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朝之殇,公主之路
史官皆說,母親在懷我哥哥的時候夢見有一巨龍盤踞她的身上,因此他才取了謝祖龍這個霸氣的名字,在他登基為帝後,這個關于真龍天子、受命于天的胎夢被渲染得更加神乎奇乎,好似他們親眼也見過這個夢似的。
母親懷着哥哥時有沒有感應到真龍,我真的不得而知,但是母親曾親口告訴我,她懷着我的時候,倒是的确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一仙人拿着一杆秤,笑眯眯地說:“有此女可保天下無憂。”。
謝無憂這個圓滿的名字就這麽落在我身上了。
所有人都覺得公主應該是世界上最無憂無慮的人,至少我在成為公主之前也是這麽以為的。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真是我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皇兄常說,我是天下第一沒心沒肺的人,我不以此為齒,反以此為榮。
那個時候我和楚南的關系還不曾糟糕到難以收拾的地步,只要我一聲:“楚南哥哥。”他就會拖着老長的音,“哎——”一聲地答應。
從小到大我始終相信他全大夏最勇猛的人,這個世上就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他幫我放的紙鳶,總是最高的,高到只能看到一個點。他帶我翻牆出去玩時,手往我腰上輕輕一提,我整個人就像一只鳥兒一樣飛起來。我真的是十分喜歡他把我舉過頭頂的感覺,我仿佛在飛,周圍一切都在旋轉,只有他的笑臉跟着我一起轉。
我一直都希望,他不要把我放下來,我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否則多無趣。
從我還是個黃毛丫頭,我就開始跟在楚南屁股後面到處跑。我哥哥總會站出來把我拖走:“你一個女孩子家成天跟在人家男的屁股後面跑,成何體統?”
體統,是我最讨厭的東西,為了這兩個字我必須大門不邁二門不出,關在屋子裏拿着針線跟在嬷嬷後面學女紅。走路時候要像風吹過水面般輕柔,說話時候要細聲細語,吃東西也要優雅地不能發出任何聲音,遇到有趣的事情忍不住要笑時必須要用一方帕子遮擋,然後方可輕輕地竊笑。
那還不如不要走,不要說話,不要吃東西,不要笑好了,跟個木頭一樣最好。
公孫華說我的想法十分前衛,他說全天下女子,只有皇帝的女兒,一國公主才能衆星捧月,高高在上,為所欲為!一句話,就算不是聖旨,卻也是金科玉律!衆人叩拜就算不敢喊萬歲,那至少也是千歲!
就是因為他把公主說得那樣好,才讓我小小年紀對公主這個特權階級生出了無限向往。
現在想想,真是信了他的邪。
我除了玩也并非一無是處,我只是不喜歡跟別的千金小姐一樣,活得嬌貴又規矩。
自從楚南終于想到一個可以不被別人發現的辦法後,我更活得肆無忌憚,那就是女扮男裝!跟在他的後面除了煙花巷、賭館這些太污穢的地方外,君臨城的任何地方我都玩了一通。自然也有國子監在內,在大夏女子讀讀千字文,背背女書外就可以了,像經史這樣的治世之學甚少有的讀,國子監更是只收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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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了楚南的福,我連國子監都進去過,不過聽了幾天課後覺得大失所望,他們講的東西我早已在書上讀到過,真正的義理恐怕他們都不曾悟得到,又怎能出來傳道授業?更解不了我的困惑!
楚南叫我不要在意,他們都是一幫老學究,講的東西都是為了應付科考。
如此,我對我大夏朝堂是否能再出的了人才深感擔憂。
楚南更是笑了道:“如今朝堂上哪還需要真正的治世能臣?有骨氣的言官都被皇上殺盡了,只剩下阿谀奉承之輩。剩下的忠臣良将要麽因猜忌被殺,要麽看破朝局辭官避世。皇上只要聽話,并且會說話的人就夠了,至于有沒有才學已經不重要了。”說完後,他的臉色異常凝重。
我一下子感到內疚起來,身在如此黑暗沉珂的朝代,我居然還這麽沒心沒肺,一門心思地只顧自己開心,這是多麽得自甘堕落啊!如此我更加崇拜楚南的憂國憂民,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如此情懷真是堪比泰岳之高!
從此我開始頭懸梁、錐刺股地讀起經史,拿過楚南的筆錄才發現這家夥不僅武功高強,那筆下的字更是鐵畫銀鈎,力透紙背啊!字不僅講究形,更要有骨,楚南的字嶙峋之下更見風骨!我當即扔掉了魏碑的字帖,臨摹起他的字體。
讀着讀着,我開始讀到了佛經上去了,佛經不是治世之學,而是出世之學,其義理更是精深難懂,我當下有了向公孫華賣弄的資本,于是讀得更是津津有味。
我有一點很自豪,就是我在讀書方面的确天資過人,這一點連公孫華都不得不甘拜下風,他說:“全大夏,我只承認你比我聰明!”
那時末帝當朝,末帝一朝號後周,他本是大夏恒帝一朝太皇太後的侄子,恒帝本想以外戚壓制朝臣,誰曾想末帝羽翼漸豐後盡逼宮取而代之,竊取神器改朝換代為周,被世人所不齒。我們生在末帝一朝,能偏安一隅實屬不易。末帝即位後也着實不容易,每天跟撲火似的鎮壓反對他的義軍,這邊摁住了那邊冒,疲于奔命,我想他應該很後悔吧,他沒逼宮前照樣權傾天下沒人敢說什麽,逼宮後本以為更加厲害些誰知是四面楚歌。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忘了說,我們謝家雖也是皇親國戚,但是按照大夏的國法,皇上之下是王上,王上的兒子傳下去只能封候,候下邊就越來越不濟了,到了我這輩兒是頂着皇族的名頭其實早已不新鮮。由于我們這一門謝氏血統過于遙遠,父親崛起朝堂時已不靠爵位争俸祿,而是官位,所以我們家已然是臣籍。因此在末帝大肆撲殺謝氏皇族時,大概連他自己也覺得我們這一門實在不起眼,便懶得動手了。
我一直沒有拎得清恒帝與我們家到底是什麽輩分,出于政治需要幾個名門望族都與皇室有過聯姻,這裏頭的輩分更加難以說得清。我隐約記得,我管楚南的母親應該叫姑母來着,而楚南喊末帝應該是叔叔。
想理清這裏頭的關系,非得搬出那本浩渺無邊的族譜才行。
末帝的皇位不穩,戰事連連,楚南十二歲時便不再跟我玩在一起,他有報國之心,又練得一身好武藝,加上他父親有意讓他肩上扛一份責任于是很快他就入了禁軍。
即使我再想見他,可是禁軍營森嚴無比,豈是我能進得去的。
末帝七年,渭水一場洪患淹了澤州八個縣城,本該固若金湯的堤壩原是柴禾所敷衍的工程,督建的官員與澤州州牧心虛之下謊報了災情,戰事吃緊末帝在不知災情的情況下命人照樣征收糧草,征糧令下到已經遍地餓殍的澤州時,餓成了菜葉色的饑民憤怒之下一下子成了暴民,打了征糧的官兵,其餘受災的七個縣的民衆紛紛響應,紛紛站起來抗捐,沒多久整個澤州都反了。
這是後周的多事之秋,末帝的江山眼瞅着搖搖欲墜。
父親說,那幾日,含元殿的燈火沒有一夜熄滅過,斥候的急信一封封在通往宮廷的那條永巷來回穿梭。
我更見不到楚南,只聽哥哥說他一會兒去了隴西,一會兒去了邊南。
刀劍無眼,我每日在佛前替他禱告,求佛祖保他平安。
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後,末帝突然将他召了回來。
我得到消息時,整個人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來不及打扮便沖出家門站在城門口等。從戰場退下來那麽多兵,我拼命找,找了許久公孫華才很不情願地跟我說:“笨蛋,你的楚南哥哥被封靖遠大将,當然最前面騎馬的那個!”我這才如夢初醒地沖到最前面,遠遠地,對着那個一身甲胄的高大身影喊道:“楚南哥哥!”
馬上的人回過頭,戰火将他所有的溫柔盡數卸下,他被打磨得像一把冰冷的冷兵器。
但是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我記得,他依然對我露出了笑容。
他抛下行進的隊伍,調轉馬頭,來到我身邊笑道:“回來的路上我還在想,此次回朝我第一個見到的人會不會是你,原來真的是你!”
我望着他,開心得不得了,可是我笑不出來,我抱着他哭得一塌糊塗,不停地重複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楚南任由我抱着,笑着道:“傻丫頭,我不過戍邊怎會再也見不到了?”
那是我跟他此生最開心的一刻,我永遠不會忘記。
哥哥說,我老是這麽不知羞恥地天天跟在楚南身後跑,如今更是大庭廣衆地摟着他大哭,還說了那麽多不成體統的話,這輩子恐怕是嫁不出去了!
從那時起,我心裏就有一個堅定的想法,我一定要嫁給楚南,做他的妻子,一輩子都跟着他!那時我天真地以為,嫁給楚南會是今生最幸福的事情。
人生苦短,我願為他青絲長绾,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我幾乎在一夜之間成了公主,謝這個姓氏将權位的烙印深深烙在我們血液裏,末帝江山崩塌之時我的哥哥終于拔劍刺破了長空,踏碎了繁華。
“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來奪這個江山。”公孫華如是說。
各地追慕謝氏皇族昔日榮光的世家門閥紛紛響應,摧枯拉朽般将末帝逼入了絕境。
眼看大夏戰火四起,列國國君們見有機可乘各個都坐不住了,皆起了趁火打劫的吞并之心。末帝絕望之下向自己曾恩遇過的西琅國求助,誰知西琅國出重兵屯在大夏邊陲,遞來國書說只要末帝自願割讓十六個州郡給他們才退兵,末帝一怒之下撕了國書,內外負隅頑抗。
最後的最後,末帝眼睜睜地看着君臨城淪陷,衆叛親離下,他拔出昆吾自刎在章臺。昆吾,那把從靖太後那裏奪來的傳國之劍,末帝活着的時候,不曾保得住他的皇位,死時,反而成全了他。
整個君臨亂成一團,我躲在閨房裏尚可聽到外面打打殺殺的聲音,吓得動也不敢動,公孫華倒是興致勃勃,他特地爬到君臨城最高的城牆上見證了一把改朝換代的歷史快感。
不過不怎麽驚心動魄,把守宮門的侍衛見大勢已去,十分乖覺地打開了城門,迎接哥哥的軍隊,各路出兵相助的世家門閥們随之進入,然後大家坐在一起商量着誰來坐這個江山。
哥哥在衆人力薦之下左右推脫,說自己人微言輕難堪大用,怕誤了江山社稷成千古罪人。他說得感情至深,說完拔腿就要往殿外跑,公孫羊是歷經三朝的老臣,又是第一個帶着世家門閥們出來鬧的,他立即跪地痛哭流淚說:“我們舉義旗就是為了大夏的江山重回謝氏之手,如今亂局雖定,但國力疲憊,公子何忍江山無主,社稷凋零?”說完就要拔刀以死追随謝氏江山!其餘人等也都各個拔起了刀跟着要自兀
眼看着金銮殿就要再一次橫屍遍地,血流成河,哥哥只能嘆了一聲:“你們這是何苦呢?”後,哭喪着臉坐上了皇位。
萬歲之聲鋪天蓋地,我這個謝家小姐也後來居上成了公主。
成為公主第一件事就是入宮,學皇家禮儀規矩,一個月後,哥哥正式登基為皇,而我這個速成的公主便跟着他亦步亦趨地入太廟,昭告天、地、親三尊,同受百官朝賀。
眼見大夏大局已定,周邊列國紛紛退兵,西琅國更是送來公主前來和親,以求兩國永世交好,再無兵戈。
這些事情都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唯一關心的是,楚南。
舉兵的各大世家帶的都是臨時招募的散兵游勇,軍紀散漫不說,關鍵時刻除了充數壯壯聲威外其實沒有太大用場。若無楚南麾下的十萬禁軍一路高歌猛進,連破了西山、燕山大營,皇兄他們的軍隊根本進不了君臨城。
皇兄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封楚南為殿前大将軍,讓其執掌天下兵馬,威懾四方。
公孫羊有意拉攏楚南,更要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公孫蕊嫁給他!
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焦急不已,但我深知自己的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就算身為大夏公主也應如此!第二日,我第一次拿出自己這個公主的聲威,一身雍容華貴步入朝堂,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第一次将宮裏嬷嬷教導的禮儀行得大方得體,威嚴莊重,然後對着高高在上的皇兄道:“無憂叩見皇兄,願皇兄能遂無憂一個心願。”
“你有心願在宮中直接跟朕說了便是,何必如此大的陣仗拿到朝堂之上來說,須知這裏可是金銮殿!”皇兄威嚴道。
“若是尋常小事,無憂自然不敢,但無憂此番求的是自己的終生!皇兄是一國之君,無憂是您的妹妹,無憂的終生于國事是小,但于無憂而言卻是大事,自然要到此請皇兄做主!”
“你來求你的終生,可婚姻大事向來都是父母做主,你這樣做可有些失了分寸了。”
“無憂是大夏公主,怎能與尋常世間尋常女子相比肩!”
“那好,你且說說,想要個什麽樣的終生?”
“無憂求皇兄将楚南将軍賜予皇妹為驸馬!”我直起腰杆,當着所有朝臣的面,滿心期待道。
“胡鬧!”皇兄當場龍顏大怒,我想很多文武大臣的臉色也都不好看,可我依舊堅持道:“無憂只是一小小女子,不求江山社稷,但求相夫教子,安守此生。”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皇兄聲音低沉不已,我心中一涼,難道皇兄真要讓公孫跟楚家結成親家?擡頭,從他龍冠上垂下的珠簾遮蓋他所有的面目,虛虛實實,果真是君心難測,如神一般讓人敬畏,我雖有不甘,卻也知道聖意難為,複又行了一禮躬身退下。
“無憂,朕自然希望你有個好歸宿,朕給楚南兵馬大權,就是為了牽制公孫羊那些世族大家的勢力,怎能讓他們真的聯姻起來?可是,楚南曾親自本人跟朕說過,他只當你是個妹妹來疼愛,并無婚配之意!”一下朝,皇兄的銮駕就直奔我宮裏,一進門他就開門見山地告訴我這些。
“不可能,從小到大,他都對我那麽好!”我不敢相信道,我始終不相信他對我沒有一絲喜歡。
“無憂,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應該是占有,而不是只寵不愛!”皇兄望着我耐心道。
“可是,我喜歡他,我不能沒有他!”我不肯就此放手,“他是我在這個世上除了父母皇兄外唯一對我好的人,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子,從前我也許不夠大方得體,配不上他的赫赫軍功,可如今我貴為公主,難道依然注定功敗垂成,只有看他與他人歡好的份兒?那我這個公主做了還有什麽意思?”。
“你說的對,你是朕的妹妹,大夏的公主,你若喜歡當然可以高高在上地擁有,但是,倘若你用盡辦法楚南還是不喜歡你怎麽辦?離開了皇宮,嫁作人婦,就是別人家的女人,皇兄就算有心也幫不了你,那時你不開心不幸福怎麽辦?”皇兄望着我憂心忡忡道。
“無憂此生只有一個心願,就是能有朝一日嫁給楚南哥哥,做他的妻子,照顧他一生!只要嫁給他,我就開心我就幸福!”我無所畏懼道。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傻丫頭!”皇兄笑了,摸着我的頭發寵溺不已,接着他臉色一轉,又變成了朝堂上我看不清的那副天子威嚴相,幽幽道:“朕可以幫你,但是無憂你也要幫朕一件事!”
“皇兄有何差遣,無憂悉聽尊便!”我立即答道。
“到楚南的身邊去,去做朕的眼睛,朕的耳朵!”他一邊笑着一邊緊緊抓着我肩膀的小聲道,眼神似一把刀一樣冰冷劃過,讓我第一次真實地感受到了帝王的威嚴與不可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