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貝拉俱樂部(三)

章雨天跟單言他們說完話, 回頭不見了簡冰,立刻兢兢業業地找了過來。

“你這小姑娘也挺沒禮貌的, ”章雨天頂着那張變形的大臉, 嘟嘟囔囔抱怨,“跟別人說話說到一半,直接走人……”

“因為我已經有搭檔了,”簡冰實在不想再看到他這張可怕的臉,幹幹脆脆坦白道,“我也不會去參加你們那個什麽選拔——祝你順利。”

章雨天愣了下,下意識反問:“誰?”

簡冰便去看身側的陳辭, 章雨天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聲音尖利道:“你和陳辭?開玩笑——你怕不是被那些記者給忽悠傻了!”

他轉了轉眼珠子,聲音又低了下去, 問陳辭, “你真的要轉雙人?你是瘋了?還是腿傷好不了了?”

陳辭無奈:“你就不能盼我點好的?”

章雨天仰起豬頭臉:“我盼你好有什麽用,我還天天祈禱自己不過敏呢——不是, 就算這小姑娘是舒雪妹妹, 你也沒必要幹啥都親自帶着, 多犧牲自己呀。”

他又指指自己,“我搭檔剛退役,正缺人,你勸勸她,來我這兒參加海選呗。”

陳辭失笑:“我千辛萬苦才說動她和我搭檔,怎麽會讓給你?”

“你配她多可惜, ”章雨天嘴巴可沒個把門的,“怎麽也得……他四下張望撈下,正好看到還在換鞋的容詩卉,“……那個,那個級別的。”

章雨天說完,沖容詩卉那個方向擡了擡下巴。

——他基本眼色還是有的,如果對象是肖依夢,開開玩笑倒是沒什麽問題。

容詩卉嘛,一來不熟,二來……這也不是可以随便開玩笑的主。

他說得這麽大聲,容詩卉當然聽到了。

但她聽得更清楚的,卻是陳辭那句“怎麽會讓給你”。

不知是不是她聽者有心,總覺得陳辭這話弦外有音。

章雨天可不覺得他們這對話還有什麽別的歧義,隔空還向單言喊話:“好難得來這麽多人,晚上一起聚聚?大家認識認識新朋友呀。”

單言剛脫下外套,一邊綁鞋帶一邊冷笑:“聚什麽聚,賊眉鼠眼的看上哪個了?我警告你啊,別打擾我們訓練,後面還有別的俱樂部呢。”

他這麽一說,陳辭和簡冰都自動自發準備往外走了。

曲瑤和申恺也收拾完東西,背好了包。

“單言你至于嗎?又不是正式比賽,”章雨天道,“就一表演滑還搞保密啊,沒必要嘛。”

單言瞪眼:“至于不至于,管你屁事!”

說完,還狠狠白了正要往外走的簡冰一眼。

簡冰莫名其妙被他怼,也毫不客氣地瞪回去。

兩人瞪來瞪去,無聲地硝煙愈來愈濃。

眼看着兩人就要開戰了,陳辭拍了下簡冰的肩膀:“走吧。”

簡冰這才冷哼一聲,轉頭不再搭理單言。

單言卻瞅着她肩膀上陳辭那只“鹹豬手”,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曲瑤眼裏只有自己的對手,早在看到容詩卉的時候,就跟申恺咬耳朵:“你看容詩卉那小妖精,兩眼放光,臉泛桃花,估計還沒死心,懷春呢。”

申恺畢竟是小俱樂部出身,奉行不惹事、不樹敵原則,“你小聲點。”

“切,怕她啊!”

眼看着已經走到門口了,換好了鞋的容詩卉,果然喊住了陳辭。

“陳辭!”

她并不急着上冰,反而趕上兩步。

破天荒的,還沖陳辭身邊的簡冰,微笑了一下。

簡冰還從沒見過這麽容詩卉這麽友好的模樣,有些茫然地看向陳辭。

陳辭表情也有些疑惑,問道:“容姐,什麽事兒?”

容詩卉又上前兩步,幾乎要踩上門口的臺階。

陳辭只得提醒道:“小心,你穿着冰鞋。”

容詩卉也低頭看了下——她确實已經換好了冰鞋,但是刀套沒摘掉,站在地面上,也并不覺得難受。

“借一步說話?”

陳辭看看同伴,簡冰挺無所謂的,曲瑤一臉嫌棄,申恺倒是……挺羨慕的樣子。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女孩子主動開口了,總不好讓人下不了臺階的。

***

貝拉的冰場隔壁,是個小展廳,做了幾面展示貝拉歷史的陳列牆——企業文化主旨,就是從一個孤獨的“BL”Boy,發展成了一群“BL”人。

容詩卉穿着冰鞋,也不好走太遠。

兩人出了冰場大門,便拐到了這裏。

“我在新聞裏看到霍教練了,他老人家真是老當益壯。”容詩卉道。

陳辭失笑,“你可別當他的面這麽說,‘老人家’得生氣了。”

容詩卉也笑了,帶套的冰刀踩在地面上,充滿了不安定的希望和忐忑。

“你和她……和簡冰,已經開始訓練了?”

陳辭點頭。

容詩卉看着他黑亮的眼睛,胸口似有飛鳥在鳴叫。

頭頂燈光明如白晝,周圍全是熱熱鬧鬧的浮雕與裝飾畫框。

陳年的影像泛着黃,抽象的符號和線條則疏密參差地在白牆上鋪陳蔓延。

記憶裏的小小少年,如今已如青松一般高大、挺拔了。

她不得不轉頭避開,伸手去摩挲陳列牆上大大小小的浮雕,“時間真的過得太快了,一轉眼,舒雪的妹妹也已經長這麽大了。”

“是啊,”陳辭回頭看了眼門口。

今年的冰雪盛典,等溫線和北極星搞深度合作,編排了好幾個合演節目。

容詩卉不回去,單言他們恐怕合不了音樂。

容詩卉似乎已經忘了這些,她在陳列牆邊的小圓桌旁坐下,感嘆似的說道:“有時候,我真的挺羨慕你的。說轉項目就轉項目,說從頭再來,就從頭再來。”

陳辭苦笑:“我那是沒有辦法。”

“當年沒辦法,現在也是?”

陳辭低下頭,嘴角含着笑,并不接話。

“我就做不到,”容詩卉靠着椅背,手指摩挲着椅子扶手上的紋路,“我喜歡贏,從小就喜歡——這些年一步步走來,算是有了點成績,但也真是不容易。”

她垂下視線,“不要說從頭開始,單是努力前進,就已經拼盡全力了——”

人就是這樣得隴望蜀的生物吧,越是沒有,就越是希冀。

她還記得當年自己決定拆對重組時,少年沉默而單薄的背脊。

——說實話,那時候,她不是沒猶豫過繼續堅持。

尤其,在陳辭因為找不到合适的搭檔,離開國青隊,轉而參加商業俱樂部訓練時。

但這行裏,太多各種原因夭折、放棄的天才少年少女。

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

她并不能确定自己留下來之後,到底是共沉淪,還是雙勝利。

賭注太大,她謹慎觀望,最後還是落荒而逃。

她不要做仲永,不要人生的最高點定格在世青賽上。

付出未必能得到收獲,不付出,卻注定什麽都沒有。

她這一路行來,得到的多,失去也不少。

當年的拆對,某種意義上說,實在也是因為沒有精力,也沒有勇氣繼續磨合等待下去。

讓她松了口氣的,是随着冰雪競技的普及和推廣,商業俱樂部運作模式日漸成熟。

不少俱樂部的簽約運動員,也逐步走上了世界賽場。

連她自己,也在保留國家隊編制的同時,被溫煦說服,簽下了等溫線的合作合同。

而昔日離開的陳辭,也随同凜風的崛起,而重新站上了全國錦标賽的冰場。

繼而,是世錦賽、四大洲賽……

七年獨行路,他一步一步,紮實走來。

竟然,再一次迎頭趕上,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古人說,莫欺少年窮。

她卻偏偏,“欺負”了這個自己初見時就挺有好感的少年。

她确實喜歡強者,也确确實實不曾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伸手扶助。

但競技場上本來就只有輸贏,如果不是當年的拆對,她遇不到路覺這樣的好搭檔,陳辭也未必就會發現自己在單人滑上的天賦……

陰差陽錯,而又柳暗花明。

歉疚也好,慕強也好——她最忘不了的,還是那個記憶深處的堅韌少年。

讓她料想不到的,是陳辭不但一路前行,拒絕了自己的表白,卻還再一次向她提出了雙人滑的組對邀請。

歷史重演,她到底還是沒辦法接受。

或許,她耿耿于懷的,只是那些自己不曾嘗試的選項。

至于最終決定,她從來都沒有真正改變過。

并且,這一次,已然不是時勢逼人了。

陳辭的這個選擇,從理性角度考慮,是完完全全沒必要的。

他卻比任何人都要堅定的,要在22歲的當打之年,放棄近在咫尺的國內男單一號選手的位置,轉投雙人滑。

再一次,從頭再來。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容詩卉都不贊同他的這個決定。

如果換做別人,她可能連多看一眼,多問一句,都覺得浪費時間。

視職業生涯如兒戲的人,哪裏配被叫運動員?

但做這個決定的人,偏偏又是陳辭。

——他已然在退役邊緣走了一遭了,滿身風雨,終究還是上岸了。

這一次,誰又能斷定,他一定會輸呢?

“我原來以為,你和小姑娘滑《堂吉诃德》,是因為喜歡上人家了,還傻兮兮跑去表白,想給自己一個機會。”容詩卉有些自嘲地讪笑,避重就輕地提起了之前的表白,“沒想到,她竟然是舒雪的妹妹。”

面前青年的影子投射在她臉上,讓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像是落了半臉的灰,又像聚了吹不散的陰霾。

她永遠也不會贊同他,卻克制不住豔慕,這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

作者有話要說: 把娃哄睡,才發現自己新章存錯了時間,存成了15號的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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