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嫁娶不須啼
跟世間所有待嫁的少女一樣,我懷着一顆天真而又期待的心披上鳳冠霞帔。
厚重的鳳冠壓得脖子疼,而按照規制我必須裏裏外外穿上十二件衣裳才算圓滿,在這樣裹得比粽子的情景下,我的舉手投足間還必須表現出一個帝國公主的優雅儀态。
邁出宣德門,我終于看見我未來丈夫迎親的儀仗。
按照祖宗規矩,楚南是臣,即使長兄如父,也斷不可像民間那樣由皇兄送嫁,以免拉低了身份,但是送嫁的人也必須是身份貴重的,我的手是由當朝內閣首輔公孫羊牽着的。
“将軍,老夫替皇上将公主交給你了,從今往後,公主就是你楚家的人,是你的将軍夫人,你可好生待她,莫要辜負了皇上的一片苦心。”我在蓋頭下聽到公孫閣老低沉不失威儀的聲音,囑咐楚南道。
“公主金枝玉葉,楚南定不辜負。”那是他的聲音。
我顧不上什麽禮儀不禮儀,規矩不規矩的,搶先掀開自己的紅蓋頭,露出喜娘們折騰了個把時辰才鋪好的精致妝容,對着眼前這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明豔嬌羞喊了一聲道:“楚南哥哥!”
他沒有向從前一般答應我,只是愣愣地看着,像是看着一個陌生的人似的。
公孫閣老和周圍一幹大臣都在旁等着我說出類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之類的情意深重的情話打動楚南,而我當着所有人脫口而出的卻是:“以後,你再不用偷偷帶我翻牆,我們就能一起出去放紙鳶了!”
公孫羊緊繃着一張老臉筆直地站在人群中,而底下已經傳來一幹大臣忍俊不禁地噗嗤竊笑聲,而教了我大半個月宮廷禮儀的嬷嬷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知道我實在不是塊當公主的料,可是這才是我真心想要對楚南說的話。
放下蓋頭,儀仗隊的樂師趕緊熱火朝天地吹吹打打,蓋過我剛才的胡鬧引來的騷動聲。
天子嫁妹,那該是多麽皇恩浩蕩的事情。皇城的百姓在經過末帝的動亂後,都想一睹盛世太平的景象。我的婚禮是新皇朝的氣象,更是天子威儀的象征。
可是這一切都無法沖散我三年婚姻生活裏的孤寂和冰冷。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婚姻就像一座山,山那邊的景色唯有自己親自邁過去才知道。
新婚之夜,洞房花燭下,所有的賓客都散去後,楚南才醉醺醺地被人攙扶進了新房,我聽到喜娘在催促道:“驸馬爺,該揭蓋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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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在蓋頭流蘇下,看到楚南一雙蹬着靴子的腳,淩亂不堪地晃悠過來,頭上悶人的紅蓋頭被嘩啦扯下,然後他就着紅蓋頭劇烈嘔吐起來。
“哎呦,怎麽能吐在紅蓋頭上呢!”喜娘急道。
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我對着身邊的丫鬟道:“香穗,打水來。”
殊不知,那胡亂邋遢的洞房花燭夜只是我冰冷痛苦的婚姻生活的一個開場。這段婚姻讓我告別了自己懵懂無知卻又明媚浪漫的少女時代,他徹底改變了我的一生,也正式宣告我即将邁入歷史上那些被權力犧牲的公主行列,我将跟她們一樣看着自己的人生在權力的齒輪下運轉,在欲壑難填的漩渦中狂舞。
婚姻絞殺了我所有的天真浪漫,從此我不再奢望所謂幸福,所謂愛情,在我的生命裏它們都虛幻得如鏡花水月般遙不可及,在我生命裏只有權力是真實的,除此便是由權力所引發的一切争鬥跟死亡。
活着,就是最好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