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煙花易冷,人心易涼

車轱辘吱呀吱呀碾過路面,緩緩駛過鹹安城的繁華街道,朝着阡陌交通駛去。

車裏的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坐着,一個使勁把目光放在帷幔的花紋上,對另一個人的注目視而不見。許久,楚南先開口,卻是一句:“如果你非要走,那就走吧,本來我這裏也不是你該來的,你吃的苦也夠多了。”

到頭來只得了這麽一句絕情的話,謝無憂聽完心裏酸疼得厲害,眼裏又不争氣地騰起水汽。該說些什麽呢?無傷大雅地說,祝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是白頭到老?她怕自己一開口就先哭出來,原來做不成情人還是朋友的這種事情,也是需要修煉的。

“你還記得,我當着滿滿的送親隊伍,掀開蓋頭對你說的那句話麽?”謝無憂忍住了心底酸疼,盡量語氣平和道,“要說我嫁給你完全沒有皇兄的意思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出宮前,我答應他的事情,在進了将軍府後我一件都沒有做過。我是真的以為,只要嫁給了你,我們便能一直向從前那樣永遠兩小無猜下去,沒想到,到頭來,卻是我自己終結了那段情分。都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那層紗,那麽薄,那麽透,瞧着裏頭有山有水似的,可一旦捅破了,就什麽都沒了。”

“無憂,你還是我妹妹,我還可以向從前一樣疼愛你。”楚南有些動容道。

“我要的不是這些,就像小時候你給我放過的紙鳶,瞧着她跟鳥似的能飛進雲裏,可紙鳶到底是紙鳶,就算飛的再高也不是真鳳凰,只會落下。”謝無憂道,“紙鳶可以騙自己是只鳥,我卻不能騙自己,你也騙不了自己不是嗎?我早就知道那個人是誰了,我不恨她,我羨慕她。不,還是恨的,你的心有多大她就占了多大,連個邊角都不給我碰一下。”

楚南看着她,想要伸出手從前一般撫摸她的發絲,卻知道再也不可能了,只能把向從前那樣把所有疼愛與不舍像喝酒一樣倒進心裏,任其煎熬,也不透露分毫那樣藏進冰冷的眉眼。

最後,明知道那個答案可能會撕碎掉她所有的驕傲和尊嚴,但是謝無憂還是擡起頭拼盡了所有力氣,義無反顧地問他:“如果我不是公主,你也沒遇到她,你會喜歡我麽?”

“我會把和離書撕得粉碎,再把翻牆的公孫華腿打斷,不會讓任何人多看你一眼。”楚南咬着牙用力道。

“謝謝你。”謝無憂含着淚笑道,楚南望着眼前的女孩也報以一笑,卻笑得苦澀,沒有人知道,他這句話,是認真的。

馬車在一處僻靜樹蔭停下,車外一個蒼老聲音恭敬道:“老臣老眼昏花,不知是哪一棵皂角樹,還望公主殿下示下。”

謝無憂掀開車簾,對着遠處遙遙一指道:“就是樹冠子長得像傘的那棵,記住別驚了他,一有不對他跑得比誰都快。”她記得,公孫華當年就是站在那棵樹上看着開拔的大軍沖進城內,回來後繪聲繪色講述着當時的風雲變幻。

“多謝公主指點!”公孫羊謝了恩後,便吩咐手下精幹的衛士朝着四周迅速擴散,封住任何可以逃脫的路口。

謝無憂放下車簾,有些內疚,道:“我們走吧。”

“不,這小子膽兒肥得敢爬牆勾引人家老婆,我得親眼看着他遭報應!”楚南興致勃勃地将另一處車簾掀起來道。

樹上的人機警地站在樹幹上看着下面的風吹草動,當看到自己老子怒氣沖沖地在樹下指着他吼道:“你個孽障,還不給我下來!”時,公孫華知道這會子下去無疑是自投羅網了。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樹幹,咬着牙倔強道:“除非,父親您把婚事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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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子!”公孫羊怒火沖天道,“還嫌給公孫家丢的臉不夠多麽?”

公孫華不服氣地大聲道:“是不是謝無憂帶你們來的?叫她來見我!”

“我真不知道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竟生出你這個不忠不孝的東西來!公主的名諱豈是你這小子可以随便直呼的麽?”公孫羊氣得腦門要冒青煙,指着樹上的人破口大罵道。

“叔叔,都到這會子了,您老就甭跟他計較了,事兒鬧得越大,越不好看,還是侄兒我親自把他請下來吧。”公孫舉走上前,說“請”字時盡量彬彬有禮道。

“好吧,我看他是鐵了心,不見棺材不掉淚!”公孫羊拂袖道,說完狠狠瞪了樹上的人一眼,轉身把事兒全交給了公孫舉。

“去請公子下樹。”公孫舉一個響指對着手下得力的幹将一聲令下,立即有四五個人嗖嗖地上了樹,公孫舉抱着肩膀站在樹下,仰着頭像看老鷹捉小雞似的看着這出好戲。

公孫華在樹上無處可躲,險些就被那些人抓住自己的腳,危急之下奮力朝着樹頂上的樹枝子攀爬去,樹葉落下時,公孫舉頓覺不妙,有些心慌道:“別讓他往上爬了,拽着那根樹幹,把他搖下來就是,千萬別讓他摔下去!”

這棵皂角樹雖然有了百十年的年頭,十分高大,但到底不如松柏水杉等樹木結實,這幾個人上去後,枝幹立即傳來不堪重負的聲音,整棵樹在他們左右折騰下,枝折葉落,搖搖欲墜。

公孫舉已是強弩之末,卻死活不肯就範,不提跟着他們下去,鐵了心與他們糾纏,抱着粗壯的主幹手腳并用地拼命往上爬,明明沒了後路,卻不知道他這樣是要逃到哪裏去。追的人苦不堪言,底下看得人是心驚肉跳。

頂上新長的樹幹到底不如底下的粗壯結實,沒等公孫舉爬幾下便整個彎了下來,連同着整棵大樹都岌岌可危起來,樹上的其餘人吓得臉色慘白。

最後随着“噼啪”一聲脆響,周圍的人全都吓得魂飛魄散,公孫羊抱着半截殘枝還沒來得及感受這下墜的感覺,耳邊就轟隆一聲巨響,幾乎同時四肢百骸傳來一陣重重的撞擊,眼前冒出好多星星來,後全身都失去了所有知覺。

始料未及的公孫舉愣在原地,好在前些日子的雨水多,地面被浸透得濕潤,公孫華從自己摔出的人形泥坑裏顫巍巍地爬起來,沒等周圍人反應過來,他便咬着牙,一瘸一拐地朝着一個地方,瘋了跑過去。

滿沾着泥巴的手,拼命拍打着馬車身子,公孫華朝着裏頭的人大聲叫道:“是不是你,謝無憂!你給我出來!來都來了,為什麽不肯見我?”

裏面沒有一絲聲響,公孫羊對着所有人大聲道:“還不快把他拉回來!”

公孫舉鐵青着臉,走上前去,公孫華依舊不依不饒地嘶吼道:“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我做錯了什麽,你要這麽對我?為什麽?”

謝無憂從未聽過這麽恐怖的聲音,他每一個音節都似乎要将喉結吼破,像一個孩子失去了最愛的東西那樣不顧一切地哭喊!

她狠狠瞪着眼前的空氣,淚水洶湧,絕提!

“謝無憂,我知道你在裏面,你出來!”公孫華絕望而執着地拍打着馬車,公孫舉走上前,二話不說地将其攔腰抱起,扛在了肩頭上,一個大踏步卻沒有走得動,那人手正死死地抓着車上的橫梁,猩紅的眼睛已經看不到任何清醒,像個瘋子般狂亂喊道:“謝無憂!你出賣我!背叛了我!我就只想在你旁邊好好看着你而已!為什麽你連這個也不肯?為什麽要把我往絕路上逼?”

幾個侍衛沖上前,将他緊抓着馬車的手指,幾乎是一根根地扒了下來!

“不要!不要!不要帶我走!”公孫華像個孩子般絕望祈求,聲音一聲比一聲凄厲慘絕。

公孫羊精神矍铄的身子,此刻望着自己幾乎癫狂的兒子,蒼老的面容裏閃過一絲疲憊的老态,他步履蹒跚地走道馬車前,低沉道:“公主受驚了,老臣定回去好好管教他。”

“那個姜家的姑娘可好?”一聲略帶沙啞的聲音隔着車簾問道。

公孫羊眼角微微跳動,恭聲道:“秀外慧中,大方得體。”

“那就好,本宮祝他們白首同心。”謝無憂閉上眼睛道。

“多謝公主。”公孫羊道,接着又道:“有勞楚将軍将公主送回。”說完他才躬身退下。

教武場內,驕陽似火,嗖嗖的弓□□矢聲勢如破竹地。氤氲的雨季過後,便是流火的天氣,管事的太監顧不得擦腦門上的汗,将今天的緊要消息向上回禀。

“內務府遞來的折子,公主要與将軍和離。”謝祖龍的箭雖已搭在了弦上,盡忠職守的太監還是将這個不怎麽順遂人心的消息上奏了。

弓弦聲大動,幾乎同時“嗖”地一聲鳴響,箭毫無虛發地沒入箭靶正中心。

謝祖龍放下弓弦,接過太監遞來的帕子擦了一把汗,方才道:“她倒是一點沒變,可恨朕只有這一個妹妹,卻終究難成大事。”

“初七說,這樣反而好,有公主在她少不得要忌憚些。”太監回道,接着繼續道,“另外還有一事,公孫羊果然要與姜秉候聯姻了。”

“公孫羊當年先追随末帝颠覆了恒帝江山,後天下大亂他又背叛了末帝。如此朝秦暮楚的人本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世上就沒有牢不可破的盟友,哪怕是聯姻。”謝祖龍道。

“聖上明斷,這樣的二姓家奴,就算皇上不動手,老天爺也不會輕易饒了他。”太監回道,接着又從袖子裏頭翻出一封密信恭敬道:“邊關來報,昨日夜裏又有兩座城池被鬼方游牧部族偷襲,所有車馬牛羊俱被擄掠,損失慘重!”

這才是最要緊的消息,也是謝祖龍最揪心的事情,“衛先生呢?”

“衛錯大夫已在殿前候着了。”太監道。

“走!”謝祖龍不等侍從換下狩獵戎裝,便直往大殿走去。

勤政殿內,衛錯看了邊關急報,再看謝祖龍那難以壓抑的憤怒的之色,便已經明白了聖意,他簡明扼要地提醒道:“皇上的如今的麻煩不在邊關,而在朝堂。”

“朕已經答應他們開了馬市,這幫蠻夷還這般得寸進尺,簡直是強盜!”謝祖龍龍顏震怒。

“游牧之患并非始于本朝,早在恒帝之前便已尾大不掉,如今他們敢如此張狂,就是因為他們清楚聖上基業初定,鞭長莫及。”衛錯道。

“難道朕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無辜百姓慘死在屠刀之下?”謝祖龍有些不服。

“那皇上的兵力在哪裏?糧草又在哪裏?比這個更叫老夫擔心的,是那些在密室裏頭暗暗摩拳擦掌的異姓王爺們!若是皇上看過他們這些年來跟朝中大臣秘密往來的信件,那邊關之患還只是身上的小痛小癢,真正的大病在內裏,若不及時根治,恕臣說句大不敬的話,怕是命不久矣。”衛錯俯首道。

“先生并非危言聳聽,朕明白。”謝祖龍疲憊道,“卻不知先生可有妙計?”

“分而治之,各個擊破。”衛錯一錘定音道,“先從朝野開始,那些個駐足觀望,心懷鬼胎的朝中大臣們,平日裏沒有太多約束,想找他們的錯漏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至于邊關,先派個得力的人去壓一壓便可。”

“那派什麽人去呢?既不能與他們大動幹戈,也要能震懾得,同時還要殺一殺那些蠻夷的威風,放眼朝野怕是沒有幾個呀。”謝祖龍想了想道。

“既然皇上這麽問,那人選想必已經呼之欲出了。臣的意思也是如此,讓楚大将軍戍邊,一來可遠離眼前的朝野是非,二來,他手握兵馬大權,他一走那些個王爺便會松弛許多,我們盡可在前朝大展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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