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玉碎
手指輕輕滑過散發着珠光寶氣的金銀發飾間,最後在一根羊脂玉的釵上停下,久久停頓,不願離去。
“這釵還是公主出嫁前的東西呢,當真是好東西,這麽久了還是晶瑩剔透。”替謝無憂梳洗打扮的香穗認出道。
謝無憂順勢将其拿起,在高聳的發髻上比劃了一下,便戴上了,香穗忘記了,這還是當年楚南送的。過了今日,一切都會有個結果,從哪裏開始便從哪裏結束吧。
“公主今日想穿什麽衣服?”香穗問道。
“那件白色的。”謝無憂指了指衣架子上熨帖的整齊的白色雲錦裙道。
“跟公主頭上的玉釵倒是很配,只是白色太過素淨。”香穗有些意外道。
“素淨好,質本潔來還潔去。”謝無憂道,香穗一聽這話裏頭意思心頭猛地一驚,安慰道:“公主不必說這樣的喪氣話,您是當今聖上唯一的妹妹,大夏的公主,将軍再生氣,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也不敢把您怎樣的。”
“他若真看皇兄的面子,只會更恨我。”謝無憂道,“恨就恨吧,恨也是需要感情的。”
香穗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含淚道:“公主把實情告訴将軍吧,何苦自己攬着?要殺要打左右他們男人的事情,把你一個弱女子夾在中間,算什麽事?您不覺得苦,奴婢瞧着都不值!”
“值的,值的!你起來聽我說,香穗。”謝無憂起身将地上的人扶起道,“你還記得先生教過的三字經麽,裏頭有一句,說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雖說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君臣之間的綱常是天下最大的綱常,若君不君,臣不臣,國必将不國,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還有什麽好日子過?皇兄鐵了心要殺他,那我只能保他,保他不反,保天下不亂,這就是我身為一國公主,一家主母該盡的責任。”
“可是,誰來保公主您呀?”香穗不甘道。
“到了這個時候,我也只能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了。”謝無憂寬慰自己道。
楚南的軍隊班師回朝,其威武的軍威震動了整個鹹安城,不少百姓出來圍觀一睹當朝第一殺将的威風,在浩浩蕩蕩的隊伍當中遠遠瞥見俊馬上端坐的大夏第一将軍。一身重铠之中,俊朗的面容俱是風沙磨砺的剛毅,雖只有遠遠一瞥,足夠這些人茶餘飯後嚼上好幾天了。都說是英俊不凡,有人中之龍的風姿,也唯有本朝第一公主的風華絕代才能相匹配。
朝天闕,拜天子,喝過宮裏的接風酒,等真的回府卻已是夕陽日暮。楚南帶着初為人父的喜悅終于從宴飲中掙脫出來,急匆匆地回府。
府裏卻是另一番光景在等着楚南。
“小的們早就念叨将軍什麽時候回呢,還擔心皇上那邊的接風洗塵宴會羁絆了将軍呢。”管家一邊親迎一邊絮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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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日話怎麽這麽多?”楚南問着,周圍的小厮正為他卸下身上的铠甲。
“小的,許久不見将軍,怪想念的,今日高興,就多說了幾句。”管家有些磕巴道。
“夫人呢,為何不見她出來?”楚南接着問道。
“公主,公主她,她……”管家一邊結巴,一邊在腦海苦苦找一個體面理由,急的腦門子汗都出了一圈汗。
“她定是照料月娘跟孩子辛苦了,不妨事,我待會兒親自去見她。”楚南道。
“将軍英明,英明!”管家連連稱贊,真恨爹媽沒給自己多生幾個腦袋出來。
“月娘如何?”楚南換上常服接着問道。
管家咽了一口吐沫,朝着身邊的老妪道:“嬷嬷,将軍問你話呢,二夫人如何?”
那嬷嬷端着臉盆的手霎時劇烈地抖動起來,盆裏的誰跟着起了細微的波紋,她哆哆嗦嗦道:“二夫人産後落了虛症,正歇着呢!”
“小公子長得可好?”楚南接着道。
“小公子,好着呢,好着呢!”嬷嬷端着打水的臉盆一個勁兒道。
楚南擡眼瞧了一眼噤若寒蟬的管家,再瞧了一屋子戰戰兢兢的仆從,将自己衣衫上最後一個扣子扣好後,回過頭道:“你們今日是怎麽了?各個都魂不守舍的?”沒等他們回話,他兀自道:“算了,我自己去看好了。”
随着楚南的腳步移步出了房門,所有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管家更是一步不離地緊随其後,邊走邊道:“将軍有所不知,二夫人産後身子虛,經不得半點風吹,不能見客,不信您去問,這全鹹安城的人都知道啊,公子滿月酒那天,就是昨天,公主都特地吩咐不能驚擾啊,将軍何不等二夫人身子好利落了再去?”
“跪下!”楚南厲聲呵斥道,管家兩腿一軟就跪下了,楚南厲聲道,“再敢跟着我,仔細你的皮!”說完楚南的腳步一刻不停歇地朝着月娘的房中走去,門前的仆婦見着楚南氣勢洶洶地殺來後,各個見了鬼一般,魂飛魄散道:“将軍止步啊,此乃血房重地,輕易進不得呀!”
“想诓我也沒個正經理由麽,這都幾日了還不能進?你們當本将軍是傻子麽?”楚南雷霆之怒咆哮道,繼而聲音高了八倍怒問道:“公子在哪裏?”
“公子,公子,在哪裏?”年老的仆婦愣愣地重複着,另一個機靈的丫鬟,跪在地上,汗如雨下道:“公子給乳娘抱去吃奶了!”
“還不說實話麽?”楚南望着跪在地上的一片人怒聲道,“我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
“将軍饒命啊!”管家這才跪在地上一路膝行過來,哭道:“二夫人産門幽閉,公子胎死腹中,他母子二人已經故去一個多月了!”
楚南瞬間天旋地轉一般,整個人如步履雲間,晃悠了一下身子,緩緩道:“你說什麽?”
“是公主吩咐奴才們這麽做的呀!奴才們也是逼不得已啊!”為求保命老嬷嬷終于跪在地上把一切都捅了出來。
楚南覺得胸口有一塊地方被撕扯得生疼,他用手緊緊按壓住,大聲道:“不可能!你們撒謊!你們好大的膽子!”
“事到如今,給小的們十個腦袋也不敢撒謊呀!”管家用力道。
“不可能,她不會這麽對我,我要親自去問她!”楚南大聲道,猩紅的眼睛裏滿是滔天的怒火,和不甘。
一步步,訓練有素的他第一次走得如此淩亂,楚南感覺心被人摘下了般空洞窒息,生平第一次如此痛苦,是一種被出賣,被背叛,被欺騙的痛苦,怒火如毒蛇纏繞着自己的呼吸。
踏進謝無憂獨居的小院,楚南扶着月門冷靜了幾分後,幾乎不忍再走進去,他們本不該這樣見面的,不管她有什麽苦衷,只要她解釋他都會聽,楚南一遍遍地告誡着自己。
緊閉的房門卻在這時像是早已知曉了一切般,吱呀開了,謝無憂一襲白衣,面容冷峻,緩緩走出來,到了他面前二話不說地跪下了,身為帝國公主,她說跪就跪了,跪在了自己怒火中燒的夫君面前,如即将赴刑場的犯人,靜默地等待自己的命運。
“她們說,是你,可我想聽你自己說!”楚南極力冷靜地質問道。
“她們沒有說錯,這一切都是我讓他們這麽做的。”謝無憂一點也不否認道。
“那封信呢?”楚南繼續質問道。
“管家不願意,只能我親自下筆。”謝無憂坦然道。
“你!”楚南再一次按壓着自己的胸口,這一次卻是冷到頂點的失望,眼中的怒火如墨色洶湧,他大踏步地走到她面前,抓着她的肩膀幾乎将謝無憂從地上拎起,殺人一般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你問我為什麽?”謝無憂卻笑了,接着目光哀怨狠毒道,“你說過,永遠不會讓我從你這裏得到我想要的,那我也永遠不會讓你從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
“是你殺了他們母子?”楚南猩紅着眼睛道。
“我說過,你會後悔的!”謝無憂笑得凄豔而又得意,接着厲聲道,“你去佛寺找我保胎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會讓你們的孽子胎死腹中!你這輩子,除了我之外所誕育的子嗣,我都會詛咒他們不得好死!”
謝無憂一句句如毒針根根紮在楚南的心裏,楚南失望且憤怒道:“你怎下得去手?你又怎會如此狠毒?”
“我狠毒,你今日才知道我狠毒麽?”謝無憂一把将楚南推開站直了身子道,“你給我的所有恥辱和痛苦,我不過才還了你個零頭!我要讓你嘗到痛不欲生的滋味,只要我一天不快樂,你便一生不安樂!我不僅有這樣做的勇氣還有這樣做的權力,因為我是大夏公主,而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這是将軍府,你真以為你大夏公主的身份在這裏會有一絲權威?”楚南目光森寒,說完他怒而拔出了腰間的佩劍,鋒利的劍鋒直指着謝無憂的胸膛。
“你盡管殺了我去為他們報仇,但你記住,我一死,楚家滿門便都不得好死!”謝無憂無所畏懼道。
“你倒提醒了我,你們謝家人的命就是要比別人來得要金貴一點。”楚南把玩着手裏的劍嘲弄道,說完劍鋒淩厲地劃過長空,謝無憂發髻瞬間如瀑布滑落,而昝發的白玉玉釵則被劍鋒打落,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謝無憂心中突然湧出很不好的預感,而憤怒的楚南已提着劍将她攔腰抱起,扛上了肩頭,朝着她的房間大步走去,轟隆地将她整個人用力摔在了床榻上。
“你要幹什麽?”謝無憂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子般疼,有些慌亂道。
明晃晃的劍鋒幾乎貼着她的發絲插入床板之下,印出她驚恐不安的神色。楚南雙手按壓着床伏在她身上,像戲谑唾手可得的獵物樣殘忍而又絕情地笑了,繼而擡手不帶任何感情地,将她雪白的衣領生生撕扯下,冰冷殘酷道:“我現在就把你想要的東西給你!”
“你敢!”謝無憂厲聲道。
“你覺得我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麽事是做不出來的!”楚南怒道,手上的動作粗魯而又蠻橫。
“楚南,你不能這樣對我!”伴随着綢緞被撕碎的裂帛之聲,謝無憂一邊拼命掙紮,一邊乞求道。
“楚南,你這麽對我,你不是人,你會遭報應的!”她的手被他用力按壓在劍鋒之下,掙紮之中,被劃破,血一點點将那精致卻又被撕扯得淩亂的白色浸染。
最後謝無憂終于停止了掙紮,只瞪着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床頂子,淚水不由自主地從眼角滴滴,她已分不清什麽是疼,什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