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禪院深深

時間似乎格外眷顧這片晨鐘暮鼓之地,在經幡的聲響中俗世喧嚣都沉澱了,沒有紅塵的紛擾一切都緩慢而又随心。佛像寶相莊嚴得接受世人的香火供奉,佛家講究四大皆空,放下便是歡喜。可世人偏将對酒色財氣的渴求以一柱清香供奉,幾撥香火錢似乎就能說服無所不能的佛陀,将自己的命格改得順風順水。

于是莊嚴靜默的佛像,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芸芸衆生,既悲憫又無奈。

禪院的門被人推開,來人已經盡量将周身所有華貴卸去,但是他步履間的軒闊還是暴露了自己的尊貴。鞋面上的龍紋翻滾在祥雲之間,欲叱咤九州天地。來到佛像前,他不敢造次地雙手合十地上了一炷香,虔誠禮拜畢,他方對着禪房中,蒲團上,扣動佛珠默念佛經的女子,開口道:“為何不回宮,若是真的沒處可去,至少那裏的千重門每一扇都是對你敞開的。”

謝無憂睜開眼睛,卻是面如死灰,一言不發。

“你不願回宮,是覺得對不起朕嗎?”謝祖龍問道。

“這裏能讓我感到平靜。”謝無憂虔誠道。

“這裏?”謝祖龍覺得不可思議起來,對着謝無憂道,“朕不過許了他們二十兩銀子,這裏的主持便把你的住處告訴了朕,這不是清心寡欲的佛門弟子該有的修行。真正的佛不在廟裏,你若真的想要念佛,哪裏都可以,只要心中真的有佛,朕還可以為你蓋一座寺廟。”

謝無憂毫無表情的面容裏有了一絲動容,骨肉深情果然勝過了世上一切情感。

“我……”謝無憂哽咽得說不出來。

“你做的很好。”謝祖龍稱贊起來,“朕是說,在做他妻子的這一點上,你無可挑剔。但你除了他的妻子外,還是朕的妹妹,朕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

“血肉親情?皇兄真的在乎過麽?在權衡楚南與公孫羊來作為我人生歸宿的時候,你在乎了多少?”謝無憂擡頭望着他道,“在勤政殿裏,你威脅我做你的耳目時,你又在乎了多少?”

“朕不在乎你?”謝祖龍血氣上湧,怒斥道,“朕就是因為太在乎你,所以才會容忍他每日花天酒地讓你一人獨守空房!朕就是因為太在乎你,所以對你瞞着朕而幫他做的所有事情都視而不見!朕就是因為太在乎你,所以才對你每次回報的相安無事的虛假消息不予置評!朕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太在乎你!”

謝祖龍第一次拿出帝王的震怒,望着自己的親妹妹,有些恨鐵不成鋼。

“皇兄,原來你早知道了!求你,不要動楚南,我對天發誓,他對皇兄絕無二心!”謝無憂第一個反應便抓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

謝祖龍心痛不已,用力将她的手從身上扯下,冰冷道:“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朕真是替你感到不值!你全心全意地對他,他又是如何對你?你就不奇怪,他為何會突然那樣冷冰冰對你,那是因為他太愛自己了,他裝拿出所有的放蕩不羁來掩人耳目,對你一切感情都封閉得吝啬給予,就是要讓朕放心,放心你跟他絕不會結成牢不可破的夫妻同盟,來成為另一個讓朕忌憚的外戚!”

謝祖龍一番話将謝無憂澆得腦海一陣通透,等明白過來後,心裏溢滿了芳心錯付的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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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太天真了,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謝祖龍望着她哀嘆不已道,“就算他對你有情也會不着痕跡得隐藏,因為,他愛自己勝過愛你,這就是男人!”

“皇兄會如何處置他?”謝無憂眼淚無聲滾落道。

“處置,說得輕巧,朕若是連這點氣量都沒有,那就沒有資格坐這個天下了。”謝祖龍語氣中透着疲憊,“朕聽從衛先生的話,讓他戍邊去了,滾的越遠越好,直到朕再用得着他為止。”

謝無憂揪着的心才慢慢松弛,明明要放下的人,卻還惦記着他的生死。

“回來吧,朕的傻妹妹。”謝祖龍輕柔地撫摸着她的發絲道,“佛祖若真的聽到了你的禱告那就讓他把你變得少愛那個混蛋一點,那樣,朕就不用再看到你為他傷心的樣子了。”

“皇兄!”謝無憂撲倒在他懷裏嚎啕大哭起來,這世上若還有一人能永遠寵愛着她,那就是眼前這個人了。

“我瞞着你不是完全要幫他,我這樣做是希望你們能君臣和睦,這樣大夏就能永遠安定康泰!我不是完全為了他,不是的!我也為了你!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可我害怕你們萬一打起來,會生靈塗炭!”謝無憂終于把自己真實的情感哭訴出來。

謝祖龍抱着她,面色沉重不已,忍着淚水安慰道:“好妹妹,你能有這點心胸,也不枉為我謝家子孫,大夏公主了!朕就知道,沒有看錯你!”

謝祖龍離去後的幾日裏,接連迎來了雨水天氣,寺廟裏才有了些許涼意。與謝無憂同行入住寺廟的只有從以前謝府跟出來的香穗和春梨,修行清苦,國寺戒律又十分森嚴,本以為他們主子嬌生慣養怕是不習慣,哪知每日每日謝無憂都踩着更漏的刻數跟随寺廟裏其餘師太的作息時間。

“若連佛祖面前都要怠慢,那還算是人麽?”在香穗跟春梨的勸說時,謝無憂一邊虔誠禮佛,一邊義正言辭道。

周身灰布禪衣與寺廟中人毫無二致,也許她真把自己托進了佛前,以此煎熬自己的心智,磨滅從前過往,與帝王家的一切,将軍府的一切,一刀斬斷。

自古,寺廟就是收留紅塵受傷女子的去處,主持見多了這樣的女子,來時都是心如死灰,但凡求得開解便都歡喜而去,也有一些個在“一夢如是,如泡沫幻影”中的佛偈中大徹大悟,從此遁入空門不再入世,但畢竟少之又少。

天地本就是一個大熔爐,紅紅綠綠地攪在一起,光怪陸離的,誰又能真的守得住寡淡的清修,汰洗出個清白來?

許是見多識廣的主持真有一雙慧眼,知道這些個俗世紅塵女子,因情而來,卻也難斷這情債,一旦追讨的人來了,該走的還是要走的。一個月後,當香穗和春梨的舌尖已經被寺廟白水豆腐的夥食快要淡出鳥時,果然一個高大的身影踩着雨過天晴的濕潤,踏入了廟堂。

“我來尋妻。”楚南對着主持師太說明來意,主持師太道了句:“阿彌陀佛。”本着佛家慈悲為懷,給他開了個方便之門,領着他去了謝無憂清修的禪院。

推開門,那禪院與府中謝無憂自己布置的佛堂并無二致,只有松柏的青翠,唯有廊下幾株絲絲縷縷的花朵分外妖嬈。楚南記得謝無憂在自家佛堂院子裏也栽種了這種花,中原人叫它石蒜,梵語叫它曼珠沙華,因花開不見葉,葉出不見花,佛語叫它彼岸花,意為生死兩不見。

在她走後,他才發現,自己竟無法習慣這突如其來的空曠。沒了她打理的府邸,立刻沒趣起來。原來那些府邸的那些花兒不是無緣無故地一直開下去的,所有屋子都那麽幹淨整潔也是有原因的。

有天半夜他突然想喝一碗小粥,催命似的喊廚娘做出一碗時,送到嘴裏只是加了水的飯粒似的堅硬口感,完全沒有往日的香糯綿綢。

他将廚娘責怪了一番,廚娘跪在地上誠惶誠恐道:“從前都是夫人熬制的,只是按她那法子沒有半天的功夫是熬煮不出的,奴婢也不知她怎要用那麽多功夫的。”

他一怔,一個人獨自坐了良久後,卻見月娘走了過來,拉着他好聲好氣地說了好多話,一開始他都沒聽個明白,等聽明白後,他才曉得,她是嫌廂房小了,想要無憂的正房。

“那是夫人的房間。”楚南鐵青着臉冷道。

“可是,夫人她不是不住了嘛。”月娘嬌滴滴地撒嬌道。

“我說了,那是夫人的,你不明白我就說得明白一點,那是将軍府的夫人才能住的。”楚南看似耐心,漆黑冰冷的眼神裏卻只叫人讀出了害怕,那以後,月娘再不敢開這個口了。

推開門,先是香穗跟春梨回頭望是誰,等看清來人的面相後,她二人憔悴不堪的面容立即打了雞血般,一下子容光煥發了,當即齊齊跪倒在地,激動不已道:“将軍大人!”

謝無憂指尖滾動的佛珠突然頓住,空靈寧靜的心一下子被人拽入了紅塵,不敢回頭,不敢。

“無憂。”他喊着她的名字,她不敢答應,心中翻江倒海。

“你別急着趕我走,我過來就只問你一件事。”楚南道,“平日裏你常端給我的粥,是怎麽做的?”

“不難,就是繁瑣一些。”謝無憂睜開眼睛淡淡道,“先選出晶瑩細長的翡翠米、白玉糯米各一半洗淨,用開春山後接的泉水泡上兩個時辰,再将山泉水倒入紫砂罐中煮開,将泡好的米倒入罐中大火煮上一炷香的時辰後,小火熬煎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再拿勺子順着攪動三百下,複又反着攪動三百下,反複交替兩個時辰就好了。”

楚南聽完後楞在原地,鼻子一陣酸楚後,哽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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