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日後
冬秀為了早一點适應腳上的三寸金蓮,一直練習着走路。不然別說跑了,連走都成問題,幸好她的資質和反應都不錯,劍法總是一學就會,連師父都不止一次誇贊過,所以不到三天就抓到竅門。
她踩着精致的弓鞋,愈走愈穩,不過可苦了身後一票婢女,個個氣喘籲籲,就怕把主子給跟丢了。
「這麽多雙眼睛在監視,真是麻煩……」冬秀小聲地咕哝。
不期然地,冬秀腦中靈光一閃,打算先松懈對方的心防,轉穩注意力,再乘機甩掉她們。
「榮國公……他晚上都睡在哪兒?」她随口找個話題。
緊跟在身後的婢女回道:「回夫人的話,爺這些年來都一個人住在東邊的院落,晚上自然也是回那兒去。」
「太好了……」冬秀籲了口氣,害她每晚都在擔心這件事。
再怎麽說,她并不是真正的榮國公夫人,可不想和個只見過幾次面,甚至是其他女人的相公同床共枕,總算可以安心了。
婢女疑惑地問:「夫人說什麽?」
「呵呵,沒什麽。」她傻笑一下,然後加快腳步。
「夫人走慢一點……」
「夫人等一等……」
只聽婢女們在身後不停地嚷着。
冬秀冷不防地拐了個彎,直接跳進花叢中躲起來。
「……夫人昵?」
Advertisement
「夫人不見了!」
不見主子的蹤影,那些婢女急得四處尋找。
冬秀見她們都的遠了,才從花叢後頭站了起來,不由分說地往另一頭走去,不過才走沒多遠,已經兩手撐着膝蓋,香汗淋漓,拖着這副柔若無骨的身子,恐怕還沒踏出大門就會被抓回去了。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逃出這裏……」她一面喘氣,一面說道。「不然等大師兄他們離開京城就太遲了……」
她小心翼翼地眼觀四方,确定都沒有人,才再度往前走。
「夫人……」
這時,婢女們的呼喊又往這一頭過來了。
「糟糕!」冬秀暗叫不妙,出于本能地,一個提氣就要縱上高聳的屋檐,可是怎麽也跳不上去,試了一次又一次,也不過離地兩寸。
「我練了十幾年……我最引以為傲的輕功……」她感覺眼前一片天昏地暗,沒有了內力,等于武功被廢,簡直是個噩耗。
「再去那邊找找看!」
「夫人……」
聽到婢女們的叫聲,冬秀只能望着屋檐興嘆,過去輕而易舉的事,如今卻比登天還難,可是沒有多餘的時間垂頭喪氣,一手提着裙擺,立刻朝反方向跑,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到大門。
她謹慎地張望四周,瞥見不遠處的月洞門,說不定就是通往院落外頭的出口,眼睛一亮,馬上提起裙擺,朝目标奔去。
當冬秀要跨出月洞門之際,一道高大的男性身影也正巧要走進院落,兩人就這麽四目相望,不約而同地愣住了。
「啊!」她僵在原地。
真是可惡!這個男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這個節骨眼出現,就差這麽一步。冬秀不禁在心裏懊惱地啐罵。
盛永瀾也瞅見妻子錯愕的表情,接着見她身邊沒有婢女陪伴,不禁皺起眉頭問道:「怎麽一個人跑到這兒來了?」
「呃……我……」冬秀硬扯出一抹傻笑。「我出來散心……」看來今天的逃亡計劃宣告失敗了。
「散心?」他注意到妻子頭上的發鬓歪了,背子上還沾了幾片翠綠的葉子,連繡羅裙的裙擺也髒了,有些狐疑。
冬秀一律傻笑回答。
雖然這是她的拿手好戲,不過笑久了嘴巴還是會酸的。
凝視着妻子臉上那抹傻氣的笑靥,盛永瀾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如果這些年,他肯對她好一點,多讓她半步,多說幾句好聽的話哄她,他們之間的關系是否就會有所改善?可是每每想到妻子說出口的話都是尖酸刻薄,句句都是夾槍帶棒,着實令人難以忍受,才會說不上兩句話就不歡而散。
何況夫妻之間的事不是單方面的對或錯,而是要互相忍讓,只是兩人個性上的懸殊和差異,怎麽也合不來,一直讓他相當苦惱。
不過妻子會去找道士作法害人這一點,盛永瀾不得不承認得負一部分的責任,明知她是個善妒、獨占欲又強的女人,卻無法将那個「秘密」告訴她,更加深了彼此的誤解。
「榮國公……」她又擠出傻笑。
「要稱呼相公才對。」盛永瀾板起臉孔糾正,在名分上,他們是夫妻,還是要照着規矩來。
等下輩子吧!她在心裏冷哼。
原本想回一句「你才不是我相公」,可是話才到了舌尖,卻因為這個男人的動作而打住,更忘了要躲開。
只見盛永瀾輕嘆了口氣,伸手取下沾在妻子發髻上的落葉,接着是肩頭上的,雖然只是小小的舉動,卻又蘊含着鮮少表現出來的溫柔。
「咱們成親這五年來,一直無法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也聽不進對方的話,現在的你又聽得進去嗎?」
冬秀僵着身子,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呃……」這些話別對着我說。
盛永瀾又深深一嘆,道出難得出口的真心話。
「見你現在變成這副模樣,又覺得何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比起意外發生之前率直可愛多了……」這幾天下來也想了很多,和妻子最大的問題除了個性不合之外,更缺乏信任,有許多話寧可放在心裏也不肯對她說,所以彼此之間的裂痕才會愈來愈大。
眼看他們夫妻走到這步田地,他是否也該好好反省,也該做些退讓和改變?盛永瀾不禁有了這樣的自覺。
聞言,冬秀的臉蛋開始發燙。
「咳……呃……」這……是在誇贊她嗎?
「這麽說或許太過自私,不過若要我來選擇,真希望你一輩子都是這副模樣,人傻一點,自然就不會有太多心眼,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也不會太斤斤計較,這樣日子也會好過些。」盛永瀾緩緩地說出心裏話。
一直以來,他想要的妻子不需要美貌,也不必擁有好出身,只希望能與自己做對舉案齊眉、晨昏相伴的夫妻,可以分擔心中的煩惱,就像雙親一樣恩愛,當年娘過世不到三日,爹也在睡眠中離開人世,夫妻情深,就是不願獨活在人世,那卻是自己可望而不可求的婚姻。
聽到這兒,全身的血液直往冬秀臉上湧,渾身跟着不自在。
慢着!她有什麽好不自在?
這個男人以為此刻站在面前的女人是自己的妻子,把她當作別的女人才會這麽說的,可不是真的在誇贊她,不要搞錯了。
冬秀連忙提醒自己。
「……咱們也別老是見了面就争吵,難道真要一輩子這樣過下去?」盛永瀾已經厭倦與妻子針鋒相對的日子,希望到此為止。
聞言,她忍不住擡頭看着面前的男人,原本內斂剛硬的五官,透着明顯的無奈和疲憊,緩緩地吐露心聲。
還以為他是個霸道又不講理,說話老是喜歡用命令的口氣,對妻子的态度又很兇惡的男人,可是這一刻,冬秀卻被這番話給打動了。
原來這個男人不像大師兄總是大刺刺的,心裏有話就直說,而是用嚴厲淡漠來武裝自己,不但讓人窺見心底的柔軟,也不願被人看穿真正的想法,真實并不似外表那麽難以相處、不近人情。
要是他真正的妻子聽見了,一定也會受到感動的!冬秀不禁要這麽想,可是她又不是榮國公夫人,跟她說又有何用,害她不知怎麽有些良心不安,好像欺騙了人家的感情似的。
「其實……呃,我不是你的夫人。」看來對方也不是個完全不通情理的人,她猶豫了半晌,終于決定坦承了。
盛永瀾先是怔愕,接着是不以為然,像是她又在說傻話了。
「我真的不是你的夫人,雖然外表是她沒錯,可是……該怎麽說呢?」冬秀用一根纖指比着自己。「其實裏頭是另外一個人……」
「你究竟在說些什麽?」他一臉疑惑。
「我是說真的,你要相信我!」冬秀大聲嚷道。
「夫人!」
「找到夫人了!」
負責伺候的婢女總算找來了,見到盛永瀾也在那兒,不禁吓白了臉,擔心會責怪她們伺候不周。
「我真的不是你的夫人。」冬秀又重申一次。
「好,那麽你是誰?」看在妻子病着的分上,便順着她的話問道。
「我本姓江……叫江冬秀……」為了取得這個男人的信任,冬秀不得不透露自己的姓氏和閨名。「我真的沒有騙你,我并不是你的夫人……只是我和她一個不小心交換過來了……」
聞言,盛永瀾沉吟一下。「太醫開的那帖藥方子倒挺管用的,至少已經讓你想起自己是誰了。」
「我說我真的不是……」冬秀簡直快氣死了,要是內力還在,就能賞他一掌來做證明。「你要相信我,你真正的夫人在別的地方……」
聽她愈說愈離譜,讓盛永瀾眉頭也皺得更深。「好,那麽有誰可以證明你所說的話不假?」
「當然有了,就是我的……」她陡地咬住舌尖。
慢着!萬一這個男人要求當面對質,接着又不小心查出大師兄他們就是官府在懸賞緝拿的要犯,豈不是自投羅網?雖然他們是在為民除害,不過所殺之人不乏一些狗官,要是被擒,一定是殺頭的死罪。
何況從小師父就千叮咛萬交代,還要他們發下毒誓,無論将來是誰不幸被官府擒住,寧可一死,也不能供出其他同伴。
「你的什麽?」
「呵、啊,我忘了……」她不能說。冬秀傻笑着,其實是苦笑。
「忘了?」盛永瀾又是一陣錯愕。
「對,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冬秀這下真的好想哭。
他嘆了口氣,以為是妻子的腦袋還不太清楚所致。「帶夫人回房,該喝的藥不能少,一定要讓她全部喝下。」
「我不要再喝了……」她拚命搖頭,每天早晚都要喝那些苦死人的湯藥,原本沒病也喝到病了。
「夫人一定累壞了,還是回房歇着吧……」
「奴婢先幫夫人換件衣裳……」
于是,幾個婢女就這麽半攙半拉地架着她走。
「我……我可以自己走……」冬秀一面被人往前拉扯,一面回頭看着還站在原地的高大身影,無法提出人證,他是不會相信這麽離奇古怪的事,偏偏又不想把大師兄他們牽扯進來,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回到寝房內,冬秀只能任由擺布,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而現在的她根本無法抵抗這五個婢女的力氣。
「藥已經煎好了,夫人快點喝下吧……!
「奴婢幫夫人把頭發梳理一下……」
片刻之後,冬秀全身上下已經重新打點好了。
「其實我不是你們的夫人……」她有氣無力地喃道。
婢女們你看我、我看你,都當她在說傻話。
「你當然是夫人了,奴婢不會認錯的。」
「夫人這會兒生病了才會這麽想……」
她們反過來安慰主子。
「如果我說……我叫江冬秀,今年十七,還沒嫁人……」看着面前幾位婢女,應該也是最了解榮國公夫人的人了。「你們應該分得出來才對。」
伺候最久的婢女不禁掩唇笑了出來。「夫人這會兒已經想起自己的閨名,相信不用多久,就會記起所有的事。」
「是啊!至少夫人已經不像剛醒來的時候,見了人就只會傻笑,說話還顏三倒四的,這會兒倒是有條有理多了,太醫開的這帖藥還真是管用,只要多服幾帖很快就會痊愈。」
「說得沒錯。」其他婢女也附和。
冬秀從頭到尾只聽進其中一句話。「你剛剛說……說什麽?我記得自己的閨名,這是什麽意思?」
「夫人的娘家姓江,閨名便叫冬秀……」她們不約而同地看着一臉呆愣表情的主子。「是在十七歲那一年嫁給爺的。」
「你說她……她也叫江冬秀?」她有些結巴。
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跟真正的榮國公夫人同名同姓,真的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冬秀馬上用了甩頭,應該只是巧合才對。
早知道那天就不要攔下馬車,先找個隐密的地方奴起來,總好過現在這般進退不得的狀況,此刻的冬秀真的是悔不當初。
見主子臉色慘白,婢女們互相交換一個眼色。
「夫人還是躺下來歇着……」只要主子別亂跑,又增添她們的困擾就好。
「我……」冬秀好想大哭一場。「我真的不是她……」
「是,奴婢知道。」婢女們随口敷衍。
「夫人還是睡一會兒再說吧……」
冬秀被她們硬架到床上躺着,卻沒有一絲睡意,只能張大眼睛,瞪着帳頂發呆,如今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大師兄身上,他們是一塊兒長大的,一定會發現那個「江冬秀」不是自己,說不定很快就會來救她了。
還是快點想辦法跟真正的榮國公夫人交換回來,讓一切恢複原狀,過了好久好久,她終于睡着了。
只希望一覺醒來,發現不過是一場夢。
崇德宮
身穿插有九章紋蟒袍的盛永瀾剛觐見過皇上,才步出德陽殿,正打算離開,就見迎面走來一行人,為首的便是當今太子,也是他最不想遇到的人。
「……這不是榮國公嗎?」簇擁着太子的大臣之中,有人瞧見了他,也讓所有的目光都定在盛永瀾身上。
他不得不拱手提禮。「見過太子。」
身為嫡長子,自然被立為王儲的太子昂起下巴,高高在上的睥睨,眼底淨是狂妄自負之色。
「真難得會在這兒遇見榮國公,該不會……是父皇宣你進宮的?他跟你說了些什麽?」太子立刻追問。
「回太子的話,皇上只是跟微臣閑聊了幾句。」盛永瀾說得雲淡風輕,不過聽在有心人耳中,卻像是故意在避重就輕。
太子低哼一聲。「就只有閑聊幾句?」
「是,太子。皇上聽聞數日之前賤內發生意外的事,特地宣臣進宮關切慰問。」他不疾不徐地回道。
「真的只是這樣?」太子多疑地斜睨。「父皇真的沒有提起「其他」的事,而想聽取你的意見?」
盛永瀾對于他口中「其他」這兩個字背後的意義,了然于胸,只因皇上至今遲遲不肯退位,而太子都己三十多歲,依舊還是一個「太子」,始終坐不了那張龍椅,心裏自然會着急了。
而他也聽到了不少風聲,知曉近年來,朝中許多王公大臣,甚至是後宮,紛紛在暗地裏使力,希望早日擁護太子坐上皇位,不過皇上一直無法作出最後的決定,退位更是遙遙無期。
「太子多心了。」盛永瀾垂眸說道。
盡管他反對太子即位,只是還不到公開表态的時候,過早和太子對立,并無任何好處,只能靜心等待時機成熟的那一天。
太子臉上透着陰鸷之色,陰陰地說:「本太子心裏可是記得很清楚,你和七年前遭到滿門抄斬的兵部尚書趙氏一門私交甚篤,和趙家長子還是八拜之交,榮國公應該不至于蠢到步上他們的後塵,和本太子為敵吧?」
他拱手一揖,不動聲色地回道:「太子多慮了。」
聞言,太子這才恢複笑臉,有意拉攏。「像榮國公這麽聰明的人,也應該聽過「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本太子往後可還有不少地方需要借助你,有空常到東宮來走動走動。」
說完,太子又帶着身邊幾位文武官員往前走,還能聽見那些大臣的對話,無非就是奉承和巴結了。
「……有七年前的那次教訓引以為鑒,還有誰敢和太子作對?」
「就連首輔瞿大人見了太子,都不敢太過放肆……」
「相信太子再過不久便能如願。」
太子得意的猖狂笑聲響起,讓正朝反方向而去的盛永瀾臉色倏地冷凜,橫在腰後的雙拳頓時掄緊。
跟暴戾好殺的太子相比,皇子之中還有更适合的人選,若真讓他即位,并非蒼天之幸、百姓之福。
只是想到七年前的那場悲劇,原本主張另立太子的那一派臣子,全都遭到鏟除,無一幸免,因此盛永瀾也就更加謹慎,不希望歷史重演。
酉時時分,盛永瀾回到榮國府。
「爺請喝茶。」小厮端着茶水進房伺候。
盛永瀾取下腰上的魚袋,想起皇上今日宣他進宮詢問妻子的狀況,畢竟江家僅剩她一個女兒,上頭的兄姊不是早麽就是病故,岳父岳母也不在了,念其祖父當年立下的功跡,當然會表達關心。
待盛永瀾換上常服,決定前去探視妻子,過去的疏忽和冷落,造成彼此嚴重的失和,這次她之所以發生意外,或許真是老天爺給予他們從頭來過的機會,更是一個轉機。
就在盛永瀾跨過月洞門,走進院落中,遠遠地便瞧見幾個婢女慌慌張張地四處奔走,讓他臉色一沉,立刻快步過去。
「怎麽回事?」他大聲喝問。
婢女們臉色都發白了,躬着身,連頭都不敢擡。
「夫人她……又不見了……」
「奴婢只不過是轉個身,夫人就跑了……」
他面罩怒氣地責問:「這麽多人看着一個,居然還看不住?留你們何用?」
「奴婢如錯!」
「爺饒命……」
頓時,幾個婢女全跪下來求饒。
「你們再仔細地找,一定要找到夫人!」盛永瀾環視身處的院落,真要躲起來,一時半刻也很難找到,于是又朝身邊的奴才說:「再去多找幾個人過來。」
暫時逃過一劫的婢女們連忙起身,分散開來尋找主子的蹤影。
「她會上哪兒去昵?」他低喃。
想到妻子從小到大讓人伺候慣了,無論走到哪兒,都要有人在身邊服侍,也很少到屋外走動,可是意外發生之後,倒是經常一個人往外的。
「我不是你的夫人……」
盛永瀾腦中又響起妻子前兩天所說的話,旋即又覺得可笑,不該把她的傻話當真了,若真的不是,那麽眼前這個有着同樣外表的女人又會是誰呢?
當他走進小花園中,目光不由得在假山、涼亭之間移動,可惜依然不見半個人影,于是走過小橋,往另一頭走去,可是盛永瀾不禁猜想依妻子的腳程,應該不至于走到這麽遠的地方來。
不期然地,前頭不遠的樹蔭之間,似乎有一些動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盛永瀾下意識地邁開步伐。
而此刻的冬秀正手執一根細長的樹枝,上頭還有兩、三片葉子,比劃着已經練過幾千遍的劍法,每日練劍是她的習慣,只是如今失去內力,一招不到,已經嬌喘籲籲,連手臂都舉不起來。
「每天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這種日子我實在過不慣……一定要趕快把身子練壯些,才有力氣逃出去……」冬秀用袖口抹去額上的汗水,咬緊牙關,決定再重來一次。
就這樣,她把樹枝當成劍,一招一招開始練起。
盛永瀾站在不遠處看着妻子,驚疑不定地問:「你在做什麽?」
「哇!」冬秀被這道突然冒出的男性嗓音吓了一大跳,要是她的內力還在,早就發現身邊還有別人。
如果沒有看錯,方才那些刺、抹、點、劈的動作很像是劍法,這讓盛永瀾疑心大起,因為據他的了解,妻子并不會武,盡管方才每一個招式都虛軟無力,卻又有模有樣,不像只是随便揮動。
他一臉迷惑地上前。「方才你比劃的那些動作……」
聞言,冬秀心頭一驚,說出真相容易,可是萬一這個男人問起他真正的妻子身在何處,就得說出大師兄的事,可是又不确定會不會連累到他們,至少在确認盛永瀾值得信任之前,都還是不能說。
「這個……好像以前……在哪裏看過……可是又不太記得……」她一面傻笑,一面舉起樹枝亂揮幾下。
聽見妻子的回答,盛永瀾總覺得有些矛盾,可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懷疑的種子已經悄悄種下了。
他向來就沉得住氣,可以慢慢地觀察。
「榮國公……」她趕緊轉移話題。
「要稱呼相公。」盛永瀾又一次糾正。
「呃……相、相公……」冬秀叫得好生別扭。「我可不可以到外頭去?」只要能踏出這座深宅大院,就有機會乘隙溜走。
「到外頭去做什麽?」盛永瀾困惑地問。
冬秀偏着螓首,笑嘻嘻地說:「因為外頭有很多好玩的,比這裏有趣。」
「府裏有很多婢女可以陪你玩。」他說。
她很想丢一顆白眼過去,那些婢女根本是在監視自己的行動,沒有一個能夠信任。「她們一點都不好玩,我要到外頭去。」
「等你的狀況好一點再說。」盛永瀾可不希望妻子又出事。
「我已經好了!」冬秀有些惱了。
盛永瀾只當妻子是在使性子,不過跟從前相比,卻不致讓他心生不悅,反而多了耐性來哄她。
「再過一陣子吧。」
聽他不肯答應,冬秀不禁露出失望的表情,都已經十來天了,大師兄他們還沒發現那個「江冬秀」不是自己嗎?而她又逃不出去,難道真要一輩子被關在這座府邸裏頭?
「不如這樣吧……」盛永瀾見妻子一臉不開心,不得不讓步,無非是希望她能重展笑顏。「你可以踏出這座院落,到府邸的任何一個地方,不過得讓婢女陪着,不許再故意甩掉她們。」
聞言,冬秀馬上轉憂為喜,眉開眼笑。
「這可是你說的。」至少也是一個機會。
「是我說的沒錯。」見她笑逐顏開,盛永瀾剛硬的臉龐也跟着柔和不少。
「那就這麽說定了!」冬秀一臉喜孜孜,緊繃的情緒也放松不少,很自然地流露出真性情。「心情一好,肚子也跟着餓起來了,待會兒可以吃上三碗白飯,要是再有只雞腿更好……」
雖然他們是幹殺手的,不過收取的費用卻很少,因為委托生意的都是些受害的苦主,自然拿不出太多銀子,還是得要自食其力,諸如自己種菜以及養雞、喂鴨,樣樣都來。
盛永瀾不禁失笑,這番話真會讓人以為過去的她都不曾吃過好東西,可是聽來又是這般率真自然,令人莞爾,暫時抛去方才覺得矛盾和懷疑之處,只覺得意外發生之後,妻子真像是脫胎換骨,再也不複過去的盛氣淩人。
如果真的是老天爺讓妻子有了這麽巨大的改變,那麽盛永瀾也願意盡輕前嫌,努力去對她好。
他們這次要忘記過去的不愉快,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發現面前的男人又用着那雙深沉黝黑的目光盯着自己,冬秀有些窘迫地摸了摸臉蛋,還有發髻,是不是又沾了東西。
「啊……我的耳飾……」好像掉了一邊,冬秀不禁低頭尋找,藉以逃避那兩道讓人不知所措的視線。
「掉了嗎?」他說。
「不見了……」冬秀總覺得事情的演變愈來愈無法掌握。
「算了,別再找了。」盛永瀾朝她伸出右掌,猶豫了下,最後還是牽起妻子的小手。
想到他們夫妻結纏五年,牽手還是頭一回,原本應該是最親近的枕邊人,實際上兩人的心卻距離遙遠,也不曾想過要這麽做,可是面對現在的妻子,他願意進一步去親近她,說來也真的很不可思議。
而這個看似平常,卻又透着幾分親昵的舉動,讓冬秀雙頰陡地一熱,想要把小手抽回去,可是對方又握得更緊,也不得不讓他牽着,感受到細嫩的手心貼着粗糙長繭的男性大掌。
「回去吧。」盛永瀾輕道。
這一刻,她連傻笑都裝不出來了。
這下該怎麽辦?這個男人對自己愈好,她就愈覺得事情不妙,得快點逃出這座府邸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