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以前,梁敏英像大部分農村女孩一樣,所能想到最好的人生就是嫁一個城裏人,生個可愛的孩子,生活安定,背靠着婆家改變自己貧苦的出生,可來了一趟大城市,她才知道自己是多麽狹隘。
看到許多女人跟男人一樣賺錢,看到女人可以僅靠自己就活的比男人更好,看到很多女人哪怕老了也依舊過得潇灑,哪怕不結婚不生子也能過好一生,她忽然明白嫂子說的話。
跳出來看,那些事也不過如此。
在領悟的一瞬間,梁敏英覺得自己一夕成熟,她似乎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了。
這幾天她跑了好多檔口,一直尋找發家致富的機會,她發現在縣城只需要15塊錢的褲子,在上海可以賣30到50塊錢,就以最低的30塊錢算,一條褲子也有15元的差價,而如果她把褲子批發去檔口的話,能賣到20元一條,但實際上這條褲子的成本只需要10元,她在檔口挨個推銷,并且承諾給的批發價比別人家少3元錢,用讓利的方法吸引合作。
她給出的價格足夠低,有好幾家檔口願意跟她合作,梁敏英從中看到了巨大的商機,只是那幾家檔口要的褲子版型很固定,大部分都要喇叭褲,梁敏英得拿着幾個檔口的樣板回家找加工廠,如今縣城的生意難做,這個季節各大加工廠該交的貨都交完了,找個加工廠不是難事,如果幸運的話,能找到現貨那就更好了。
蘇惟惟聽她講完事情經過,聽說她要回來,便應道:“你訂貨應該需要現金,如果你缺錢的話,我……我會幫你想辦法。”
她的話正好說到梁敏英心坎裏去了,梁敏英去了趟上海,見了世面,現在滿眼都是錢,她這一路聽說了很多一朝暴富的神話,很多人靠倒賣物資一夕間賺取幾十萬,還有人一年能賺幾千萬的,有人投身股市轉手就賺到驚人財富。
在大城市,賺錢似乎是一件極其容易的事,滿地黃金就看你能不能挖到。
但回歸理性她才發現自己連起家的資本都沒有。
她沒錢,回來訂貨肯定需要定金,算起來至少得上千塊錢。
“嫂子……”她沒想到嫂子會願意幫她借那麽多錢,畢竟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真能賺到錢,她小心翼翼問:“你真的相信我嗎?”
“當然了,”蘇惟惟笑起來,“不管你做什麽,嫂子都會支持你,哪怕失敗了也不要緊,敏英,不要有心理負擔,回來時注意安全。”
電話那頭梁敏英悶聲一應,挂了電話眼淚卻緊跟着下來了,都說患難見真情,大哥死後,嫂子為這個家付出了很多,這是有目共睹的,其他人家涉及到錢,哪個不是争得死去活來?只有嫂子毫不藏私地為她付出,根本不算計得失。
梁敏英暗暗發誓,她一定要努力賺錢,讓嫂子過上好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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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蘇惟惟回家時,梁衛東的飯已經做好了。
“嫂子,我做了紅燒肉,您嘗嘗。”
砂鍋裏整齊地擺放着肥瘦相間的豬肉,蘇惟惟夾了一筷子,紅燒肉口感軟糯,入口即化,比她吃過的所有紅燒肉都好吃,那噴香讓她這種不愛吃肉的人都難以抵擋。
蘇惟惟有些驚訝,擡頭看他一眼,“你自己做的?”
梁衛東有些不好意思,拿筷子的手一直緊繃着,“我們學校食堂的紅燒肉很好吃,就是貴,有一次我問了食堂師傅,他告訴我做紅燒肉的步驟,我就記下了……”
他沒告訴嫂子的是,紅燒肉太貴他根本不舍得吃,不過他一個男人沒必要把這種事說出來。
梁衛東像是忽然想起來,勾唇道:“嫂子,我這次考試考了全班第12名。”
蘇惟惟一喜,“是嗎?那年級呢?”
“年級是13名。”梁衛東嘴角噙笑,眼裏露出淡淡笑意,明顯是愉悅的。
蘇惟惟替他高興,市一中代表全市的最高水平,市一中今年的複讀班備受矚目,全市重點高中的名額市一中肯定要占一大半,也就是說,梁衛東考上名校的幾率又大了。
“我就說你很有潛力,照這樣下去,明年肯定能進前十名,再努力半年,說不定來年高考能考得市狀元省狀元呢。”
梁衛東聞言,明顯一怔,市狀元?省狀元?嫂子對他的期望竟如此高?他一時有些愕然,對于他這樣高中讀了三年都沒考上大學的學生來說,他對自己的期望一直是能考上本,若是重點本科那就再好不過,他萬萬不敢奢想考得狀元,那可是狀元啊!屬于天資卓越的學生,他這種資質普通的,怎麽敢妄想呢?
蘇惟惟卻像是沒察覺到他的一樣,自顧自說着:“等你考了狀元上了全國最好的學校,一定能成為一個為全人類做出巨大貢獻的科研大佬,到那時候,看誰敢看輕你?以前看不上你的劉玉梅和江桃等人就只能仰望你,甚至要靠着你的科研成果維持生活,嫂子真心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嫂子……”
“衛東啊,”蘇惟惟不免感慨,“你哥去世了,現在你是家裏的頂梁柱,我只是希望你能站到自己該站的位置上,享受那份榮耀,要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給大佬熬完心靈雞湯,蘇惟惟才低下頭,繼續與碗裏那噴香的紅燒肉作鬥争。
梁衛東喉頭滾動,大受震動,蘇惟惟的眼睛裏一片真誠,顯然不是在安慰他,也就是說她是真的想看他考上狀元,進入名校成為科研大佬,科研大佬嗎?梁衛東輕笑,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他是個願意在學術上浪費光陰的人,或許搞科研也不錯。
在那之前,他需要努力達到嫂子的期望。
他不會讓她失望的。
“二哥,你做的紅燒肉真好吃。”梁小妹低着頭吃的滿嘴都是。
梁衛東輕笑,給她和琤琤一人夾了一筷子,“好吃就多吃點。”
臨近年關,蘇惟惟并沒有準備太多的食物,在她看來,吃囤積的食物不如吃新鮮的好,而家裏堆放太多東西也不符合她的理念,因此她只準備了一些瓜果幹貨,食物也只有魚蝦肉三種,不像其他人家,哪怕再窮,過年都要擺一大桌子的菜。
買東西是梁衛東去鎮上買的,如今家裏髒活累活都是他這個大男人在做,蘇惟惟也累得輕松,有他在家就是好,小妹和琤琤的每日學習都落到他身上,聽說琤琤跳級後梁衛東很驚訝。
布置試題測試完琤琤的水平後,他才意識到老梁家真的出了一個真正的天才。
梁衛東很激動,每天都要抽出兩小時給琤琤講課,有時候教背古詩,但大部分時候教的是數學和物理。
他用火柴給琤琤講述數的概念,和琤琤做多面體的紙盒子,給他灌輸空間概念,有時候晚上做飯燒火時,他給琤琤講述跟火有關的物理概念,琤琤雖然小卻總是能很快理解,連蘇惟惟都看得咋舌。
“這小孩,好像對物理和數學很懂的樣子。”蘇惟惟記得自己上初中才知道沸點燃點熔點,可琤琤竟然能理解。
他竟然還能理解電燈泡的發光原理,雖然是在梁衛東的小實驗之後領悟的,可他才3歲,比較起來,一旁8歲的梁小妹一臉懵懂,像是在聽天書。
“是啊,也不知道這是遺傳誰,我記得大哥在這方面學的不錯,卻也沒有這般天才。”梁衛東說完,意識到提起大哥會讓蘇惟惟傷心,便觑着她的臉色,見她面色如常,依舊笑嘻嘻的,才心頭一松。
——
與此同時,遠在省城的蘇媛媛也是第一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過年。
那日蘇媛媛和葉沉東一起回了省城。
奔馳車駛入大院,停在兩層樓房前。
蘇媛媛從小到大都住在瓦房內,在鄉下,只有萬元戶才蓋的起樓房,她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樓房。葉家的樓房不算新,有些年頭了,可這房子極富文化底蘊,跟鄉下的樓房很不一樣,周圍植被也被精心修剪過,十分漂亮。
她遠遠看着,只覺得眼前這一切依舊離她很遙遠。
她緊張地從奔馳車上下來,就見葉家門口站滿了人,除了幾位長輩是女的,與她同輩的人竟清一色都是男人,原來葉家就只有她這麽一個女兒。
蘇媛媛又驚又喜,若是只有她一個女兒,家人必然很看中她,她忐忑地跟葉家人打着招呼,期間目光一直落在這些人的衣物上。葉家人穿的都很時尚,那是種真正的時髦,像蘇媛媛在香港電影裏看到的演員,精致且講究。
直到她跟堂哥葉鐘鳴問好,對方面無表情道:“你是我堂妹?”
葉鐘鳴的弟弟葉文旭和着:“好像是。”
葉鐘鳴一臉不理解,“不像啊,我們葉家人怎麽會長這麽醜?”
葉文旭沉吟:“嗯,不是一般的醜,衆所周知,我們葉家是以容貌俊俏著稱的,但這位妹妹明顯拉低了我們家的平均值。再來,她跟澤西也不像龍鳳胎,澤西長那樣,他的龍鳳胎妹妹竟然長這樣?這不科學,嗯,所有科學解決不了的存在都是不合理的。”
葉鐘鳴:“期待了這麽多天的妹妹竟然是這樣的,哇,好傷心哦。”
倆人一唱一和,滿臉傷心,毫不忌諱地當着蘇媛媛的面說她不像葉家人,讓蘇媛媛十分難堪,她低着頭緊握拳頭,敢怒不敢言。她怎麽就不像葉家人了?是,雖然她和葉沉東等人比起來是長相平凡,可那個玉佩是她自小戴到大的,她就是葉家流落在外的小公主,這些人不歡迎她就算了,還這樣質疑她?
老太太走出來,她頭發花白,戴着一個老花鏡,視線在蘇媛媛身上掃了個來回,直勾勾盯了許久,才笑笑:“外面太冷了,進門再說吧!”
蔡筠緊張地靠在丈夫葉學而身上,進屋後,她淚流滿面,幾乎站不穩了。
“媛媛是吧?我是媽媽,我叫蔡筠,24年沒見,媽媽無時無刻不在想你,這麽些年,我們總算找到你了。”蔡筠的哭聲聞者心痛,任誰也不會懷疑,在那些失去女兒的歲月裏,她艱難地熬過了多少不眠夜。
蘇媛媛知道自己該表現的激動一點,可不知為何,她竟然毫無感覺,只是麻木地任蔡筠拉着自己的手,她低聲道:“媽媽。”
蔡筠眼淚嘩嘩流下,沒人知道她等這聲媽媽等了多少年。
比起她的感性,葉家的男人顯然理性很多。
葉學而把大兒子叫到一旁,面色如常,“你查過她的背景?她真是葉家的女兒?”
作為父親,他的小公主失蹤了這麽些年,他每時每刻都很煎熬,可問題是當初龍鳳胎出生時,兒子和女兒是長得很像的,可眼前的蘇媛媛跟二兒子葉澤西長得一點也不像。葉學而想不明白,他的女兒出生時便漂亮可愛,就算長大後長相有變,也不至于變化這麽大吧?
當初他知道女兒找到時,想了很多表達父愛的方法,他想只要能找到女兒,他一定要把女兒當小盆友疼,買許多布娃娃,買許多漂亮衣服,管她願不願意,疼!必須疼!
好好疼好好寵!讓她感受到葉家小公主應有的待遇,可現在……
對着蘇媛媛,滿腔父愛瞬間熄火。
看到妻子哭,葉學而無動于衷,不止他,其他葉家的男人都是這樣想的,全都像個默然的旁觀者。
葉學而把侄子們叫過來:“鐘鳴,文旭,你們昨天不是說要送妹妹禮物的嗎?我記得鐘鳴要送随身聽,文旭要送照相機?”
葉鐘鳴幹笑,随身聽近兩千塊錢,是他攢了很久的錢買的,本來是想送給妹妹的,可這個妹妹就是不像妹妹啊,他現在後悔了,不想把随身聽拿出來了。
葉文旭也呵呵噠,他準備了一個最新款的照相機,美國帶回來的,本來想送給葉家最可愛的妹妹,葉家最可愛的小公主的,他幻想中的妹妹一定是跟葉澤西長得很像,可眼前的蘇媛媛跟葉澤西毫無相像之處,幻想中的小公主形象破滅,葉文旭也提不起勁兒來了。
他當下蔫蔫的,“大伯,我剛想起來我那個相機是美國的,有些操作我還不懂,等我再去問一問。”嗯,看到這個妹妹後,一兩千的相機不知為何就舍不得送了呢。
雖然這錢對他們家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但妹妹的顏值實在配不上啊。
葉鐘鳴:“我的随身聽的顏色也跟妹妹不太配,下次,下次再說吧!”
倆人故意扯皮,葉學而嗤了聲也沒揭穿,他看向沙發上,妻子哭得眼睛都腫了,可她對面的女兒蘇媛媛卻毫無觸動,只是幹巴巴地應付着,母女血脈相連,看母親哭成這樣,蘇媛媛竟是毫無感覺嗎?
葉學而不由皺眉,老太太走出來,笑呵呵道:“蔡筠今天哭得夠傷心了,待會讓阿姨做點湯給她補補。”
葉學而挑眉,心道也不知道是誰以前每年過節想到小孫女都會哭的,現在見到了竟然毫不感動。
“媽,你是不是有什麽要說的?”
老太太沉默片刻,她也不是不激動,就是沒有想象中那般激動,血緣是很神奇的東西,她總覺得在這個蘇媛媛身上找不到血脈相連的感覺,當然,她也體諒蘇媛媛剛回家,融入到一個新環境實在不易,便吩咐家裏的阿姨細心照料着。
“我們傷心過一次,千萬不能傷心第二次了,這一次一定要慎重。”
葉學而眼眸沉沉,當初女兒不見,他比任何人都傷心,這些年很多人明裏暗裏勸他放棄,說是社會動蕩,他女兒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可他不信!他總覺得他的女兒在這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裏等着他,他一天不找到便一天不能瞑目。
如今女兒找到了,可事情卻沒弄清楚,他一定要查清是誰在背後搗鬼。
吃飯時,蘇媛媛很拘束地夾着菜,蔡筠紅着眼說:“你還有個哥哥叫澤西,他身體不好,一直在外面療養,今天本該回來的,但他最近咳嗽的厲害我就讓他回療養院了,以後你會見着的。”
蘇媛媛覺得意外,“我還有個哥哥嗎?”
蔡筠瞥了眼葉沉東,“老大你沒告訴她嗎?”
葉沉東應道:“只粗略一提,等澤西身體好後我讓他回來看你,他是你的龍鳳胎哥哥,一生下來就身體不好,是胎裏帶來的毛病。”
蘇媛媛拘束地點頭,“我知道了。”
一家人圍繞着長桌吃飯,正吃到一半,老爺子匆匆趕回來,他用那雙精明又渾濁的眼瞥了眼蘇媛媛,把她吓了一跳,只能把頭埋得低低的,吃飯時心跳如鼓。
蔡筠笑笑,“老爺子是搞研究的,他研究的課題比較複雜,平常很少回家,這次是專門回來看你的。”
蘇媛媛僵硬地扯着嘴角,只覺得老爺子盯着她的眼神充滿探究。
“爺爺。”她乖巧地應着。
老爺子淡淡的,沒再說話。
這頓飯吃的十分奇怪,葉家人期待中的相認場面沒有出現,結束後,葉家的幾個堂哥便飛速散去,各幹各的事了。
蔡筠把蘇媛媛帶去她的房間,“這是我們特地為你布置的,衣櫃裏有新買的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歡。”
蘇媛媛應着,等人離開她拿出櫃子裏的衣服,這才發現每一件都貴的驚人,一件普通的大衣竟然好幾百元,甚至還有上千元一件的,用大半年的工資買一件衣服,這是從前的她不能想象的,也是這時她才發現葉家的布置雖然看似普通,可随便一樣用品都是有年頭的老物件。
老天果然沒虧待她,這樣才是她夢想中的生活,哪怕是躺着什麽都不用做,就有人做好飯等她,有人給她錢花,就能住着大房子坐名牌轎車。
她樂不思蜀,自然也忘了臨行前答應孫紅英的話。
全家人睡着後,葉倬正去了客廳給自己泡了杯茶,沒多久,熟悉的腳步聲傳來,葉學而也來了,再然後,身穿灰色睡衣的葉沉東也下來,祖孫三代人大眼瞪小眼,圍着茶桌泡茶喝。
老爺子默不作聲地給兒子和孫子倒了一碗。
“那個……”
葉沉東挑眉,下一秒,老爺子很不客氣地說:“我孫女出生時白淨又漂亮,雙眼皮高鼻梁小紅唇,簡直就是個公主,24年過去沒變漂亮就算了,怎麽變得這麽醜?”
老爺子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
葉學而咳了咳,“爸,這長相都會變的,說不定就是女大十八變……”
雖然他也覺得這個蘇媛媛不像他的種,可必要時候還是得挽尊的。
“屁了!女大十八變是越變越漂亮,哪有越變越醜的?”老爺子一臉不樂意,“我不管,當初我孫女是被人偷走的,你們一定要給我查清楚,千萬不能再弄錯了。”
葉沉東斂目,沉聲道:“如果查清楚後,發現她确實是您的孫女,那您……”
老爺子吹着胡子瞪眼道:“要是真那麽倒黴,我也認了!不過……我們老葉家的基因沒那麽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