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北城中心醫院裏,二樓骨科高級住院室,一房一廚一衛,除去那些挂點滴的鈎子,這俨然就是一間整潔的單身公寓。
穆瀾站在一邊低着頭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再看看床上躺着的人,一條腿綁着繃帶被吊得高高的,被子松松散散的蓋着,一只手蓋在眼睛上,從他下壓的唇角看得出他心情差到極點,另一只手很随意的隔着被子搭在小腹上,十指修長,連關節都看不到,指甲被修剪的整齊幹淨,潤紅色的甲肉,白色月牙竟然都規整十分,每一個細節都透露着這是一個整潔有序,不會允許任何意外發生的人。
然而滕清風沒有料到,他嚴謹有序的人生最大的意外,就是遇到了這個世界上一個叫穆瀾的笨蛋。
也正如這次傷上加傷的骨折,只要有她穆瀾一絲一毫的摻和,他也只能受着。
所以遇到穆瀾,他滕清風只能受着。
“嗯,非常好,我院本月的收入又添了點。”封柒難得見到滕清風吃癟的樣子,嘴巴比平時還欠,字裏行間盡是得意,說着還唯恐天下不亂的拍拍站在一旁的陸嘉銘肩膀幾下,有力且聲大,“最近挺忙的吧,要不我給院長提提,給你招幾個師弟?”
陸嘉銘吓得臉都白了,落井下石的事他從小到大都歡喜做,可落滕家的井他還真怕自己有膽做沒命擔,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要不要,我還有很多要跟師兄學習的東西呢,自己都沒正把下梁帶歪了怎麽辦。”
封柒收起記錄單子和藥瓶淡淡的點頭,臨走之前緩緩道,“嗯,上梁不正下梁歪是這個道理。”
從進了醫院就被封柒和滕清風聯手坑花樣坑不動聲色坑得陸嘉銘早就學會透過現象看本質了,聽到封柒這深有含義的話淚流成河,這件事情明明和他沒有任何關系為什麽現在感覺主謀是他呢?
于是找了個科室很忙的理由飛速遁走,再次被孤單留下的穆瀾感覺肩膀很重,壓力很大。
屋內此時此刻只有他們兩個人,安靜的幾乎只有彼此的呼吸聲,漸漸的,穆瀾連呼吸聲都不敢發出了,低頭瞄上幾眼床上的人,心裏更加愧疚了。
“嗯……你要不要吃午飯啊?”穆瀾輕輕地開口。
滕清風在心裏嘆了口氣,花費了近半個小時終于認清事實,拿開蓋在眼睛上的手,微微側頭,眼神深邃且幽沉,讓穆瀾險些有些腿軟,支支吾吾的開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哪裏知道他就在門的那邊給她開門啊。
滕清風也不說話,雙眸依舊沉着,突然輕啓薄唇,聲音有些沉厚,“過來。”
穆瀾擡眸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發覺他并沒有想象中那麽生氣,慢慢移了過去,停在床沿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安靜靜的等候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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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副任人魚肉的模樣逗笑了心中氣得要死的滕清風,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你說怪她吧,先不說她不是故意的,就憑這個認錯态度放在誰身上都舍不得再冷面一分,怪不得上學那會天天上課釣魚也沒見老師喊過家長。
“手拿過來。”
穆瀾兩手垂在腿邊,微微握拳,動了幾下手指也沒拿出來,輕聲問,“做什麽?”
滕清風擡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唇角緊抿,目光微沉,片刻後冷冷開口,“給我耍心眼,你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話音落下,穆瀾下巴上本來就沒幾分的力消失,随後自己一只手被他握住,他用力很輕,像是害怕她疼一樣,就連眉眼也柔和了好幾分,低斂的眸子裏是她看不太清楚的心疼之色。
當時情況太突然,滕清風已經盡力把她的傷害降到最低了,可還是傷到了手指,新長出來的指甲劃到地面摩擦裂了,手指擦掉了一點皮,盡管沒見血,落到他眼裏也是重傷。
十指連心,連的卻是他的心。
你說,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一個人連你小小的指甲受了傷都當做是重傷的話,這個人,你嫁不嫁。
“我傷筋動骨就這一百天,你這十指連心連腦的,還想改頭換面做個聰明人?”張口就是淡如水的話語。
其實穆瀾是疼的,指甲蓋到現在還是木的,動上一下就覺得整條胳膊的痛覺都被牽扯了,所欲她從剛剛進來手指都是彎曲着不敢伸直,但在他的傷面前,這些又算得了什麽。
大概是看清楚沒什麽大事了,滕清風看似随意實則都計算好角度和速度的放下,瞥了眼身邊人,聲音略帶無奈之色,“去到樓下找陸嘉銘要份外賣單子,順便把最近科室的用藥記錄帶上來。”
穆瀾點點頭,再次看了眼他挂着的腿,确定不會再發生什麽意外才放心的離開。
滕清風看着那道背影離去,慢慢挪開視線,盯了傷腿半天竟然笑了,深邃的眼睛裏劃過一絲明亮,這也算是意外收獲了吧,魚餌都沒來得及挂她就主動上鈎了。
輕輕勾起唇角,手指有序的敲打床沿,穆瀾,得罪了我滕清風還想全身而退,真是天方夜譚。
至于這怎麽個賠償法。
他舌尖輕輕抵在上颚,細細掃出兩個字的輪廓,長長的品味一番之後從喉嚨深處發出一絲輕笑,有待考量。
穆瀾拿到外賣單子時驚呆了,至少二十家飯店,每家飯店至少有十八道菜清清楚楚的在上面寫着,細化到主要食材以及酸甜苦辣鹹感,更令她震驚的是,這些都是手寫的。
并且不是醫生字體,标準的小楷啊!
“這……你寫的?”
“不然呢?”陸嘉銘沒有想象中的得意忘形,然而聲淚俱下,“你看到了吧,這就是師兄的陰險之處,每次我值夜班不小心打盹,他就讓我抄外賣單子。還是深夜!”
穆瀾,“……”
突然覺得這份單子充滿了血淚史,拿在手裏沉甸甸的,隔着幾十厘米都能聞到一股故事的味道。
嗯,這是一份有內涵的外賣單。
很鄭重的對上陸嘉銘含淚的目光,“我會原封不動的還回來的。”
陸嘉銘擺擺手,“算了,你喊外賣的時候記得幫我也叫一份就夠了。”
穆瀾更加覺得陸嘉銘是個好人了,這種默默無聞不求回報的人現在真的好少。
頓時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以後……滕醫生再為難你的時候你可以給我說。”
陸嘉銘眼睛一亮,“你會幫我勸師兄下手輕點嗎?”
最好直接赦免拿到終生無罪卡。
穆瀾不忍心讓他失望可還是說了實話,緩緩搖頭,“我可以安慰你。”
她經常安慰小朋友,這個技能很強大。
陸嘉銘,“……”
突然覺得生存下去好艱難,被算計這條路他走的一點也不辛苦,經常一個表情就已經在路上了。
穆瀾再回到二樓發現滕清風竟然睡着了,因為腿的原因他沒有躺下去,背後墊着一個枕頭,直接靠在床頭,雙手交叉放在小腹上,閉着眼睛,表情看起來竟然有幾分溫和。
單看面容,其實滕清風是很儒雅的男人,尤其是穿着白□□生服時,步履款款,一言一行都如清風般令人心醉,經常和小朋友打交道的他時常是有耐心的,很認真的聽完小朋友天馬行空的想法,然後再輕輕的安撫一下他們打針時不安的心情,這些放在任何一個女人面前都無力招架。
他一如既往的那麽優秀。
穆瀾把單子很小心的放在旁邊桌子上,然後坐在一邊的椅子上,胳膊放在膝蓋上,雙手托着下巴認真的盯着這張臉。
他好像一直都沒怎麽變化,最輕微的變化也不過是年少時眉目間的孤傲之色已經褪去,漸漸變的溫潤,側臉被光落下一面暗影,即便是如此的睡姿也好像看不出一絲一毫的不舒服,仿佛已經習慣這樣一般。
想到醫院裏常年的忙碌和大家口中如地獄般的醫學生活,穆瀾心底升起一股濃濃的心疼,他應該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吧。
手機突然響起,穆瀾驚的慌亂地去找手機,卻發現手機在床的另一邊,生怕吵醒了滕清風,她來不及繞過床尾再去拿,直接趴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拱起身子不碰到他,哪知手機剛剛拿到手裏,就覺得身子被一條胳膊圈住,她一失神,直接摔在了滕清風身上。
“呀!”
穆瀾手一抖剛拿到手裏的手機又扔了出去,滕清風一只手把穆瀾圈在懷裏,另一只手輕松拿過手機,輕輕一瞥看到頁面上的備注,目光微沉,手指輕動,挂斷。
“嗯……那是我的手機。”穆瀾小心翼翼的開口提示。
“吵。”
簡單粗暴。
穆瀾自認心虛,雙手撐在床上避免壓到他身上,“那,那我先起來?”
只見滕清風目光深邃,一言不語的看着她,那雙眼睛像是遠古時代的黑曜石,無須太多動作就能把她帶進漩渦,就那麽靜靜的,然後慢慢的,就那麽閉上眼睛了。
“???”穆瀾一臉呆滞,身體卻依舊不敢動,她後背上還圈着滕清風的手,像是手心裏傳來滾燙的氣流一般緩緩揉進她的身子裏。
可是,她能換個姿勢嗎?這樣真的好累啊!
內心吐槽剛斷,腰上的那只手微曲手指,輕輕敲在她的腰窩,穆瀾身體當下一軟,如一灘水一般壓在他身上,兩具身體完全沒有任何縫隙的貼合着。
穆瀾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燙,她的臉埋在身下人的胸口,眼咕嚕轉啊轉的,卻沒有看到身下那人唇角緩緩上揚,表情裏帶着巨大的滿足感,眉宇間盡是柔和。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穆姑娘遇到滕醫生真是倒黴又幸福着。
但是,論倒黴,我賭陸嘉銘贏。
大滿貫的那種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