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滿月宴

“皇上,将軍府對月娘的死秘不發喪,對外只稱月娘産後失調,需靜養,謝絕見客。”內官躬身回禀道。

謝祖龍批閱奏折的朱筆頓了頓,聲音嚴厲且失望道:“知道了。”

“皇上對公主沒有別的吩咐了?”內官緊接着問道。

“她已經給自己找了一條死路,朕還有什麽話說。”謝祖龍道。

偌大的将軍府,所有人的臉上都挂着不自然的尴尬神情,這種氣氛由上而下将周圍渲染得格外肅殺。水榭上的戲班子粉墨登場後,才發現說是慶賀府中小公子的滿月,擺的整整齊齊的桌椅上卻是一個賓客也沒有。從進門就覺得這府裏的氣氛不對勁,管家只交代唱戲的地方跟曲目,其餘的一句話都不肯多說。其餘的下人們更是奇怪,班主好心道賀祝願小公子福壽雙全的吉利話,那下人聽了卻渾身發抖,似是受了極大的驚吓。

滿月宴不該熱熱鬧鬧的麽,這将軍府倒好,冷冷清清得跟辦喪事似的。

未幾有個打扮富麗的丫鬟出來道:“今日是我将軍府小公子滿月之喜,但我家二夫人生産之後落了虛症,需得靜養,因此未曾請太多賓客,到時候還請各位師父把場子鬧得喜慶些。”說完便叫人呈上碼得整整齊齊的雪花銀子。

班主一瞧,這足足比預定的銀錢多出了一倍之多,頓時喜笑顏開道“姑娘放心,這将軍府的差事小的們自然不敢怠慢。”

随着幾聲清脆響亮的梆子聲,鑼鼓的喧嚣聲開始熱場子,扮相俊美豔麗的小旦揮灑着水袖登了臺,唱的是《紫釵記》。

迤逦的唱腔空靈而回味綿長,謝無憂不禁推開窗戶瞧了一眼,繼而皺眉道:“這麽好聽的曲兒,為什麽沒有一個人?”

“公主忘了,您對外交待二夫人産後需靜養,因此沒有請賓客。”香穗小心回話道,近日謝無憂整個人越發得焦慮、憔悴,讓她心生不少擔憂。

“叫小人們停下手裏的活計,都去聽,我将軍府的滿月宴怎們能一個人都沒有呢?傳出去豈不笑話?”謝無憂吩咐完,便關上了窗戶。

“是,公主。”香穗轉身便下去吩咐。

管家得了傳話,便召集下人聚集吩咐道:“公主有令,所有人趕緊放下手裏的活兒,去水榭那看戲去!”

所有下人面面相觑一番,不大樂意道:“那哪能呢,這裏頭到底怎麽回事咱心裏明鏡似的,還裝腔作勢得自己騙自己?”

“就是,聽死人戲,多晦氣呀?”

Advertisement

“趕明兒将軍回來了知道真相,還不得扒了我們一層皮?”

“她都不忌諱,你們忌諱什麽?再不去,別等将軍回來,今晚你們就得扒一層皮!”管家厲聲恐吓道,接着又道,“再說了,不就聽戲麽,這可是咱京城一等一的戲班子,平常你們哪有這個福分?還有好酒好菜的伺候着,怎麽不樂意了?”

經管家這麽一哄一吓得,戲臺下的客席上總算坐滿了人,雖都是下人撐得場子,但好過先前的冷清。未幾,香穗又過來傳話道,大家想聽什麽戲盡揀自己喜愛的點,銀錢全從公中出。這麽一來整個将軍府才一掃這一個月來積壓的所有陰霾,略添了幾分熱鬧喜慶。

謝無憂聽着外面不斷傳來的喝彩聲,忍不住又推開了窗戶,瞧着下邊熱鬧的人群,香穗關切道:“公主是嫌吵麽,奴婢這就去叫他們小聲些。”

“不。”謝無憂擺手道,繼而頭倚靠着窗棱子傻傻道:“你說,要是本宮跟楚南生了一個孩子,孩子滿月宴的時候會不會也這麽熱鬧?”

香穗上前哽咽道:“公主快別胡思亂想了,奴婢知道您心裏苦。”

“是我福薄。”謝無憂重重地關上窗戶滴下一行眼淚。

鹹安街頭,一匹快馬狂奔驚散了喧鬧的人群,馬上的人風塵仆仆,顯然趕了很遠的路。馬蹄一路快馬加鞭後在威嚴肅穆的将軍府前停下。長途跋涉下馬兒疲憊不堪地從鼻子噴着氣,馬上的人翻身下馬,用力拍打着門大聲道:“開門,開門,我有急報。”

府內鑼鼓喧嚣,好不熱鬧,門房的小厮只顧着不停地拍手叫好,哪還記得自己的職責。足足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才有路過的丫鬟聽到了被捶打得震天響的拍門聲。府門打開後,那人一臉鐵青色,高舉着一封加急信,急匆匆地沖入府中。

管家知道這個時候來的八百裏的加急,只能是邊關,剛松懈的神經一下子又緊繃起來,神色慌張地跟在後頭聽候吩咐。剛鬧騰起來的将軍府,轉眼又陷入了難以言喻的陰霾肅殺之中。

“前線急報,朔方可汗已與我朝永結秦晉之好,邊關從此可享太平安寧,聖上隆恩已命将軍不日班師回朝,此乃将軍八百裏加急傳回的密信,請公主親啓。”送信的郎官跪下道。

謝無憂接過密信,開啓後浏覽了一遍後,不動聲色道:“本宮知道了,今日府中操辦小公子的滿月宴,大人一路辛苦,何不留下用些酒菜再走?”

“謝公主美意,只是小的身上還擔着旁的差事,不便久留。”說完那郎官一如來時風塵仆仆地走了。

這時管家才冒着膽子小聲問道:“公主,将軍的信上都說什麽了?”

“将軍說,四月初十應該能到,讓我們好生準備。”謝無憂端起一杯茶碗淡淡道。

“四月初十,不就是明天?”香穗心撲通撲通直跳。

管家聽完,整個人定在原地,臉上驚吓得沒有一點血色,眼皮子一翻後便如一灘爛泥癱軟在了地上,恨不得立時就死了去閻王殿上報道,省得再受這人世驚吓不堪的苦楚。

“公主,這可如何是好?”香穗亦是驚魂不定。

“該來的總要來。”謝無憂淡淡道,平靜而又優雅得飲了一口茶。

她從不喜喝第一道茶,太濃太苦了,如今卻甘之如饴,沒有舌尖糾結的苦澀,又怎能品得出第二道、第三道的雲淡風輕。

既然是自己選的路,她已經知道如何處變不驚。

也不叫處變不驚吧,是無數個寂寞無寵的夜晚所層層堆疊的失望,再被撕碎成了無邊無盡的絕望,直到最後終于看淡,釋然。

她已經什麽都不在乎了。

“母子平安”謝無憂的字跡,楚南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遍,雖然他二人字跡已經重疊到別無二致的地步,但是他還是能從一些細微末節的撇、捺裏看出那出自女子手筆的娟秀痕跡。那個每天跟在他屁股後頭,用嬌嫩脆生的嗓音喊他:“楚南哥哥!”的小姑娘,那個一心想要嫁給他做老婆的小姑娘。

令他大吃一驚的是,後來她真的沖破了天子的威嚴,從萬千儀仗中,雍容華貴、高貴典雅得款款走來,将自己的一生交付給他。

可惜那場改天換地的前朝混亂成了橫貫他們之間的一道裂痕,無數荒唐的夜晚他選擇逃避,他甚至無法面對她那雙無辜凄楚的眼神。

愛謝無憂,從此就給謝祖龍拱手相送了他的一個軟肋,或許還會把她推向一個危機邊緣。前朝多少帝王為忌憚自家公主的夫家成為另一個強大的外戚,抄家滅門的,幽閉流放的,遠嫁和親的,數不勝數。

楚南覺得這樣很好,他不去理她,不去打攪她,甚至冷落她,推開她,這樣他們不睦的婚姻會是一個很好的屏障,至少能保全她。

可是當謝無憂真正離開的時候,他卻只覺得孤寂,他才發現即使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愛她的理由,到了此刻,不過是他自欺欺人的謊言。

八百裏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荒涼的漠北除了荒涼一無所有,每日的鼓角争鳴中,他一想起她遠在天涯的等待,便心有一絲慰藉。

“母子平安”,不管從遠方傳來的謠言多麽荒唐可怕,但是楚南只相信這出自自己愛妻手筆的密信,她寫什麽他都信。

離開這連呼吸都有沙塵飛入的鬼地方,回到她的身邊,楚南已經想好,一回去不用謝祖龍這混小子親自動手他就自己卸下所有兵權,辭官歸隐。然後帶着大小老婆跟兒子,選一塊與世無争的地方,寂靜安泰地過完這一生。

他會把餘生所有的光陰都交給謝無憂這個得力的愛妻打理,那時不管她說什麽他都聽,最好再生一雙兒女,不,一雙哪夠,要好幾雙。然後一大家子人樂呵呵地活着,要比所有人都活得命長,将來活活氣死謝祖龍那混小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