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新舟揚帆起(一)
從少年宮出來, 沿着圍牆一路往西,是家挺有名的兒童公園。
這公園和凜風附近那家小公園完全不同, 說是兒童公園, 來的一半游人是成年人。
公園裏紫藤花架、綠孔雀、白鷺鸶、摩天輪、蹦蹦床……簡直就是各種元素的大雜糅。
小情侶們大部分擠在紫藤花架下,或者去坐不需要排隊的小摩天輪,半大的小朋友則想着逗一逗綠孔雀和白鷺鸶……
簡冰和陳辭既不是情侶,也不是小朋友,只沿着湖岸散步。
經過蹦蹦床區域,看着綁着安全繩上蹿下跳的熊孩子們,陳辭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看那個紮小辮的小姑娘, 像不像你小時候?”
簡冰循聲去看, 那女孩不過七八歲,斜紮着根小辮, 正一下一下地蹦跳着。
自己小的時候, 是這樣子的?
記憶就像沒有遠景的單視野手游,看到的只有別人。
哪怕明明是自己往背囊裏塞了大把武器, 背着沉重背包狼狽奔跑的模樣, 還是只留在了別人的眼睛裏。
陳辭看着紮小辮的女孩出神, 簡冰卻看着蹦床外,女孩的家長發呆——她小的時候,最流行的就是去小區裏的公共秋千架那蕩秋千了。
但孩子多,秋千少,往往很難搶到。
舒雪和陳辭的解決辦法異常簡單,直接領她到競争不那麽激烈的陳家附近的小公園那, 去爬5塊錢一小時的小城堡。
她從充氣城牆的一頭爬到另一頭,再從中部的滑梯那出來時候,擡頭一望,往往就能看到并肩站在城堡外面的舒雪和陳辭。
對于好玩的她來說,那時的他們不是家長,卻又勝似家長。
……
小公園拼湊元素雖然多,地方卻沒有大到無邊無際,從東走到西,再從南走到北,一共也就個把小時的時間。
明明是陌生的地方,卻仿佛重回童年時光一般。
就像他們兩個,認識這麽多年了,卻又回到了原點,陌生到近乎疏離。
陳辭找了條長椅,拂了拂上面的落葉,向簡冰道:“我們坐一會兒吧。”
簡冰站着沒動,他輕嘆了口氣,伸手拉着她坐下。
木質的椅子雖然被樹蔭遮住,卻還是被暑氣烘得暖乎乎的。
簡冰掙開了他的手掌,人卻沒再站起來。
到底,她還是坐下了。
陳辭往後靠了靠,倚在椅子上,看着面前滿是粼粼的波光的湖面發呆。
他不做聲,簡冰自然也落得安靜。
風從他們之間吹過,搖晃他們頭頂的樹梢,也翻動地上的落葉。
坐着坐着,她覺得眼皮越來越沉,耳畔的鳥鳴聲也越來越輕。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時候。
在那些充滿了橘子汽水甜膩味道的暑假裏,她有大把的時光可以揮霍。
哪怕母親在每一天都給她安排了各種補習班和興趣班,她還是能想盡辦法找到一點樂子。
課間的短暫休息,課上的互動時分,甚至上下課時經過的公交站……
“之前沒和你一起訓練,是因為我們教練——他都直接打電話到我父母那告狀了。”
陳辭的聲音驀然響起,簡冰迷迷糊糊着睜開眼睛,“啊”了一聲。
橘子汽水,雨後的蜻蜓,擠滿同學的小賣部……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只有陳辭白皙的衣服領子,近在咫尺。
許是她迷茫的眼神太過直接,陳辭有些訝異地轉頭看她,半晌才恍然,有些無奈地嘆息道:“……我說話這麽催眠嗎?”
簡冰:“……”
明明是尴尬的氛圍太催眠,她壓根都不知道他從什麽時候開始講話的。
陳辭倒也不惱,嘆完氣,強忍着摸一摸她被風吹亂的頭發的沖動,繼續解釋道:
“他們認為我是沒考慮清楚,認為我匆促之下做的決定一定不靠譜。非得要我深思熟慮一個月,才肯跟我詳談。”
暑氣陣陣,身旁的松枝被風搖曳得微微晃動,卻一點兒涼爽的感覺都沒有。
天氣,實在是太熱了。
簡冰抿着嘴唇,半晌才道:“那叔叔阿姨答應了?”
陳辭苦笑:“我還沒跟他們談呢——你都不跟我滑了,我跟他們談還有什麽意義?”
“我……”簡冰一時不防,球就被踢回到了她面前。
“也怪我,只想着快點解決問題,忘了應該先告訴你一聲。直到工作人員說,你把鑰匙還回來了,我才想到你可能誤會了。這幾天打你電話,你也不接,昨天……”他想到簡冰昨天的怒氣,更加認真地解釋道,“我父母年紀不小了,有自己的一套思維方式——說白了就是特別固執,有時候就也挺像小孩子的,得花時間、花心思哄着順着。我這邊的恢複訓練排得緊,教練那邊逼得也厲害……”
陳辭父母一直挺支持他工作的,簡冰多少也有點印象。
如今兒子明明走得順順利利的,卻突然要轉回受盡挫折的雙人滑,想也知道肯定憂心忡忡。
殚竭心力終為子,可憐天下父母心。
正如仍舊每天守在病床前的母親簡欣,看到陳辭連笑容都擺不利索的父親……
“無論如何,放了你一個月鴿子,是我的不對。”陳辭的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像是初春剛剛拔尖的茅草。
因為還沒到盛夏,還沒被肅秋的寒霜磨砺徹底,從莖到葉,都還白皙柔軟。
簡冰低着頭,看着地上細絨毛一樣的草坪發呆。
陳辭看着她頭頂上那個不大顯眼的發旋,恍惚還在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
舒雪正為減肥絞盡腦汁,舒冰才小飯桌那麽高……
但回憶畢竟只是回憶,現實裏大家都長大了。
就連長眠于病床上的舒雪,臉龐輪廓也有了成熟女孩的模樣。
“時間真快,好像昨天,我們還一起放過風筝。”
他語氣裏滿是懷戀,說到後來,卻只剩下悲涼。
簡冰這才擡起頭,陳辭也正看着她。
四目相接,他眼神裏的柔軟并沒有被時光完全掩埋,仍舊是當年那個鄰家哥哥的模樣。
甚至因為她的注視,習慣性地露出一點“鼓勵”意味的笑容。
過山車有什麽好怕的,握着哥哥姐姐的手就好了呀。
游起來呀!游起來就不冷了!
鬼屋又沒有真鬼,害怕就尖叫嘛!
……
簡冰準備好了一堆刻薄話,卻怎麽也沒辦法在這樣的笑容面前出口。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這笑臉還那麽熟悉……而美好。
許是她的神情裏流露出了和緩,又許是沉默滋生了希望。
陳辭再一次提議道:“明天,咱們繼續一起訓練吧?”
“你……”簡冰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那叔叔阿姨,還有你教練那……怎麽交代?”
“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選的路。”陳辭薄薄的嘴唇微微往上彎了彎,擠出個不大快樂的笑容,“人人都覺得我應該繼續練男單,應該在世錦賽的基礎上再加一把勁——但我當年決定轉單人的時候,他們照樣不同意,照樣和我說:從來沒有從雙人轉單人的成功前例……”
這樣的陳辭,是簡冰所不熟悉的。
——那樣的無可奈何,那樣的孤獨而又執拗。
那時候,她看到的是躺在床上的舒雪,是冰面上衆人矚目的少年……完全沒想過,被留下的那個少年,到底是什麽樣的處境。
簡冰愣愣地看着他,安慰的話說不出口,攻擊的言語更說不出來。
她咬緊了牙,看着他伸過來的手掌,猶豫着微微擡起了手。
那動作幅度極小,手腕甚至沒完全離開膝蓋。
陳辭卻欣喜地發現了——他回握住她的手,嘴巴張開,一時卻又說不出話來。
那快樂來的太過突然,砸得他發蒙,連語言的能力也喪失了。
手機鈴聲,卻在這個時候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
陳辭如若未聞,還是簡冰先抽回手,提醒道:“你手機響了。”
陳辭這才掏出手機,看到來電人名字,有些遺憾道:“出來太久了,我得回去訓練了。
簡冰“嗯”了一聲。
“明天冰場開業吧?”陳辭追問。
簡冰又“嗯”了一聲。
身側有小朋友嬉鬧着跑過,手裏的幾個氣球被扯得相互碰撞,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他又看了次時間,手微微舉起,懸在半空。
簡冰茫然地看着他——那手擡得不高不低,這裏一沒什麽門框,二沒個籃筐,也不知他是想幹什麽。
陳辭燦然一笑,到底還是沒能忍耐住,手往前伸,輕揉了下簡冰近在咫尺的腦袋:“一轉眼,長這麽大了。”
他這一下用力不小,簡冰待要發火,手卻已經離開了。
“趕時間——明天見吧!”
他一邊大邁步轉身,一邊利索地揮了下手。
獨留簡冰和她滿肚子的“攻擊話語”在原地,笑也不是,惱也不是。
夏風輕拂,滿道花香。
昨天那些銳利和不快,在這一瞬間,卻似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斷奶成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幾天過得簡直像在做夢,昨晚這章怎麽貼出去的都忘了!
感覺可以奔向新生活了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