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年前,梁敏英回來了,她甚至來不及回家坐坐,便去城裏找貨源,也是她運氣好,曾經合作過的一家制衣廠裏有一千多條現貨,褲子的版型與她帶回來這幾條幾乎完全一樣,因為是庫存,制衣廠給的價格很低,也就是說梁敏英完全不需要等出貨,直接就可以運去外地了。

梁敏英很激動,和蘇惟惟說了這事,蘇惟惟也不免感嘆,大佬的運氣就是好。

她掏出一千塊錢遞給她,“這是定金,你拿去吧!”

梁敏英看着那皺巴巴的大團結,不由哽咽,她知道對于他們家來說,要想借到這麽多錢是多麽不容易,自打大哥去世後,家裏便經常借債,當初梁衛東上學的學費還是嫂子賣血湊的,她知道嫂子手頭沒有一分錢,能拿出這麽多錢,肯定是借了很多家。

“嫂子,這錢湊的很不容易吧?”

“啊?”蘇惟惟眨眨眼,就是從口袋裏掏出來,除了這個好像也沒費什麽事。“這個你不用擔心。”

梁敏英擦眼淚,“嫂子,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一定會賺錢把這錢給還上,你等我回來!”

蘇惟惟拍拍她的肩膀,溫柔叮囑:“要麽過完年再去吧?”

“不行,過完年衣服就更不好賣了,我趁這段時間檔口缺貨,先把貨給送去,好歹也得把貨車錢和這一千塊錢定金給賺回來。”

蘇惟惟也就沒攔她,目送着梁敏英的貨車駛出視線。

一晃就到了新年,家家戶戶喜氣洋洋,貼對子的貼嘴子,挂對聯的挂對聯,門簾鞭炮都整上,鬧鬧騰騰的,像是只有這樣來年才會過得更好,比較起來,蘇惟惟這邊實在是過于安靜,她原本也想挂點門簾,可梁衛東提醒了她才想起來,梁鶴鳴死了不到三年,農村有習俗,若是有親屬去世的,三代以內的直系旁親都不能挂紅色的東西,也不能放鞭炮,除非有特殊的喜事,經由全家人同意,才能适當放個鞭炮。

一早,石桂英就對兒媳婦說:“這惟惟真不容易,劉玉梅過年也不喊他們一起過,你看看他們家,冷清清的。”

兒媳婦對蘇惟惟印象很好,上次蘇惟惟給了她孩子鴿子湯,之後又送來幾次餃子,蘇惟惟不管去哪,看到有孩子需要的東西都會買來送他們,甚至還送過他們家一瓶麥乳精,她十分感謝蘇惟惟。

“要不,叫他們一起來過年?”

石桂英嘆了口氣,“你以為我沒叫?我跟你桂花嬸子都叫過了,但他們不同意。”

他們家人多,按照習俗,準備食材要準備到晚上,晚上才吃年夜飯,可蘇惟惟的習慣是中午吃,左右他們沒有可準備的,便做了魚肉蝦,炒了兩盤青菜,買了點豬頭肉,湊夠6個菜,簡單湊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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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桂英去他們家借鍋時看到桌上擺的菜太寒酸,忍不住直搖頭。

背地裏又把劉玉梅罵了個半死。

“她倒好,準備了滿滿一大桌子菜,叫都不叫惟惟一聲,她不叫就算了,梁富貴是死了麽?那可是他親兒媳婦,親兒子親孫子,他過年燒紙,就不怕鶴鳴從地底下跳出來找他讨個公道?”石桂英氣得夠嗆。

這邊蘇惟惟正準備動筷子,梁衛東卻端着一個燒火盆進來,他點燃火紙,把菜夾到火盆裏,算是燒給梁鶴鳴了,幾個孩子以此磕頭,蘇惟惟瞥了眼火盆,莫名覺得不吉利。別人不知道,可她卻是了解的,梁鶴鳴根本沒死,給活人燒紙多少不吉利。

火紙燒完她立刻叫人把盆端出來,梁衛東只當她心情不好,也沒說什麽。

他們只吃了簡單的便飯,飯雖然簡單,可在這個吃穿短缺的年代,這樣的飯已經是難得豐盛了,全家人都吃的很開心,飯後梁明蘇陪蘇惟惟唠家常,梁小弟帶着倆孩子出門找冰棱吃,梁衛東在廚房洗碗。

“惟惟。”

是蘇有才的聲音,蘇惟惟蹙了蹙眉頭,一出門,就見蘇有才騎着騎行車載着孫紅英,身邊還站着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男人皮膚黝黑,身材壯實,看見蘇惟惟時眼睛明顯一亮,其後他的眼睛簡直長在了蘇惟惟身上。

“你們來幹什麽?”

蘇有才莫名尴尬,“爸媽來看看你。”

蘇惟惟面色冷了幾分,“這是連臉面都不要了?該說的話我說得夠清楚,怎麽?要我把你們趕出去?”

蘇有才面子薄,不好說什麽,倒是孫紅英面色難看,卻很快恢複正常,“惟惟,媽以前不該那樣對你,媽真的知道錯了,昨天媽去醫院做檢查,醫生說我得了絕症,活不了多久了,媽媽沒別的要求,就希望臨死前能看着你嫁人。”

她看向身後的男人,道:“他真是不錯,是個木匠人也老實本分,我瞧着跟你很配,就想帶過來跟你見一面。”

梁衛東走出來,眼神驟冷。配?這個孫紅英真會睜眼說瞎話,那木匠就是個普通人,長得普通身材普通。這木匠他聽說過,隔壁村的,一喝酒就打人,經常拿砍刀打打殺殺的,因為酒後跟老婆吵架,就用做木工的鋸子把老婆給弄死了,弄死後他竟然攔着女方家長不讓報警,說是看在倆孩子的份上。

更可笑的是這木匠的兒女竟然也去求母親娘家人,說是沒了母親不想再沒父親了,就這樣,木匠殺了人卻沒被逮捕,這樣的人,孫紅英竟然介紹給蘇惟惟?梁衛東胸口憋着一股氣,拳頭緊攥,嫂子該不會真這麽傻,答應這樣一個男人吧?他知道自己沒有阻攔的立場,可嫂子人漂亮又善良,是這世界上最好的嫂子了,她找什麽樣的男人找不到?

梁衛東看向蘇惟惟,卻見她眼眸漸冷。

蘇惟惟冷嗤一聲,孫紅英到底是什麽意思?眼下正是過年,外出的人都回來了,村子裏正是熱鬧的時候,人來人往的,可孫紅英非要這時候把人帶回來,這不明擺着要敗壞她名聲給她難堪麽?

她冷笑:“絕症?醫生說你還有多久的活頭?”

孫紅英擦着眼角,“沒多久了,醫生說最多還剩下3個月。”

“3個月?還有這麽久才死?”蘇惟惟似是一副很不理解的表情,皺眉道:“你幹了這麽多缺德事,做人也十分差勁,除了坑女兒就會賣可憐,我第一次結婚你逼我就算了,現在還想逼我一次,你真以為我是3歲小孩?”

孫紅英被罵的心口疼,她很想罵回去,可她告誡自己一定要忍。

她哪怕被罵也要把蘇惟惟給嫁了。她最近一直做夢,夢裏蘇惟惟發達了,住豪宅開轎車,身邊所有人都對她好,可她女兒的下場卻十分凄慘,不僅如此,就連她自己也沒好日子過,孫紅英有種莫名的預感,這些事在未來的某一天總會發生,她不能眼睜睜看着蘇惟惟擁有那潑天的富貴,如果她的下場注定躲不過,她也要在死之前多拉幾個人做墊背,決不能讓蘇惟惟這樣快活,要是蘇惟惟就這樣嫁給木匠,哪怕她以後真的翻身了也不可能有太好的下場,畢竟梁鶴鳴決不可能和再嫁的女人在一起,到時候,蘇惟惟那福氣肯定要大打折扣。

她像是喘不過氣來,捂着心口道:“惟惟,媽媽真的沒幾天活頭了,媽媽臨死前最後的願望就是看你嫁給他,嫁過去有個男人依靠,家裏也不至于這麽冷清,以後能有好日子過。”

蘇惟惟快被她惡心到了,這孫紅英眼睛裏冒出光,像是在打什麽壞主意,她弄不懂孫紅英的想法,但肯定沒好事,她深呼吸一口:“你真得了絕症?”

孫紅英捂着心口點頭,“媽真的活不久了,如果你不答應,那媽媽真是不想活了。”

蘇惟惟像是聽到什麽不得了的話,忽然興奮起來,眼睛發亮,“是嗎?如果我不答應,你就不想活了?”

孫紅英一愣,莫名覺得她沒好話。

果然,下一秒蘇惟惟鼓掌笑道:“太好了!那你快去死吧!能早點死就早點死,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一定會為你燒香點蠟,每年清明都會去你墳上燒香,絕不讓你斷了香火錢,你就安心去死吧!”

孫紅英被氣得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她嚷嚷道:“大家來評評理,看我養的好閨女,我養了她24年,她竟然叫我去死,我為她找了門好婚事她不感激也就罷了,竟然還這樣咒我,我真是不活了……”

話說到這,周圍的鄰居都圍過來看熱鬧,劉玉梅也嗑着瓜子從隔壁走來了,滿臉看好戲的樣子,“呦,這不是親家母嗎?”

孫紅英勉強扯着嘴角,“親家母。”

她倆一直互看不順眼,可眼下,倆人只對視一眼就用一種神秘的力量結了盟。

“這大過年的親家母怎麽來了?我聽你剛才說什麽嫁人不嫁人的,怎麽?”她打量着這位木匠,眼神發亮,這木匠她認得的,最會打人了,這孫紅英竟然想把蘇惟惟嫁給這個木匠?太好了!這歹毒的蘇惟惟就該讓木匠好好治治,用鞭子多打幾次這女人就長記性了!她笑笑:“這位是你給惟惟找的對象?人挺不錯的,我說惟惟啊,這木匠會手藝,賺的也不比平常人少,你是個寡婦,平常人家都會嫌你晦氣,難得有個不嫌棄的,你就嫁了得了,你看你一個年輕女人在婆家一直賴着也不是回事,總要嫁人的不是?”

石桂英當即不樂意:“什麽叫賴着?人家吃你鹽還是吃你米了?人家惟惟住的是鶴鳴留下的房子,也不跟你一起吃飯,你有什麽資格管惟惟?”

“就是啊!”張桂花聽說這邊吵起來了也擠進來說:“惟惟是個寡婦沒錯,可這都什麽年代了,你們還搞封建迷信,說什麽寡婦命不好什麽的,寡婦怎麽了?都是女人怎麽就不能體諒一點?我看惟惟把這家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現在明中去了北京,倆個小孩子都上了學,明蘇工作穩定,衛東去複讀了高三,敏英去大城市見世面了,這日子不比誰過得好?人家惟惟不願意嫁,你們就不能強求,真以為這是舊社會你随口說說,惟惟就得聽你們的?”

這話說完,孫紅英和劉玉梅都不敢說話了,周圍人都同意張桂花的說法,話裏話外維護蘇惟惟,孫紅英蹙了蹙眉,沒想到蘇惟惟的口碑這麽好,可她要是不趁這個機會讓蘇惟惟點頭,以後可就更難了,按照她夢到的,蘇惟惟過不了多久就要開始發達了。

“我沒幾個月活頭了,我死之前就想看到我女兒嫁人!我養了她一輩子,她難道就不該孝順我?再說了算命的說了,我女兒要是給我沖喜,我這病就能好起來!她現在不僅僅是嫁人那麽簡單,她這是在救我的命!我就問你們,我這當媽的命該不該救?”孫紅英開始打苦情牌。

石桂英沒想到她會這麽不要臉,也被她也驚到了。雖然農村人将就孝道,可威脅女兒結婚給自己沖喜的媽,也真是萬裏挑一,再說什麽人不能找,非得找木匠這樣的?誰都知道這男人打死了自己的老婆,不是個好東西!

孫紅英竟然拉着蘇惟惟的手,哭道:“你聽媽的話,就嫁給木匠吧!你要是不嫁,媽今天就撞死在你面前!”

說着做出撞牆的姿勢。

她動作急,再加上前幾天腰傷在家養病,吃的多了些,眼下這一撞,蘇有才竟然沒攔住,其他人更是站在一邊默默看着,以至于孫紅英竟真的一頭撞在了牆上,當下眼冒金星。

江桃湊過來,看好戲道:“惟惟啊,這再怎麽說也是你媽啊,你怎麽能這麽對她呢?要我說你嫁了就算了,這好歹能救你媽一條命你。”

劉玉梅也上來,一臉幸災樂禍,蘇惟惟冷冷看着躺在地上裝死的孫紅英,又瞥了眼這倆個看好戲的,恨不得上去揍她們一頓,但她顯然太低估自己了,她想要揍人,哪需要自己動手?

當下,一陣狗吠聲傳來,那狗叫汪汪叫着,叫聲吓人,幾個鄰居都忍不住退了一步。

“這不是黑貝嗎?”

“是那條藏獒?”

“就是關在周保國家豬圈裏的藏獒,這藏獒最奇怪了,我們村的人它從來不咬,一遇到別的村的人就狂叫,要是遇到那種別的村來胡攪蠻纏的,它總會……”

下一秒那藏獒便狂吠起來,藏獒的叫聲可不是一般吓人,尤其是當藏獒瘋了似的沖向劉玉梅和江桃時,這倆人被吓得屁滾尿流,尤其是劉玉梅,被藏獒叫住了褲袋,掙脫不開,狗又叫的厲害,她哭喊間竟然尿失禁,吓得抱頭逃竄了。

江桃也被吓得腳一崴,疼得滿頭冷汗,卻顧不上別的,直接關了門再也不敢出去了。

這邊,藏獒沖着她們家門狂叫,見她們不出來,它猛地竄到孫紅英身邊。

當下孫紅英正昏着呢,隐約察覺到臉上有潮濕的口水,她正奇怪,以為誰好心給她喝紅糖水,誰知睜眼一看,就對上藏獒那尖利的犬牙,孫紅英吓得猛抽一口氣,也顧不上是不是昏着,跳起來就跑,她越跑那狗就越追,一個跑一個追,邊上的人看得心驚膽戰的。

孫紅英更是被吓得尖叫,最後她腳上被狗咬了一口,雖然傷的不重,卻也吓破了膽,失心瘋一般大喊大叫,狂跑向醫院打針,再也顧不上叫蘇惟惟嫁人。

一旁的木匠見狀,悻悻地走了。

蘇惟惟眨眨眼,她還沒回過神來呢,還沒出戰呢,這戰争就結束了?她不敢相信地看向狗身後的梁衛東和梁小弟,失笑:“你們怎麽把狗帶來了?”

梁衛東面色冷沉,他只是看孫紅英是不打算善罷甘休了,想着這種人說不通,倒不如吓唬一下。

看向孫紅英離去的方向,他心道只咬了那麽一口真是便宜她了!這藏獒不是純種的,再加上常年馴化平常還算乖巧,不像其他獒犬那樣會撲人,這是黑貝第一次咬人,真是咬的痛快!

梁明蘇剛才被吓了一跳,現在見人都散去,才忍不住看向蘇惟惟。

嫂子真的不容易,攤上這樣一個媽,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好好的新年被孫紅英鬧得不愉快,聽說隔壁的劉玉梅和江桃吓得不輕,尤其是劉玉梅竟然尿失禁了,這事又被村裏人笑話了很久,她也因此把門關得緊緊的,門都不敢出。

蘇惟惟倒是沒太放在心上,不過這種不用自己出手就有人替她出頭的感覺,十分不錯。

晚上,梁衛東給琤琤講題目,梁小妹聽梁明蘇講故事,蘇惟惟呢,則躲在屋子裏數錢。

天黑後又開始下雪了,一家人擠在這三間小土房裏,因為空間小,倒也是暖暖呵呵的。蘇惟惟加了床被子,倆孩子鑽進被窩,很快睡着了,夜半,她睡的正香,門口卻忽然傳來敲門聲。

蘇惟惟披着衣服起床,梁衛東正在看書,走到門口見了她道:“外面下雪了,嫂子你先進去,我出去看看。”

這麽晚誰會來?蘇惟惟蹙眉盯着門口,卻見一個穿着黑色棉襖的女人走進來,她頭上包着頭巾,手裏拎着一個白色的化肥袋,等走近了,蘇惟惟才不敢相信道:“敏英?”

梁敏英進了門,被凍得直哆嗦,蘇惟惟打了盆熱水讓她暖和暖和,梁敏英把手放入臉盆裏,許久才暖和起來。

梁明蘇也起來了,梁敏英擠到她被窩裏,哈着手說:“真是累死我了。”

蘇惟惟蹙眉,“敏英,你怎麽這麽晚到家?”

“只買到了這班火車票。”梁敏英賣掉那車貨以後拿了錢就不敢在上海逗留了,到底是鄉下人剛賺了錢總覺得有人惦記自己的錢,火車上賊多,她不敢大意,就用化肥袋裝了些粉條,把錢藏在粉條裏,而她身上則裝了個藥包,裏面塞了幾張紙,就這樣,坐火車時她把化肥袋就放在腳邊,錢包卻在手裏抱了一路,等下火車時,她包裏的紙都被偷了,可化肥袋卻沒人看一眼,這不,她怕夜長夢多,一路上走回來的。

蘇惟惟吓得不輕,從市裏的火車站走回來,這要走多久?“你怎麽不打電話回來?我們好找輛自行車去接你。”

“我沒那麽嬌氣,再說大過年的,我哪裏想折騰你們?以前衛東上學時,我經常天不亮就給他送米,也是這樣步行,來來回回并不覺得累。”

梁敏英說着,手伸進粉條裏,把裏面的一個塑料袋掏出來,一團大團結就這樣被放在被子上。

梁明蘇不敢相信地看着那錢,叫道:“這麽多錢?我這輩子都沒看過這麽多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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