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來自冠軍的邀請(三)
你的選擇并沒有那麽多吧?
想要輕輕松松成為專業運動員,你也太看不起花滑了。
全國有多少比你還年輕,比你還刻苦的孩子在每天堅持訓練,有多少不錯的苗子在堅持……
簡冰綁緊冰鞋帶子,取下刀套,一溜煙滑入冰場正中央。
外面已經是初夏時分,冰場內的溫度卻依舊寒冷。冰刀在堅硬的冰面上留下一道道痕跡,在燈光下清晰可見。
一圈、兩圈、三圈、四圈……腳下的速度越來越快,連場邊的英文logo都開始變得模糊。
“幾個月不見,你都改練速滑了?”
嘹亮的男聲響起,簡冰一愣,差點撞上擋板,趕緊轉彎降速。
簡陋的冰場入門處,站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推着把暗灰色的輪椅。
中年男穿着灰色馬甲、戴着灰色漁夫帽,笑容卻又大又燦爛。
而輪椅上的女人,一身休閑裝,連鞋子都是柔軟的布鞋。
“爸爸!雲老師!”
簡冰失聲尖叫,趕緊往入口處滑去。
“慢點。”舒問濤提醒道,“你慢點兒。”
雲珊卻只看着她笑,半晌,扭頭向舒問濤道:“老舒,我沒說錯吧?你閨女這自律能力不錯的,有我沒我,一樣堅持訓練。”
舒問濤無奈:“雲老師,小孩不能一直誇的呀。”
雲珊哈哈直笑,笑完向簡冰道:“你爸爸這個人,非常的不講道理一——他自己誇了你一路,臨到了這裏,近鄉情怯,不許我誇你進步了。”
簡冰拿冰刀蹭了下冰面,笑嘻嘻的回看他們。
舒問濤忍不住擡手摸她腦袋:“好像長高了點?”
簡冰哭笑不得:“我穿着冰鞋呢。”
“哦,哦!”舒問濤也失笑。
“你們怎麽來了?”簡冰一邊脫鞋下冰,一邊問。
舒問濤摸摸鼻子,去看雲珊。
雲珊幹咳了一聲,道:“我們來看看你。”
她那語氣不自覺就透着股心虛,簡冰的表情狐疑起來:“真的?”
“真的呀。”雲珊道,“你那個比賽視頻,我們都看了,滑得不錯的。雖然說能贏有運氣的成分在,但是誰叫他們輕敵呢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聲音漸漸就幹巴巴起來。
——直爽了一輩子的人,撒起慌來,畫風特別的詭異。
但那臉上的笑容,卻是真真正正的掩藏不住。
簡冰拎着冰鞋,“呵呵”幹笑兩聲,“雲老師,到底什麽好事呀?騙人都騙這麽開心。”
“騙人?有嗎?”雲珊的笑聲更大了,聲音也突然變得生機勃□□來,“我不是不告訴你,我這是……”她停頓了下,清了清嗓子,才繼續說道,“我這是想給你個驚喜。”
“哦——”簡冰拉長聲音,“你終于要跟魯叔結婚了?”
雲珊臉唰一下紅了:“小毛孩子,瞎說什麽呢!”
“不是?”簡冰這回是真猜不着了,“那……”
她不由自主地低頭,看向雲珊輪椅上的雙腿。
雲珊是他們姐妹從小的啓蒙老師,也是舒問濤開在家鄉的那個小冰場的“總教練”。
她是比文非凡還早退役的女單選手,也在霍斌手下滑過幾年,按霍斌的話說,屬于那種天賦有限,運氣也一般,但特別能吃苦的類型。
或許,也就是因為當年太過拼命,她退役後傷病一堆,長年要依靠輪椅和拐杖行走。
她自己倒是很看得開,回老家後也沒閑着,在小冰場裏一幹就是十幾年。
因為行動不便,她幾乎沒辦法上冰給學員演示動作,口述之外,就是找各種視頻給學員看。
有些是她網上搜的,有些幹脆就是她自己找人錄的。
也正因為這樣,遠在南方的小城學員們,偶爾還能得到“霍斌”、“文非凡”等人的“遠程指導”。
舒雪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霍斌挖掘到的。
簡冰當然知道這些,也知道老師對花滑的熱愛。
故而一聽到有好消息,下意識就想到了老師的腿傷恢複情況。
但是,即便她的腿傷恢複了,如今也已經是年近40的人了,要上正式賽場是不大可能了。
雲珊卻沒意識到學生的心思,樂呵完,便轉移話題道:“來都來了,你滑一圈我們看看。”
舒問濤也有點躍躍欲試,跟工作人員租了鞋,熟練地換鞋上冰。
他畢竟開了十幾年冰場,在業餘群衆裏,水平還算很不錯的。
簡冰忍不住笑了:“爸爸,雲老師要看我練,你上來幹嗎?”
舒問濤笑呵呵的,“我試試這冰面——你怎麽想到來這兒訓練呀?”
“人少,便宜,順便還能兼職。”簡冰往後蹬了幾下冰,滑到場子邊緣,“我之前為了考級挂的那個俱樂部,價格巨貴,我考那麽多次,一點兒折扣都不給。”
“人家開門是做生意的,”舒問濤在商言商,“你都不是他們家會員,給你挂就不錯了。”
簡冰撇嘴,閉上嘴巴,開始專心滑行。
她一直跟着雲珊訓練,所有的練習都是按着女單的路子練的。
在雲珊的那個年代,中國花滑女單出了一個溫煦,不但是國內第一個在冬奧會拿獎的運動員,還是整個亞洲第一位花滑世界冠軍。
所有的榮耀都聚集在了溫煦的身上,所有的目光也聚集在了女單項目上。
雲珊置身其中,雖然沒能榮譽加身,卻也與有榮焉,以至于多年以後回憶起來,還心血澎湃。
如今看着簡冰輕盈的身姿,雲珊不由輕嘆了口氣。
當年看舒雪滑的那麽好,她死命地誘惑小胖妞冰冰也來冰場試試。
無奈人家人小主意大,當着爸爸的面,便縮着脖子撒嬌表示:“好冷呀,我不想學呀。”
在舒雪面前,則表示,“姐姐你要退學練花滑,就已經夠讓媽媽崩潰的了,我可不能再刺激她了。”
再長大一點,連“人各有志”之類的成語都用上了。
若不是後來的一系列變故,若不是……
雲珊扶着輪椅站起來,一搖一擺地往前走了兩步。
人在被寵愛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會有些有恃無恐,乃至肆意妄為。
只有在遭逢過突變,見識過命運的無常和殘酷之後,才懂得珍惜和争取。
雲珊還記得那個初春的深夜,自己剛從醫院探望舒雪回來,拄着拐杖經過空蕩蕩的冰場。
胖乎乎的小小女孩,也不知怎麽爬進來的,穿着不大合腳的冰鞋,小心翼翼地爬上冰面,戰戰兢兢地,像是只嘗試游泳的奶貓。
要讓冰刀和冰面合拍,是需要一定的練習和技巧的。
雲珊不知道簡冰到底觀察了多久,又為了什麽突然想要嘗試上冰。但她站起的瞬間,就一屁股蹲摔了回去。
爬起,摔倒,再爬起,再摔倒……
整整一個晚上,雲珊在外面坐了一夜,她就在裏面摔了一夜。
沒有痛哭,沒有求助,更沒有放棄。
簡冰對花滑的熱情,似乎就是從那一次次摔跤開始的。
隔天一早,她就頂着摔腫的臉龐,來找雲珊拜師。
那時候,舒問濤的冰場,已經停營業了半年。行動不便的雲珊,也已經在家休息了近半年了。
舒雪的傷需要大筆的資金支持,但他們卻沒有了重新再來的勇氣。
雲珊至今記得舒雪出事那天,她母親簡欣歇斯底裏的瘋狂。
那是一個母親的憤怒,也是一個母親的哀恸。
她甚至忘了自己年幼的小女兒還在身邊站着,扯着舒問濤的衣袖,極盡惡毒地喊:“是你害的她的呀!你把自己女兒害成了這樣!”
簡欣從始至今就沒有同意過舒雪學花滑,只是礙于女兒近乎癡迷的喜愛,而不得不妥協。
而舒雪賽場上的那一摔,成了她永遠的心病。
那一年裏,雲珊每每入夢,必然會看到渾身鮮血昏迷的舒雪,呆若木雞的陳辭,頹然無措的舒問濤,聲嘶力竭的簡欣……
那個時候,11歲的簡冰姓氏還跟着父親,人生軌跡卻完全依照母親的安排在鋪設。
出生在母親最喜歡的市立醫院,上母親選擇的早教班,學母親挑選的芭蕾舞課……甚至連日常的穿着打扮,都依着母親簡欣的喜好。
夏天穿小裙子、戴寬檐的遮陽帽;春秋穿小開衫配長筒襪、小皮鞋;冬天則一定要戴毛茸茸的護耳,圍厚厚的圍巾。
一切的一切,都因為那一場意外而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