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今朝月正圓(三)
見陳辭一直沉默, 簡冰推開他,轉身就往外走。
陳辭站在原地, 有些茫然地看着還冒着熱氣的開水房。
也不知過了多久, 文非凡走了過來,拍拍他肩膀:“回去吧。”
陳辭回過頭,文非凡身後空蕩蕩的,果然一個人也沒有。
文非凡嘆氣:“別看了,他們回去了——有些事情沒必要的,過去就過去了。你就是真愧疚到要把職業生涯都賭上,人家也不會領情的。”
文非凡剛才坐在辦公室裏, 簡冰的話一個字也沒聽漏。他自然而然的, 就以為陳辭是因為她是舒雪的妹妹,才想要轉雙人滑。
這樣的理由, 在文非凡看來, 倒是覺得要好過別的—— 陳辭畢竟也才20出頭,要承擔這樣的事情, 也确實很為難他。
他一時想不開, 鑽進死胡同裏, 非要轉回去拉拔簡冰一把,也……挺能解的。
回去的路上,文非凡搜刮肚腸,難得扮演了回善解人意的大師兄,說了一堆安慰人的話。
陳辭坐在駕駛座上,如若未聞。
反倒是在車子駛入凜風車庫的時候, 差點撞到車庫裏的隔斷牆。
***
簡冰剛把冰鞋塞進背包,就見雲珊拄着拐杖,叼着牙刷,從洗手間拐了出來。
“去冰場呀?”雲珊招呼。
簡冰點頭,接着就覺得身側的沙發往下一沉,雲珊坐了下來。
“昨天……”雲珊的聲音因為那些泡沫和牙刷的緣故,稍微有點模糊,“我也沒想到霍老師會叫他們過來。”
簡冰“嗯”了一聲,站起身,把包背上。
“雲老師,我中午不回來吃了。”
“你也不回來吃了呀,”雲珊還想繼續剛才的話題,有些焦急地站起來,“你魯叔一早就去菜場了呢。”
“那晚上一起吃吧。”簡冰說着已經走到玄關,穿鞋、開門,一氣呵成。
“冰冰……”
簡冰只當沒看到雲珊那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快速而禮貌地關上門,大步沖着電梯走去。
雲珊要說什麽,她當然知道。
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沒必要一直揪着不放。
跟陳辭一起練雙人滑的機會非常難得,沒必要一定要意氣用事。
……
她把耳線塞進耳朵裏,滿耳朵就剩下悠揚的歌聲。
“急げ悲しみ翼に変われ
快點把悲傷變成翅膀,
急げ傷跡羅針盤になれまだ
快點把傷痕變成羅盤針,
飛べない雛たちみたいに僕はこの非力を嘆いている
像不能飛翔的雛鳥為我現在的無能為力感嘆。
夢が迎えに來てくれるまで震えて待ってるだけだった昨日
直到飛翔的夢實現,昨天只不過是顫抖的等待……”
樂聲太嘹亮,她走得也太匆忙,一直走過了兩處公共自行車停靠點,才終于掃碼借車,騎車往少年宮趕去。
夏天的早晨,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風吹到臉上,有股難得清冽的感覺。
道旁樹木也正蔥翠,一如耳畔中島美雪溫柔而又有力的歌聲。
冰場馬上就要開業了,少年宮附近的廣告也做了不少,“泰加林”幾個大字大老遠就能看到。
而更顯眼的,則是放在少年宮門口的那張大幅噴繪——依着雲珊的意思,廣告公司把霍斌的照片放大,和名字“霍斌”一起,耀眼非常地放了上去。
美感是沒有了,宣傳效果卻出乎意外地好。
無論是誰,經過時都忍不住擡頭多看一眼這個頭發斑白,笑得僵硬異常的老頭子。
冰場原老板何叢洋更是表示:我總算知道自己為什麽失敗了,我臉皮不夠厚啊!
簡冰把車還好,從霍斌那張巨幅廣告前走過,徑直往冰場大廳走去。
開業在即,制冰設備的檢修和維護也已經完成,冰場已經全天候開始運轉起來了。
父親更是幾乎24小時候泡在冰場,就連雲珊和霍斌,也時不時來看一看,轉一轉。
然而,昨天那場争吵之後,再沒人主動向她提起“陳辭”兩個字。
雲珊難得鼓起勇氣,又被她飛快地躲了過去。
到了冰場,舒問濤果然在現場,正和何叢洋商量洗冰車的事兒。
見她進來,只微微笑了一下,繼續和何叢洋讨論:“你那臺舊車我早說過了,不要,你還沒處理掉?今天一定要搬走,我們明天就開業了。”
“哎,”何叢洋也很郁悶,“成色确實不好了,來聯系的全都壓價壓得厲害,簡直了!他們怎麽不去搶銀行……”
簡冰繼續往裏走去,一進冰場,室溫就降了不少。
——因為還沒正式運營,制冰設備都開了,場內觀衆席上的空調全都關着,溫度差不多掉到了零下。
她呵了口氣,做了點基礎熱身,直接脫外套上冰。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簡冰和姐姐一樣喜歡上了腳踩冰刃、奔行如飛的感覺。
單調的白色冰面猶如空無一人的天空,不但可以随意翺翔,還能釋放壓力。
她繞場滑了幾圈,做了幾次跳躍練習。再一次滑回場邊,就把手機裏那首一路循環了無數遍的《銀の龍の背に乗って》公放了出來。
她雖然日語才過N4,但這歌畢竟聽了那麽多遍,只要聽到熟悉的旋律,那些耳熟能詳的歌詞就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
“騎在銀龍的背上,
飛過生命的沙漠。
騎在銀龍的背上,
穿過雲雨的旋渦。
即使失去了一切能失去的東西,
我還是能依靠他的手指…… ”
這是她ISU八級打算用的曲子,雲珊幫着一起編的舞。
八級其實相當于全國錦标賽這類全國性賽事的準入考試了,編舞、用曲,都不得不嚴謹起來。
而網上,早已有人對簡冰的八級考試結果開了個賭局。
賭的不是她能不能通過,而是能不能“優秀通過”。
簡冰當然不知道這些,但涉及到下半年能不能拿到參賽資格,她當然是十分重視的。
她沒有翅膀,也沒有羅盤,更沒有銀龍可以騎乘。
唯一的辦法,就是更加勤奮的練習,盡量拿到最好的成績。
面對鬧哄哄的網絡,簡冰是真的沒有什麽好的辦法——這種時候,她甚至開始感激母親執着與照顧姐姐,生活封閉的狀态了。
如果這些事情被簡欣知道,真不知要鬧出多大的亂子來。
……
但是,她已經18歲了。
也實在沒有更多的時間,讓她去等待和忍耐了。
一首曲子滑完,簡冰腳腕稍微扭到了一點。
她滑回到場邊,找了包裏的雲南白藥來噴。
休息了一會,她還是忍着酸痛繼續合了兩遍音樂。
在冰上受傷,實在是太過正常的事情。
久病成良醫,以至于現在這點小傷,她連處理方式都異常熟練。
骨折、扭傷、脫臼……每一種傷她都體驗過,光根據落冰時候的疼痛程度判斷,就大致能知道是個什麽級別的。
既然受傷了,硬撐着練也沒什麽效果。
簡冰在冰場邊坐了一會兒,和父親打了招呼,盡量平穩地往門口走去。
暑假的少年宮熱鬧非常,一出門就遇到一對拉着爺爺奶奶非要繼續玩碰碰車不可的雙胞胎,連哭帶鬧,聲震四野。
簡冰有些羨慕地看過去,不自覺笑了下。
那倆孩子看到陌生人,有些畏縮地退了兩步,繼續抱着爺爺大腿哭:“我要碰碰車!碰碰車!”
簡冰爺爺奶奶去世得早,沒什麽機會撒嬌。
在父母面前她又習慣性裝乖巧,也很少這麽大哭大鬧。
反而是在舒雪和陳辭面前,很有些肆無忌憚……
想到陳辭,簡冰忍不住掏出手機又看了一眼——僞君子自從真面目被戳破,至今已經沉默将近24個小時了。
她倒是不介意他反悔,她看不起的,是他明明就後悔了,還非得嘴硬辯解說自己誤會了。
這世界上哪兒來的那麽多誤解?
不過是猶猶豫豫、遮遮掩掩的反複琢磨的過程中,出現的一些非黑非白的灰色地帶。
她雖然還不夠強,但真的并不需要別人來施舍拯救,尤其是害得舒雪長眠不醒的他……
“冰冰。”
大約是她想的太入神,甚至連那不輕不重、不急不緩的聲音也出現了。
大中午的,這樣的幻聽倒還沒有遇到過。
簡冰擡手揉了下被太陽曬得有些發燙的耳朵,正打算掃碼取車,那個熟悉的聲音,卻再一次響起。
“冰冰。”
簡冰倏然轉身,就見灼熱的太陽底下,陳辭只套了件運動T恤,不遠不近地站在少年宮門口的圍牆下。
盛夏草木茂盛,他身後的圍牆也爬滿了爬藤月季。綠的葉粉的花,密密麻麻,枝葉交纏,燃燒一般怒放着。
而站立其間的少年,臉龐較七年前多了些剛毅的線條,眼神卻還溫柔依舊。
甚至連臉上神情,都如那時一般,滿是這個年紀不應有的“慈祥”。
“我們聊一聊吧?”
簡冰繃了近一個月的弦,在這一瞬間,不受控制地松動了一下。
大約,是太陽太猛烈了。
也可能,是他身後的花枝,太過繁密了。
放棄借單車,跟着他沿着馬路往前走去的簡冰,這樣不大自信地說服着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一個人帶娃,于是又斷更了╥﹏╥
單言:你理由倒是很多嘛。
簡冰:還不帶重樣的。
雲珊:所以女人就是不能太早結婚啊。
霍斌:雲珊啊,再不結就要奔五了……
舒問濤:家庭真的還是蠻重要的。
魯文博(舉牌):謝謝霍教練!謝謝舒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