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最是冤家易聚首(二)

“聊什麽笑這麽開心?”

陳辭把果盤擺上桌, 自己也拉了凳子坐了下來。

簡冰眯起眼睛,又露出了詢問他不可描述的地方“傷好了沒?”時的神秘笑容, “你猜?”

陳辭明知她是在逗他, 還是控制不住耳朵發燙。

霍斌奇怪地看他:“我們倆聊個天,你臉紅什麽?”

“有、有嗎?”陳辭心虛地低頭喝茶,拿起來才發現茶杯是空的,又伸手去拿茶壺。

角落裏的貍花貓被他們的動靜吵醒,搖了搖那張大圓臉,“喵喵”叫着走了過來。

肥胖的老貓即便邁着貓步,也跟優雅沒什麽關系。

每走一步, 身上的肥肉和斑紋便顫動一下。

簡冰低頭看了看它, 有些不大确定地問霍斌:“它叫什麽名字呀?”

“梨花。”霍斌“嘿喲”一聲抱起梨花,熟練地撸了撸它柔軟的後背。

梨花發出滿足的“咕嚕咕嚕”聲, 趴倒在他膝蓋上。

這就是梨花啊——

簡冰不錯眼地看着, 那些舒雪口中的遠方,一點一點地在她眼前呈現。

現實與她幻想中的模樣, 每樣都差了那麽一點點, 組合起來, 就謬之千裏了。

北方除了有天然大冰場,還有刺骨的寒風。

冰糖葫蘆除了酸甜,還膩得人承受不住。

就連昔日的小奶貓,如今也大腹便便,美貌不再……

“聽陳辭說,你一直練的女單?發育關也過了?”霍斌胳膊上多挂了只貓, 說話的架勢,就很有些宮廷劇裏老佛爺的架勢。

簡冰點頭。

“那……”霍斌遲疑了下,又問,“幾歲過的發育關?身高多少?今年沒再長過?”

“16歲到17歲,”簡冰道,“我156cm,是南方人,爸媽個子也都不是很高。”

霍斌沉吟半天,又問,“發育關之前,能跳三周半嗎?”

簡冰咬唇,搖頭。

三周半跳,也就是阿克謝爾三周跳。

它是花樣滑冰六種跳躍裏,唯一一種向前起跳的跳躍。

它既是最易識別的跳躍,也是難度最大的跳躍。

因為這份與衆不同,導致它的空中轉體,需要比其它跳躍多出整整半周。

在男單普遍上四周的國際花滑比賽上,至今還沒有人真正成功完成四周半跳躍,而在女單這塊,能高質量完成三周半跳躍的選手,必然是真正的一線。

因為花樣滑冰的“少年成才”特性,尤其對于女性運動員來說,不少人發育關前的成績,往往就是她人生所能達到的最大高度了。

不少發育關之前跳出過三周半的少年選手,随着身高、體重、肌肉力量的變化,再難完成三周半跳躍。

一道發育關,卡死了不知多少天才少女的逐夢之路。

霍斌的問話,也再一次清晰地提醒了簡冰:

她,還差得很遠!

***

回去的路上,簡冰徹底的沉默了。

陳辭把着方向盤,不時扭頭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他的本意,一來是想請霍斌幫忙分析分析他們搭檔滑雙人項目的可能性,不想老教練上來就立下馬威,幾句話便把小姑娘打擊得消沉到底了。

外面車馬喧嚣,車內卻寂靜到只剩下呼吸聲。

陳辭忍不住安慰道:“霍老師的話你也別太往心裏去,他要求特高,說話也比較……”

“你是不是也覺得,”簡冰打斷道,“我這個人特別不自量力?”

陳辭愣了下,搖頭道:“沒有啊。”

“我跟容詩卉的視頻,你也看到了。”簡冰道,“錄視頻的人,是國內的女單一姐肖依夢,她的單跳和綜合能力,應該都更強過容詩卉吧?”

陳辭過了好幾分鐘,才輕輕“嗯”了一聲。

“如果我跟肖依夢比,結局應該會更慘。”簡冰篤定道。

陳辭瞄了眼前方剛剛亮起的綠燈,踩下油門,将車子駛上高架。

夜風更換了角度,自上而下,凜冽而來。

簡冰沒管被吹亂的頭發,咬着牙不知在想些什麽。

高架橋上風景,她已經看過了。

業餘冰場上的熱鬧,她也親身經歷了。

而和單言、容詩卉的那兩場比試,卻讓她如做過山車一般,日夜煎熬。

不想認輸,偏偏又如螳臂擋車一般無能為力。

她已然拼盡全力,卻始終難以望其項背。

而衆所周知,溫煦之後,中國花滑女單卻并沒有特別出挑的接班人上來,直白點說,就是弱項。

國際賽事上,中國一般也就能拿1到2個名額。

最近幾年,女單的參賽名額,幾乎被等溫線家的幾個女單運動員承包了。

肖依夢、安潔、季子珊……上賽季肖依夢和安潔在世錦賽上表現不佳,下賽季世錦賽更是只剩下1個參賽名額。

憑她現在的技術,不要說名額,連跟他們争奪名額的資格都還沒有。

“你勸我跟你去練雙人,是因為覺得我永遠不可能滑贏肖依夢他們嗎?”簡冰突然問。

上個賽季,女單整體發揮不佳,世錦賽一共也就拿到1個名額。

想在下個賽季搶到這唯一的名額,無異于虎口奪食。

更不要說,她至今還沒通過八級考試,連奪食資格也沒有。

陳辭盯着前路,腳下加着油門,半晌才道:“我勸你,第一當然是為了自己,因為我想滑雙人項目,我正缺少一個女搭檔。雙人項目雖然在國內還算熱門,練的人也多,但是教練不支持,我從正規路子要不到女伴,沒辦法訓練。”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第二,只是是因為覺得你合适。你的單跳雖然不算很穩,但總體還算均衡,練女單是不夠出挑,練雙人卻足夠了。”

第三……

他餘光掃到簡冰的表情,小姑娘一臉的麻木,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一般。

第三,當然是因為你長得像舒雪,年紀更與舒冰一樣……完完全全,出于我私心的考慮。

陳辭在心裏默默補充。

簡冰渾若不覺,皺着眉,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幹咳了一聲,繼續道:“你不要只看女單下賽季世錦賽只有一個名額,雙人滑有三個,看着好像是雙人滑更容易拿名額。你贏不了肖依夢他們,難道就能贏容詩卉和曲瑤了?我如果看不起你,壓根就不會來找你。”

簡冰表情微動,暗暗曲起了袖子裏的手指。

國內雙人項目的競争激烈程度,一向是超過單人的。等溫線的容詩卉和路覺、凜風的曲瑤和新搭檔申恺、貝拉的孟祎和章雨天……哪一個,她也沒有把握能贏。

單言畢竟是滑男單的,如果把對手是周楠和李茉莉,陳辭跟她也幾乎是必輸的。

而輸的原因,就是因為她這個拖後腿的女伴。

“沒有哪個項目,能靠走捷徑拿到獎杯。”陳辭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滿滿的都是無奈,“圈外人那種‘換項目早稱王稱霸’的說辭,你聽聽就好了。”

“那你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要轉單人轉雙人?”簡冰問道。

為什麽,非要放棄自己一個人能把握節奏的單人滑,把50%甚至更多的希望,交付到別人身上呢?

據她所知,舒雪退役之後,他的雙人滑之路,可比混男單時期坎坷多了。

陳辭輕嘆了一聲,半晌,才道:“大約是不甘心吧。”

不甘心?

簡冰抿唇。

這句話,她從小到大不知聽到了多少次。

母親簡欣說,我們小雪還這麽年輕,讓我放棄掉,我不甘心!

舒問濤争吵時說,你只會責怪我,你不想想,小雪練了那麽多年,不拼一把,怎麽能甘心呢?

雲珊對跟她求婚的魯文博說:魯哥,我還是不甘心就不去冰場了啊……

而她自己,日夜不停地追趕。

又借着考上大學,遠離家鄉和母親的機會,這麽頻繁地參加等級考試。

怎麽可能甘心就在等級考試裏刷個成績表呢?

她跟楊帆說“保八争十”,并不是什麽玩笑話。

通過成人八級後,能夠獲得參加全國性成人賽事的資格。

而國際性比賽的資格,可不是單單考一個等級測試就能拿到的。

原來,不甘心的人裏,還包括了他。

簡冰的沉默,讓陳辭也有些忐忑。

他有些感慨,也有些刻意地提醒:“霍老師說花樣滑冰漂亮,但它也是帶刺的玫瑰,現役的運動們,哪一個都是滑一年少一年。雙人滑運動員的職業生涯,一般比單人是要長上一些……”

“前路的路口右拐,”簡冰驀然出聲道,“在第一個公交站那放我下去吧。”

陳辭擔憂地看她:“你想去哪兒?”

“你太吵了,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簡冰道。

“太晚了,”陳辭搖頭道,“我先送你回學校吧,你們學校操場那麽大……”

“那不然現在就停車?”簡冰擡手抓住車把手。

陳辭嘆氣,打轉向燈,換車道。

車子緩慢地在公交站前停下,炫目的廣告牌将這一小片區域照得明如白晝。簡冰跳下車,飛快地揮了揮手,就往馬路的另一邊走去。

陳辭遲疑了下,到底還是調轉車頭,慢慢跟了上去。

前面的女孩穿着有些過于寬大的襯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腳下的中性吸煙褲也鼓滿了風。

若不是頭上的馬尾太過明顯,還真有些雌雄難辨。

簡冰走了幾步,身後的車燈卻刺得她想忽略都難。

她不得不停下來,轉身往回走。

陳辭搖下車窗,還沒開口,她已經先吼了:“你幹嘛呢?拍偶像劇啊!”

陳辭:“……”

“你要是嫌車子油太多,就去環線上跑幾圈,跟我後面幹嘛?!跟只移動探照燈似的,搞馬路刑訊哪?!”

她這一通話噼噼啪啪砸下來,完了似乎舒暢不少,扯扯衣服領子,兩手插兜,大步往前走去。

陳辭坐着發懵,眼睜睜看着那個不到160cm的小個子越走越遠,中間似乎還擡腳踢了顆石子。

又嚣張又無賴,完完全全是個假小子。

還是那種特痞,特不要臉的類型。

....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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