,即便得知真相,心裏還是十分不爽。
“哦。”他郁悶地點點頭,也不能把陸寒川怎麽樣。
小孩兒一生氣,嘴巴都快撅上天了,陸寒川伸出手安撫性地摸摸他的頭,低聲輕哄:“宸宸,有什麽特別想要的嗎?”
陸寒川這幾天除了處理公務之外,還在網絡上搜索了不少關于怎麽和叛逆期少年相處的經驗和方式。
比如有一點,就是滿足他所有的需求。
“不要。”宋宸擡起眼尾,冷冷地瞟他。
心裏輕啧一聲,我也是有骨氣的好嘛,想要用小東西收買我,做夢吧。
“等等,我想要什麽都可以?”宋宸伸出手抓住陸寒川的袖子,生怕他反悔。”
“嗯,要什麽都可以。”陸寒川注視着少年,深邃的眼底浸染溫柔。
“那……我要……”宋宸看着陸寒川的眼睛,揪着他的衣袖,試探性地小聲說:“那你把之前我給你的一萬存款還給我。”
錢還是放在自己兜裏比較保險,就像這次,他收拾行李跑路,連自己的存款都沒來得及拿回來。
剛還答應要什麽都可以的陸寒川,立馬就自打臉了,“這個不行。”
宋宸:“???”
呵……就這知道你是騙我的,還好我沒真的信。
你一個上市公司總裁,堂堂經濟中流砥柱的陸家人,竟然貪我的一萬塊,真不要臉!
宋宸撇撇嘴,“不給就算了。”
陸寒川不是不想給,但他又知道不能給。這小孩兒各種小伎倆使用娴熟,根本看不住。只有剝奪他的經濟,才能避免他亂跑。
“那麻煩把檢查報告單給我。”宋宸伸出手,一臉不爽地瞪着陸寒川。
都住院了,肯定是做過檢查了。
之前宋宸懷疑自己得了絕症,不看到檢查報告單,他不放心。
這個可以給。
陸寒川将報告單從輪椅後面抽出來,遞到小孩兒面前。
宋宸雙手接過,打開之前還深吸了一口氣,神情肅穆,就差沐浴焚香了。
一定不要是絕症,一定不要是……
嗯?妊娠五周?這是什麽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