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忍讓之術

薛氏一出了鐘翠堂的門便落了淚。

她一邊兒哽咽着,一邊兒就說了她和葉明月到鐘翠堂裏來之後蔣氏等人是如何為難她們的話。

“......哪裏像是一家子的親人,倒整個兒的就像是一副對仇人的架勢。咱們好歹也是十六年沒回來,可今兒一回來就是這樣對咱們。若是早知如此,我是寧願在莊子裏住也是不回來的。”

薛氏當初的陪嫁裏面有好幾處莊子,各個都是不差的。有一處莊子更是位于京郊,是五進的,裏面滿植了各樣珍貴的名花,極是雅致。

薛氏現下說的就正是這處莊子。

若是按着手中的錢財來說,這整個武安伯府加起來都未必有她有錢,所以她是有底氣硬的。只不過到底是吃了商女出身的虧,再有錢也是被人看不起。

而葉賢嘉也是個精明的。當年他曉得依着自己庶子的出身,蔣氏在他的親事上自然是不會上心的,與其娶了個小官小吏的女兒,倒不如娶了薛氏。

即便薛氏是商家女,可旁的不說,至少她是是薛老爺子和薛老夫人的掌上明珠。娶了她,她定然是會帶了一筆好嫁妝過來。而官場上需要銀錢打點的地方也很多。這些年他幾次遭了貶谪,最後不也是花了銀錢上下打點,這才一路升到了泰州知州的這個位置?

現下葉賢嘉瞧着薛氏滿面淚痕的樣,便寬慰着她:“母親慣常是這樣刻薄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曉得。她無非是想着,我原是個庶子出身,可非但是前些年中了兩榜進士,現下又進京述職,齊兒明春又要參加會試,咱們二房是遠遠的強過了大房和三房,她心中不忿罷了。且也怕咱們往後欺壓大房和三房,所以她今日便想着要給咱們來個下馬威,威壓咱們一番而已。但其實她這也是外強中幹,色厲內荏,你就不要和她計較了。”

“是呀,”葉明月也在旁邊湊趣笑道,“她們這樣兒原是怕咱們呢。紙老虎而已,風吹吹就會壞的,娘你壓根就不用将她們放在眼中。”

葉明齊是個性子耿直的,說話直接:“只是祖母和大伯母她們這樣為難娘和妹妹,我是心裏不舒服的。改明兒這場委屈我勢必是要替娘和妹妹讨還回來。”

說到這裏,他又對葉明月說着:“圓圓,方才你很不應該對着她們那樣低聲下氣的賠不是。你可是咱們嬌寵着長大的,怎能讓你頭一日回本家就這樣在人前小心翼翼的呢?哥哥心裏難受。”

葉明月聽了,心裏極其的感動。

葉明齊大着她六歲,自小便護着她。她還記得她五歲那年,她同蘇玉一塊兒玩耍的時候,蘇玉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将她給推倒了。葉明齊當時真真是怒發沖冠,險些兒不曾将蘇玉給推到水池子裏面去。

“哥,我曉得你心裏關心我。”葉明月趕忙笑道,“只不過我倒也不覺得這樣是低聲下氣。不過是說得幾句軟一些的話罷了,大家面兒上過得去也就成了,難不成我心裏還真怕了她們不成?”

“圓圓這話說的極是。”葉賢嘉在一旁撫着胡須笑的欣慰,“忍一時風平浪靜。她們這些上不得臺面的小伎倆,咱們是沒必要同她們過多計較的。咱們好生的過好咱們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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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他又轉頭對薛氏說着:“往後你該學一學圓圓,收收你的性子。譬如說方才,若是你和圓圓因着翠柳的事當面頂撞了母親她們,雖說一開始是她理虧在先,可若是你和圓圓開口頂撞了,那理虧的就是你們了。到時勢必是要說你們不孝的,不說你們走了出去是要被人笑話,便是我現下正是述職的關鍵時候,若是教那等好事的人曉得了,因着這事參了我一本,到時我的官職可能非但沒得升,反而還會下降呢。”

薛氏原就是個直爽的性子,哪裏會曉得就這樣的一件小事,背後還會有這樣多的彎彎繞繞?于是當下她便很後悔自己方才沒有沉住性子。

葉賢嘉這時又望着葉明月,心裏只在惋惜。

薛氏是個直爽沉不住的性子,長子的性子随了她。倒是這個女兒,雖然現下年歲還小,卻是曉得該忍讓的時候就要忍讓,又寵辱不驚。若她是個男兒身,來日肯定會有一番大作為。

但可惜到底只是個女兒身,再怎麽樣也不過是待在家宅之中罷了,真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不過縱然是如此,葉賢嘉私心裏也是想多教葉明月一些東西。于是他便對葉明月說着:“方才我提議要杖斃翠柳的時候,想必圓圓你的心中有怪為父心狠的意思罷?”

葉明月微垂了頭,低了頭用手弄着衣帶,沒有說話。

她方才确實是覺得葉賢嘉心狠。

雖然她曉得在葉賢嘉的眼中,翠柳只是個賣了身的丫鬟,等同于貨物,葉賢嘉是不會将她的生死放在心裏。但葉明月多少還是會覺得葉賢嘉有些心狠。

那畢竟是活生生的一條命啊。

這時就聽得葉賢嘉在笑道:“方才你也看到了,若不是我那樣說,你祖母勢必還要不停的拿翠柳的事做文章。正所謂是盛世施仁政,亂世用重典,其實放在這事上也是一樣的道理。我說了要将翠柳杖斃的話,一來是一下子就震懾住了你祖母,二來也将這個難題抛給了她。你試想想,若是你祖母同意了我杖斃翠柳的提議,往後她勢必是要在外落了個刻薄心狠的名聲。她是最重名聲的人,如何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呢?所以縱然是她當時心裏再憋屈,可也唯有說這件事就這樣的算了,以讓自己給旁人留了一個大度的模樣。而既然她自己都親口說了這件事就這樣的算了,那往後她便是再也不能拿這件事做文章了。這樣永絕後患,豈不是好?”

葉明月聞言想了一想,蔣氏當時說着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也就是了的時候,她面上的神情确實跟開了個顏料鋪子似的,極其的精彩。

于是葉明月就拍手笑道:“姜還是老的辣,父親的這招果然是高。”

“這孩子,”薛氏便嗔着她,“哪裏有這樣和自己爹爹說話的?”

可她話雖然是這樣說,面上卻并沒有一絲責怪的意思,反倒滿是笑容。

葉賢嘉誇贊葉明月,她心裏自然也是高興。

高興完了,薛氏又對葉賢嘉和葉明齊說着:“老爺,你先和齊兒去前院裏看看屋子。大嫂那個人,我今日在一旁冷眼瞧着,仿似是比以前越發的難相處了。縱然是她曉得咱們今日會回來,只怕東小院那裏也是沒有遣人好好兒的打掃。再有齊兒住的屋子,也要着人好好的去歸置歸置才是,你們兩個就帶了小厮和家人去前院裏整理屋子。我和圓圓去泠雪軒瞧瞧。”

葉賢嘉和葉明齊答應着轉身自去了,這邊薛氏便同着葉明月一道逶迤往泠雪軒而來。

泠雪軒在園子裏的東北角上,小小巧巧的,一總也就十來間屋子。

薛氏進了院門就不大喜歡這裏,嫌這裏太緊湊。不過葉明月覺得還可以。

院子裏有着用數塊堯峰石堆疊而成的小巧假山。雖然這堯峰石沒有太湖石的玲珑剔透,但勝在古樸蒼勁,也着實不錯。且上面苔藓叢生,與旁側栽種的一株葉片青翠的芭蕉相映成趣,瞧着更為的悅目。石子甬路一側還有一棵香樟樹,夏日裏坐在樹下面消暑是最好也沒有的了。

于是葉明月就挽着薛氏的胳膊,笑道:“娘,我倒是很喜歡這裏呢。”

薛氏拍了拍她的手,說着:“罷了,你喜歡就好。”

便是不喜歡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若這是她自個兒的家,自然是滿宅子裏的院子都可着葉明月來挑揀,她愛住哪個就挑了哪個去住,可在這武安伯府,卻是由不得她們娘兒兩個來做主。

薛氏心中很是憐惜葉明月,只覺着讓自己的寶貝女兒住在這裏實在是委屈了。于是她便又接着說道:“娘在京郊有處五進的莊子,你曉得的吧?從今日起,那處莊子就歸你了。往後等你出嫁的時候,這莊子就做了你的嫁妝。”

葉明月大窘。

她這才多大啊,薛氏就跟她說起了嫁妝的事。

于是她便紅了臉,沒有接話。

薛氏卻還是繼續的打趣着她:“怎麽,害羞了?我的圓圓這樣的人物相貌,将來也不曉得會便宜了哪家的小子呢。到時我和你爹爹可要好好兒的把把關,輕易不能讓他娶了你去。“

葉明月這當會真的是羞的滿面通紅了。

于是她便嗔着薛氏,說道:“娘,你這會子跟我說這些做什麽?晌午都快要過了,咱們還不進去瞧瞧我的屋子,看有什麽要歸置的好及時添補,不然等天黑了,你女兒我睡哪裏去?”

薛氏見着她臉泛紅霞的嬌羞模樣,只覺得方才在鐘翠堂裏受的郁悶氣這會子全都煙消雲散了。

老爺那句話說的對,咱們好生的過好咱們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經,至于其他的人,理她們呢。

于是薛氏便拍了拍葉明月的手,笑道:“好,那咱們就趕緊去瞧瞧圓圓的新屋子。”

這泠雪軒的房舍也是小小巧巧的。正面兒是一明兩暗的三間房舍,槅扇和廊檐柱子上的綠漆都有些剝落了。

薛氏一面說着待會兒要讓人過來将這些綠漆全都刷新一遍,一面就挽了葉明月的手進了正屋。

然後她方才還喜笑顏開的臉立時便又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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