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隔戶楊柳弱袅袅

一、隔戶楊柳弱袅袅

正值夏季,整個京城一派花木繁茂。花府裏,二姑娘花容真坐在書桌前,撐着下巴看着窗外那枝花,困意缱绻。大丫鬟海棠坐在旁邊的春凳上,一邊做繡活兒,一邊偷眼看着自家姑娘。

姑娘那日在街上,拉馬車的馬叫東廠的鷹犬給驚着了,姑娘差點就被掀到地上,回來就是好一陣病,這幾日雖說養好了,只是這精神頭瞧着卻不大好。海棠暗自嘆口氣——也不知道姑娘什麽時候能夠恢複過來。

花容真換了個姿勢撐着頭,另一只手淩空比劃着窗外那枝頭上的桃花,心裏面煩得很——不過就是睡了一覺,醒過來就回到了年少的時候,她又沒有什麽不平之事,怎麽連死都不讓她安安生生地死?

收回右手,花容真看着指頭上鮮紅的丹蔻,又嘆了口氣:“海棠啊。”“姑娘。”海棠立即站起來。花容真想了想說:“我餓了。”“今日芍藥姐姐剛做了鮮花糕,我拿些與姑娘如何?”海棠道。花容真懶洋洋地揮揮手,海棠就到外屋拿吃的去了。

幸好幸好,這回到年少之後,記憶也一并鮮明了起來,不然的話早就要露餡了,有些事情她早就記不真切了。花容真回想着自己剛睜開眼睛的時候,被眼前的場景吓得半死。那個便宜爹還抓着她的胳膊直晃,差點沒把自己晃成傻子。還是後娘看不過去,把自己個兒從那傻爹手裏給解救了出來。開始那幾天花容真生怕自己在做夢,硬生生地不敢睡覺,就怕睜開眼睛就回到那冷宮裏了。

後來熬不過去睡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看到了還是鵝黃色的帷帳,花容真才漸漸地安下心來——看來是真的回到了年少的時候,不是她在做夢。

“姑娘。”海棠進來了,手裏面卻沒有拿東西。花容真瞟了她一眼:“鮮花糕呢?”“……被……被宋嬷嬷給拿走了……”海棠低着頭,心裏面不停地咒罵着那個老貨——倚老賣老不是一天兩天了,愈發的無法無天,連姑娘屋裏的東西不知會一聲就敢拿走!

花容真回憶了一下那個宋嬷嬷是誰——原來是奶娘。她坐直了身子,微微蹙眉:“宋嬷嬷拿走了?什麽時候?”“就是姑娘今日,去園子裏的時候。”海棠低着頭回話。花容真眨眨眼:“屋裏面就剩一個璎珞,她到是會挑時候。”

聽出來姑娘語氣不好,海棠小心翼翼地添柴加火:“姑娘,宋嬷嬷平日裏也是這般,連芍藥姐姐的臉也打呢。”芍藥是花容真身邊第一得力的大丫鬟,宋嬷嬷沒少拿她出氣。

順着記憶撥拉了一下,花容真微微一笑:“去把元湘叫來。”海棠一愣,不知道姑娘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花容真瞥了她一眼,嗔道:“還不快去。”海棠打了個激靈,立馬跑出去,讓小丫鬟把元湘叫來。

元湘是宋嬷嬷的女兒,留頭之後便進了花容真的院子裏,當了個二等丫鬟。平日裏也和她那個娘一樣,捧高踩低,恨不得用鼻孔看人。花容真也是不喜歡她很久了,今天倒是給了她一個發作的機會。

等了一會兒,那元湘才一搖三晃的進來了,剛行了個禮,結果花容真看都沒看她:“你家去吧,海棠,叫她同屋的将她的東西打包好了給她。”元湘頓時張大了嘴巴,愣了半天,等海棠過來趕她了,元湘才跪下來大哭:“元湘不知道哪裏惹了姑娘不快,只是姑娘這般沒有理由地趕人,怎麽服衆!只怕寒了下人的心!”

花容真拿着一卷書,輕輕點着下巴:“想來你沒有念過書,姑娘我便與你解釋一下。”她走到元湘面前,彎下腰來對元湘道:“人都說母債子還,宋嬷嬷犯了錯,我不好罰她,而你是宋嬷嬷的女兒,那自然是罰你了。”

這話說的強詞奪理至極,元湘一時間聽住了,張口結舌竟不知道要怎麽反駁才是。花容真直起身子來,一揚眉毛:“還不将人拖出去!沒得髒了我的地方。”海棠連忙喚了粗使丫鬟并門上幾個婆子,将一個嬌嬌弱弱的元湘仿佛拖死狗一樣給拖了出去,臨了海棠還叫人堵上了她的嘴。

“你們好好看着點,”海棠吩咐那婆子,“莫要讓她再折騰出什麽動靜來。”婆子滿臉堆笑,将海棠給她的賞錢往袖子裏兜了兜:“海棠姑娘放心就是,這蹄子得罪了姑娘,莫想折騰出什麽幺蛾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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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真又嘆了口氣,坐回了椅子上:“不叫人省心……好生無聊啊。”啊,她好想念宮裏面的那個戲班子。海棠滿臉喜氣地折返回來,對花容真道:“姑娘不如去園子裏走走?也好解解乏。”

也好。花容真在海棠的服侍下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後便往園子去了。快要出門的時候,花容真眼珠一轉,對海棠道:“把梅英叫來,讓她看着屋子。”海棠還沒反應過來,到叫剛跨進門的芍藥聽見了。

芍藥掩着嘴噗嗤一笑,海棠還懵懵懂懂:“芍藥姐姐,你笑什麽?”“我笑你像個呆頭鵝,”芍藥點了點海棠的額頭,“還不去把梅英叫來。”

海棠一頭霧水地去了,芍藥笑吟吟地對着花容真福了一福:“姑娘,方才我從二門過來,看到她們将元湘給打發出去了。”花容真點點頭:“還不快些走?等着打上門來?”芍藥趕忙扶着花容真出去了。

姑娘這病過了之後,到比以往多了幾分豁達,也促狹多了。芍藥偷偷笑,覺得不是什麽壞事。平日裏三姑娘就是因為得了個“靈巧”的名聲,才得了老爺喜愛,姑娘如今開朗了幾分,在老爺那兒也能多些寵愛。

等宋嬷嬷得到了消息,氣喘籲籲地的跑到花容真的漱玉閣時,屋子裏就一個梅英。梅英打眼看到宋嬷嬷,冷笑了一聲:“喲,哪兒來的老婆子,看門的都是死的不成?”宋嬷嬷年老體胖,一路急急趕過來本就上氣不接下氣,被梅英這麽一擠兌差點沒氣暈過去,張口就罵:“你個小賤蹄子!張大眼睛仔細瞧瞧!便是姑娘也沒這麽和我說話的!”

梅英拿捏着宋嬷嬷話裏面的錯處,咬着就不松口:“宋奶奶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姑娘那是主子,宋奶奶雖然勞苦功高,也不過和我一樣是個奴才。這奴才哪兒能背後編排主子呢!”梅英伶牙俐齒,兼之曾經和宋嬷嬷有過積怨,三言兩語就将個宋嬷嬷罵的灰頭土臉。

這廂漱玉閣內王見王,那廂花容真走在自家園子裏,被柳絮惹得打了好幾個噴嚏。芍藥趕緊掏出帕子來:“姑娘,要不要去那邊的亭子歇一歇?”

花容真對這幅嬌小姐的身子有些嫌棄,她搖搖頭:“再走走。”海棠跟在她左邊,好奇地問道:“姑娘,你為什麽要将元湘趕出去呢?”“你果真是個小傻子。”花容真慢悠悠地嘆了口氣,“宋嬷嬷是我的奶娘,雖然是奴,但怎麽也占了個長字,她的去留還輪不到我做主。”

“元湘就不同了,本就是我的丫鬟,我想怎麽發落就怎麽發落。”花容真似笑非笑,“也是姑娘我心腸好,不過打發她家去。換了個黑心爛肚腸的,還不是想怎麽磋磨就怎麽磋磨?”

花容真瞥了一眼不遠處被花叢遮住的地方,補了一句:“要說這磋磨人的法子,可就多了去了。”以往在宮裏的時候,可沒少見識過。

芍藥看海棠還是有些迷糊,笑着說:“當初宋嬷嬷吃醉了酒,給了梅英一個好大的沒臉兒。梅英今兒個讨到了機會,還不狠狠地讨回來?”海棠恍然大悟:“怪道姑娘叫我去喚梅英來呢,原來是這個意思。”

“這會兒,漱玉閣裏只怕是打起來了。”花容真事不關己一般,“鬧吧,越大越好,鬧到太太那兒就更好了。”

等那主仆三人走了,那花叢後面竄出來一個小丫頭,卻是庶出的三姑娘,花如絲身邊的二等丫頭喚作蘭英的。蘭英沒敢多留,一溜小跑就回了花如絲的春意閣。花如絲正在桌前畫着畫兒,見蘭英跑進來,慢聲慢氣地說:“怎麽了?”

蘭英行了禮,把在園子裏聽到的話給花如絲學了一遍。花如絲放下了手裏面畫筆,大眼睛骨碌碌一轉,便笑了起來:“這二姐姐平日裏一副縮頭鹌鹑的模樣,病了一趟,到多了幾個心眼,好極好極。”

花如絲的大丫鬟凝露對她說:“二姑娘才大好了沒幾日,就這般折騰,只怕太太心裏要不喜歡。”“二姐姐有這個底氣,”花如絲搖搖頭,“太太最在意的就是名聲,哪怕二姐姐要拆了漱玉閣呢,太太說不準都會答應,哪怕心裏再不樂意呢。”

花如絲看着桌上攤開來的那副未完成的畫,定定的出了會兒神,突然說道:“把東西收起來,我們去園子裏看看二姐姐。”凝露趕緊讓人給姑娘換衣服。

沒有人知道,在花府的隐蔽處,幾個人影所有花府裏發生的事情全都記錄了下來,用信鴿每隔一個時辰便往回送一次。

那些被嚴格訓練過的鴿子撲棱着翅膀,從京城各個達官貴人的府上,統統飛回了一個地方——東廠。這個地方是天底下所有當官的人的惡夢,基本上進去的人,都是躺着出來。東廠探子無孔不入,坊中更有傳言“今日身死問何家,東廠無常白面剎。”

東廠的議事堂內,廠督蕭無剎坐在上首,阖着眼睛聽着下屬的禀報。身為一個閹人,蕭無剎看起來和尋常男子卻并無二樣,甚至可以說是個美男子。只是他面白無須,眉宇間散發着一股陰柔氣。他轉動着手裏面的兩顆核桃,一言不發。跪在下面的人低着頭,說完了也不敢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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