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最是冤家易聚首(一)
傍晚6點零3分。
路燈還沒亮起, 陳辭就把車停到了Z大那熱熱鬧鬧的小噴泉邊。
一直悶悶不樂的簡冰,不出意料的, 果然等在那裏。
陳辭搖下車窗, 沖她招手:“上車吧。”
簡冰擡頭,愣了一下,看看他,又看看車,表情微妙。
她那神情變化太過明顯,陳辭立刻就想到了上一次遇到時……但那時候,自己特地戴了口罩、裹了外套,
而且, 也沒開車呀。
他幹咳了一聲,再一次催促道:“走吧。”
簡冰這才走過來, 拉開車門, 坐進了副駕駛座。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 她剛才, 似乎往自己……呃……大腿那多看了好幾眼。
一定, 是錯覺吧。
陳辭晚上的心情是真的不錯,他努力讓自己不要多想,主動找話題道:“你怎麽跟容詩卉她們認識的?”
簡冰沒反應,他又問了一句,她才回神一般答道:“她們自己找上門的。”
陳辭“哦”了一聲,“她們找你, 就為了跟你上冰滑一圈?”
“她們可不是為了我來的,”簡冰瞥了他一眼,老神在在道,“您自己的風流債,您不知道?”
風流債?
陳辭失笑,“小孩家家,哪裏學的亂七八糟的話?”
他手握着方向盤,讓車子輕輕松松沿着弧形的車道轉彎
“人家一大早,就堵我宿舍樓下了。還一見面就問,”簡冰學着容詩卉的語氣,模仿道:“‘誰給你的勇氣,去跟陳辭滑《堂吉柯德》?’——這還不是風流債呀?”
陳辭無奈,“她們和你鬧着玩呢。”
“您這話要讓容詩卉聽到,可就有點傷人了。”簡冰才不信他,“人家千裏迢迢為你而來,你既然想轉雙人項目,怎麽不找她呢?”
“她不願意呀。”陳辭老實道,“我們當年拆對,是她要求的。”
說到這裏,他語氣多少也有些黯然。
被人嫌棄,尤其是在冰上被人嫌棄,無論如何,不能算是個愉快的回憶。
“所以,”簡冰道,“你是被她抛棄了,沒辦法,才來找我的?”
“是啊,如果有合适的現役職業選手可以選,”陳辭拿餘光瞥了她一眼,“我當然更開心一點。”
那語氣裏滿滿的都是笑意,讓人猜不透真假。
應和一般,道旁的路燈也次第亮了起來。
燈初上,夜未央,滿目都是繁華錦繡。
簡冰看着他黝黑眸子裏倒映着的閃耀霓虹,不由自主地,就想打擊一下。
“上次幫我抓小偷的人,是你吧?”她開口道。
陳辭猛然僵住,表情凝固。
“那……”簡冰特意停頓了下,視線也往下方溜了溜,“傷都好了吧?”
駕駛座上一片沉默,陳辭連臉都沒轉過來,只耳朵越來越紅。
原來,那并不是錯覺!
她真的認出來了!
***
車子一路沉默着往老城區開去,簡冰漸漸地意識到了不對。
“我們去哪兒?”
“去見個人。”陳辭盡量裝作不在意地答道,臉頰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緋紅,卻又慢慢爬了回來。
見個人?
不是去上冰?
不是去聊組雙人的事?
“大晚上見什麽人,我沒時間的。”簡冰整個人撐坐起來,看着車窗外倒退的街景,“我們宿舍10點關門,11點熄燈。”
“不會那麽晚的,”陳辭解釋道,“很快就到了。”
說着,他打上右轉向燈,“高架下去,再過兩條街就到了。”
高架下去,再過兩條街?
簡冰搖下車窗,看向車水馬龍的窗外。
夜風裏夾雜着不知從哪兒飄來的花香,一陣一陣,沁人心脾。
車子沿着高架橋開始快速下行,天風拂面,下方的街道燈火輝煌,如裝滿星子的銀河一般璀璨。
仿佛,真的置身浩瀚宇宙一般。
至于将通往何處,那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待到車子徹底駛下高架,置身其中,卻又沒了那缥缈絢爛的錯覺——車擠車,路接路,仿佛永遠都開不到盡頭一般。
簡冰下意識地就想往駕駛座那邊靠去,被安全帶往回一拽,驀然清醒。
道路越來越窄,路燈也逐漸稀疏,道旁的房子也越來越矮舊,空氣裏的鹵肉味、炒菜香、孩童吵鬧聲也愈加清晰。
陳辭熟練把車停到胡同口的空地上,拉開車門下車。
簡冰猶豫了下,也跟着跳下車。
路燈正打在頭頂上,把兩個人的影子照得融成一團,結結實實踩在腳底。
陳辭又開了後備箱,從裏面搬出一大箱櫻桃,抱在懷裏,示意簡冰跟着他往前走:“就在前面了。”
簡冰背着手跟着走了幾步,嘴巴癢癢的,“看你瘦不拉幾的,想不到力氣還挺大。”
陳辭笑了笑,過濾掉“瘦不拉幾”幾個字,權當誇贊了。
簡冰觀察着他的表情,語氣驀然急轉直下,“那怎麽就連個七八十斤的小姑娘都給抛摔了呢?”
……
陳辭的笑僵在臉上,腳步也變得有些淩亂了。
這姑娘,确确實實跟舒雪是完全相反的人。
舒雪雖然執着于比賽的輸贏,訓練時候較真,平時還是很好相處的。
而簡冰則不同,看着挺乖巧的,冷不丁,就塞你一嘴玻璃渣子。
用心險惡,陰毒非常。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着穿過昏暗的過道。
陳辭手裏的紙箱幾次撞到邊上放着的雜物,發出難聽的“刺啦”聲。
終于跨進霍家貼着大紅“福”字的小院瞬間,兩人都憋不住松了口氣。
霍斌正在院子裏給那條胖頭魚喂食,回頭看到陳辭,立刻就笑了:“來了,我正說該到——”
他的目光落到陳辭身後的簡冰身上,聲音就漸漸低了下去。
簡冰也有些手足無措——霍斌,她當然是認得的。
哪怕他老了很多,哪怕他胖了不少,哪怕已經不再是舒雪的教練。
那個時候,提到霍斌,舒雪的眼睛都會發亮。
“教練帶我們去看速滑隊比賽,超級刺激!”
“教練的貓叫梨花,因為教練最喜歡的歌叫《梨花開滿天涯》……”
每每這個時候,陳辭或者父親舒問濤,都忍不住糾正她:那首歌叫《喀秋莎》,歌詞才是“正當梨花開滿了天涯”。
舒雪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下次再提起,《喀秋莎》就又變成了《梨花開滿天涯》……
“坐坐坐,”霍斌的聲音把她拉回了現實,“還帶什麽禮物。”
“文師兄買的,托我給您捎來。”陳辭抱着箱子,熟稔地往屋子裏走。
院子裏,便剩下了霍斌和簡冰兩個人。
霍斌擦擦眼鏡,眯起眼睛看着她:“姑娘,你認得我嗎?”
簡冰失笑:“練花滑的誰不認識您?”
霍斌笑了,臉上的皺紋葵花一樣舒展開,“那你叫什麽名字?”
簡冰遲疑了下,答道:“簡冰。”
“簡冰?”霍斌咀嚼了一遍,點頭道,“簡簡單單,冰雪聰明,是個好名字。”
那“舒雪”這兩個字呢?
簡冰下意識就想開口,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舒雪出事之後,簡欣不只和舒問濤鬧得常年分居,連主教練霍斌也一并責怪上了。
霍斌幾次上門探望,都被她擋回去了。
搬家之後,更是連住址都對他嚴格保密。
後來簡冰跟着雲珊學花滑,隔着屏幕,聽他講過幾次課。
但每次都戴着口罩,想來……也認不出來吧?
“坐呀,別客氣。”霍斌拉開椅子,自己先作了下去。
簡冰猶豫着,也坐了下去。
椅子都是藤條編的,也都有些年代了,坐上去吱呀作響。
霍斌拿起桌上的茶壺,往杯子裏倒水:“口渴了吧?來,喝個茶。”
簡冰道了謝,端在手心,杯子壁溫暖而幹燥,仿佛父親雙手的質感。
她能感覺到對面霍斌的目光,慈祥而柔軟,仿佛某種海洋生物的觸手,随着夜風一下一下地吹拂在自己的臉上、身上。
許是這栽滿食物的小院太過有家的味道,許是院子裏的燈光太過溫柔。
簡冰覺得身上那些燥郁,也暫時被撫慰妥貼。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小口小口地啜飲着有些寡淡的茶水。
月亮像被咬了一口的烙餅,不大明亮的高懸在頭頂,間或有一兩聲蟲鳴,自菜地間傳來。
“你學花樣滑冰幾年了?”霍斌問。
簡冰捧着茶杯,猶豫了半晌,才老實答道,“7年了。”
霍斌“哦”了一聲,靠在椅子上,感慨:“練這個苦啊,從小就得吃苦。”
簡冰沒吭聲,他自言自語似的補充:“但這個苦吃了,就特別值得——因為好看呀,是吧?吃的苦越多,上冰就越好看。都說人是飛不起來的,咱們練花樣滑冰的人,就能飛得起來!”
他語氣間全是自豪,爬滿褶皺的臉上也露出滿足的笑容。
簡冰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笑了起來。
陳辭放好櫻桃,又洗了一大盤,端到門口,就見這一老一少,面對面笑成了兩朵花。
他恍惚覺得着,似乎又回到了十幾歲的初夏傍晚。
那時,一切都還未發生。
他不是什麽世青賽冠軍,霍斌頭上的白發也還沒那麽多,舒雪更是吃個豆花都能滿足地笑上半天。
而他們的小妹妹舒冰,抱着她的那堆作業,打游擊一般逃避着父母的監督。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