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冷戰
另外百分之五十的結果是什麽?
文件上白紙黑字說得清楚, 但他沒說。
她低着頭, 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 他看到,上前,把她抱到懷裏。
“黎小末,我想賭一把。”
溫和的解釋, 卻帶着執拗。
“如果成功了, 以後我能變得正常點。”
她擡頭,素淨的臉變得蒼白, 認真看着他的眼睛。
“如果不成功呢?”
“你沒看到上面寫的手術失敗的結果嗎?百分之五十下肢完全癱瘓, 百分之二十的幾率死在手術臺上, 你沒看到嗎?”
她推開他,聲音有些歇斯底裏。
“那只是百分之五十。”
“那也有百分之五十!”
她急切地反駁, 他沒說話,只靜靜望着她。
“黎小末,你讓我任性一次,行嗎?”
“即使失敗了,我坐一輩子輪椅,我也願意為了另外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拼一把。”
“現在這樣不好嗎?我們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安定平穩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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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着頭, 過了很久, 他才回她。
“不好。”
“我不想被其他人同情嘲笑, 更不想他們嘲笑你們。”
多少個夜深人靜, 打開手機, 随意刷屏,都是對他惋惜同情的報道。
阿尋沒有紙尿褲了,他去樓下超市買,有爸媽帶着散步的小男孩,擡起頭,指着他,笑得天真爛漫對爸媽說:“那個叔叔走路的姿勢好奇怪哦!”
他不想,他的小阿尋長大了,也會困惑地問他為什麽爸爸這樣走路,會被其他小朋友嘲笑得擡不起頭。
最重要的是,他是她的丈夫,是能給她溫暖羽翼保護的人,他不想自己是沒勇氣出門只能躲在家裏的膽小鬼。
她看了他很久,偏過頭,抹了抹眼睛。
“路逍言,你為什麽就那麽在意別人的眼光,我說了多少次,我不在乎。”
見她紅了眼睛,他喉頭滾了滾,嗓子澀得說不出話來。
“可是,我在乎。”
她聽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後問了一句:“你是怎樣都要去做那個手術嗎?”
在她的注視下,他點了點頭。
然後,黎末就轉身,回了房間,把他的被子和枕頭搬了出來,扔在沙發上。
不看他一眼,不跟他說一句話。
曾以為黎末性格這樣好的姑娘,他跟她在一起是從不會吵架的,她也這樣覺得,因為他雖然不成熟但她說的什麽他都很尊重,也都會照做。
尋常夫妻間的吵架,他們以為,是不會出現在他們兩人之間的。
結果,這次卻冷戰了。
他咬牙堅持,她執拗地反對。
因為他是她的另一半,是她孩子的爸爸,冒險的事,她一點也不想讓他去做。
她情願他瘸一輩子,有她扶着就好,也不想經歷手術臺上的生死關。
他沉默,對于她的排斥不氣不惱,這更是讓她生氣的。
女人或許是存在一些通性的,比如說,冷戰喜歡分房睡,二話不說地趕人走。
路逍言老實地睡沙發了,晚上,寶寶跟她睡一個房間,一晚會醒一兩次,餓了的孩子鬧牛奶喝都是喜歡哭的,她一個人總手忙腳亂,晚上也沒睡好過。
所以,他晚上睡得很淺,寶寶一哭就起身把牛奶泡好,送過去。
她接過,不跟他說一句話,不給他一個眼神交流。
白天,在餐桌上,她做好了飯,他會等她吃完了再到餐桌上來。
房子裏,他出現的地方她會特意避開,他注意到了,就在自己的創作室裏消磨時光,不出現在她面前。
一天早上,她媽想阿尋了,來家裏把阿尋接走了,家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兩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沒有一點交流。
到中午的時候,她接了一個電話,匆匆忙忙背着包很着急地出門了。
在門口,她換鞋的時候,他叫住了她。
“你去哪裏?”急切又有些緊張地語氣。
“不要你管。”
她冷淡地回,沒管他的反應,直接出門了。
走在街上,冬天的C城,路邊的街道往往鋪滿了落葉,風一吹,灑落一地,環衛工人都來不及清理。
過往的人群,踩在落葉上,都有沙沙的聲響。
她能聽到不遠處的身後,有腳步聲,一深一淺,不協調的音調。
是他走路的習慣。
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聲音一直存在。
她沒回頭,沒點破,只是望着前方的天空時,明明是C城熟悉的冬日昏暗的色調,不知為何,被她看出幾分明朗。
達到目的地,一家街邊的奶茶店,是她們大學常去的地方。
安暖坐着那裏,紅着眼睛,肩膀微微顫抖。
看到黎末來了,眼淚又流出來了,哭得委屈。
“你怎麽才到呀!”
黎末坐下,拿紙巾擦擦她的臉。
“祖宗,我走過來才用了十分鐘,你還嫌我慢。”
“我還以為你有了老公孩子,心裏早就沒我這個閨蜜的位置了。”
黎末抿了口奶茶,笑了。
“如果不是寶寶被接走了,我還真沒時間。”
“說吧,你跟陸景又發生什麽了?”
安暖哭着打電話找她訴苦,大概只有一個原因,就是跟陸景又鬧別扭了。
安暖剛準備梨花帶雨地跟她說她的事,突然發現不遠處的公交車站牌旁站了一個人,躲得不是很嚴實。
“路逍言跟你一起來的?他怎麽不過來?”
安暖很驚訝。
“嗯?”黎末先是不解,看安暖目光的方向,算是懂了。
“因為我們也吵架了。”
“冷戰,快一周了。”
安暖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從沒想過那麽好的兩人也會吵架,但看到黎末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說的這話,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你們冷戰?不說話了?”
“嗯。”她點頭。
“那他還跟了一路,護送你到這裏來?”
“是吧。”
“黎末,你走,老娘不要你!”
“老娘失戀這麽傷心,你結果讓我吃一嘴的狗糧!?”
“……”
回到家的時候,他果然不在。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他回來了。
“去哪了?”這次換她問他。
他先是一驚,然後淡淡地回:“去小區散了會步。”
“哦。”
她沒再多說,只是心裏忍不住吐槽。
大冬天的,外面這麽冷,好好的家裏不待,去散步,還真是閑情逸致。
他跟了她一路,是不是怕她太生氣離家出走?既然這麽怕她走,為什麽不好好聽話呢?
之後的幾天,又降溫了,他睡沙發蓋的被子有點薄,好像感冒了。
晚上,他咳得厲害,怕打擾她休息,他有刻意地忍耐,但還是會咳得停不下來。
一聲一聲,他咳得很辛苦,她聽着也很難受。
在床上翻來覆去,想睡,卻怎樣也睡不着。
慢慢的,外面咳嗽的頻率減下來,聲音漸漸變小,她忍不住起床,走到餐廳邊的櫥櫃前,打開,把櫃子裏的藥箱拿出來,嘆了口氣。
生病了要吃藥,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又想了想,他這個笨蛋,應該是不知道藥放在哪裏吧,又不好意思問她,只好自己忍着,結果越拖越嚴重。
抱着藥箱走到沙發前,坐在地毯上,看他。
因為感冒的緣故,他呼吸顯得有些急促,睡顏安然,長睫毛無力地低垂着。
他好像瘦了,俊秀的臉上顴骨微微突出,是最近沒有好好吃飯嗎?
突然就對他心疼了,過去這些天的怨念暫時消解。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有點燙,怕是有些發燒了。
看到被他踢到地上的被子,她嘆氣,還真是不會照顧自己。
替他掖好被子,從藥箱裏選了幾種他該吃的藥,放在沙發旁的矮桌上,想他早上起來看到吃了,起身準備回房的時候,沙發上的人突然醒了,拉住她的手腕。
“黎小末。”
你聽,多麽可憐的語氣。
這種時候該狠心一點的,但她整個人就被定住了一樣,邁不開腳。
“我要回房了,別拉着我。”她語氣還是冷冷的。
沙發上的人卻順勢使了力,讓她跌到沙發上。
他坐起來,她剛好倒在他懷裏。
她受了驚吓,皺了眉頭。
“路逍言,你幹什麽?”
他伸出雙臂,緊緊環住她。
“老婆,我們不吵架了。”
“我想你了。”
可能是發燒的原因,他身體的溫度很熱,微微滾燙。
黎末沒說話,心裏軟了一半,但他纏她太緊,她想要扯開,他卻幼稚地環得更緊。
“別走。”
“我難受,心裏難受,全身也難受。”
黎末沉默了幾秒,淡淡回他:“那你還要跟我作對嗎?”
“你不是不肯妥協嗎?”
身後的人卻沒說話了。
看,發着燒跟她裝糊塗,實際上腦子還是清醒的。
他靠在她肩膀,繼續斂着臉撒嬌。
“黎小末,我一個人睡不暖,晚上右腿就會僵。”
委屈巴巴的訴說,她卻沒有抵抗力。
把手伸到被子裏,她摸了摸,他沒撒謊,他容易氣血不通的右腿與被子裏的溫度格格不入。
“我晚上怎樣給你揉的你不知道自己揉嗎?”
“怎麽還像個小孩子,什麽都不會。”
見她松了口氣,他笑了,黑暗中,眼睛亮亮的,像星光。
又一把抱住她,吧唧,在她側臉親了一口。
“黎小末,別不理我了,好嗎?”
“我每天在家只能偷偷看你,真的很難受。”
“你先把我放開。”
她無奈地回。
接了一杯溫水,把藥給他,讓他吃了。
他吃完,眼睛繼續亮晶晶地看着她。
“手術,你還堅持要做嗎?”
她直截了當地問。
他眼神黯了黯,低下頭,沒說話。
他生着病,她不忍心再跟他多計較,坐在他邊上,又給他拉了拉被子。
“你快睡吧。”
他可憐巴巴地看着她。
“你別走。”
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今晚寶寶不在家,他卻像一個巨嬰,硬要黏着她。
無奈,在那個窄小的沙發上,她在他懷裏窩了一晚,一早上,就見他醒得很早,兩手背在腦後,對她彎着眼睛,一直望着她,笑得燦爛。
他吃了退燒藥,睡了一晚神清氣爽,她卻因為窩在沙發上,腰酸背痛。
之後,他又恢複了之前沒皮沒臉的樣子,只是,她想跟他說清手術的事,他卻總是逃避。
一天,她去買菜,意外地碰到了時顏和肖焱。
倆人現在甜甜蜜蜜,聽說趕在過年前還把證給領了。
時顏樂呵呵地去挑水果去了,肖焱跟她站在一起聊了一會。
“他最近狀态怎麽樣?聽他說你們吵架了?”
她笑。
“焱哥,他還真的什麽都告訴你。”
“他是覺得我結過婚,比較有經驗,向我取經呢。”
黎末聽了笑意更深。
“看你這樣大概是和解了,我也放心了。”
“你們吵架,是因為手術的事嗎?”
她點頭。
“我猜到了,也理解你無法接受。”
“但是,如果是我,我會同意。”
黎末聽這話皺了眉頭,不解地看着他。
“你可能覺得我是從經濟利益出發,覺得他完全康複能得到更好的發展,我也能跟着他獲益。”
“但我想說,不是的。”
“我第一眼看到他時,就知道他是個有理想有追求的人。”
“有些人進入演藝圈或許只是為了追求成名的愉悅,或是純粹為了撈金,但我知道,他不是。”
“他是真的很認真地把這當做他的事業。”
“……”
猶記初見時,潮濕破舊的地下通道,一個穿着名牌衣服的紅發少年,抱着吉吉他,唱着沒有聽過的歌。
詞有些幼稚,但曲調很美。
地下通道過往的人很多,卻沒有人願意停下腳步聽這個初出茅廬的少年的演唱。
他依舊沒心沒肺地笑着,樂觀地唱着他的歌,後來覺得沒有觀衆太無聊,剛好一群結伴回家的一年級小學生路過。
他掏出一把糖果,笑着分給他們。
“同學們,可不可以聽哥哥唱一首歌呢?哥哥給你們糖。”
“哥哥不是拐賣小孩的壞人,糖是沒毒的,哥哥吃給你看。”
把那群小孩成功地哄成他的觀衆,他笑得更加開心地開始唱歌。
之後,陪他見證過更多的星光,也不會忘記初見時他的少年模樣。
舞臺于他,是不顧一切的向往與堅持。
所以,他會選擇支持。
因為那個驕傲的少年,怎麽甘心又怎麽能成為黯淡星光,隐于黑暗。
***
她回到家時,路逍言在打掃衛生。
垃圾桶被他塞滿了垃圾,她準備換個垃圾袋,卻意外發現垃圾裏有一疊紙,
很眼熟。
她拿出來,是那份B市寄來的文件。
她心一震,意外他竟然把它扔了。
“手術,你不做了嗎?”她問他。
他停下手中的事,勾起唇角,對她微微笑了。
“不做了,你說得對,現在這樣挺好的。”
眼中很坦然,那份苦澀被他藏起。
她把文件撿起,拍拍灰,放在桌上。
然後走過去,緊緊抱住了他。
她說:“路逍言,我陪你去B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