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嫁妝之事
薛氏拉了葉明月的手一進泠雪軒的那三間正屋,真真是氣的當場險些兒沒直接背過氣去。
因着這三間屋子都還沒有隔斷,所以是可以一眼望得到底的,于是呈現在薛氏的面前就是幾堵斑駁不堪的白牆。
這還不說,地上的灰塵足足有寸厚,牆角裏還有蜘蛛網。只不過現下天寒地凍的,連蜘蛛都扛不住,不曉得藏到了哪裏去,只餘了一些白晃晃的蜘蛛網在那裏,不然還不得滿地滿牆的都是蜘蛛爬啊。
這樣的屋子還能住人?
薛氏當即就轉了身,想要去找蔣氏好好的說道說道這個理。
只是才剛剛走下青石臺基,就見着蔣氏身旁的馮嬷嬷正帶了幾個婆子和小丫鬟過來。
馮嬷嬷現年五十多歲的年紀,穿了一領棕色素面的杭綢出風毛襖子,頭上戴了一支一點油的金簪子,打扮的較其他的嬷嬷體面多了。
她雖然是在蔣氏身邊伺候的老人,可也并不托大,見着薛氏和葉明月的時候就屈膝行了個禮,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二太太,五姑娘。”
薛氏對這個馮嬷嬷倒還是很有好感。
當年她做新媳婦的時候,蔣氏沒少給她立規矩。彼時這個馮嬷嬷很是在蔣氏面前替她講了幾句好話,所以薛氏一直都記得馮嬷嬷的這些個人情。
這當會她一見着馮嬷嬷向她行禮,忙吩咐着小丫鬟扶了馮嬷嬷起來,笑的溫和的說着:“馮嬷嬷,咱們可是有許多年沒見了呢。”
剛剛在鐘翠堂的時候,蔣氏身邊伺候的只有幾個丫鬟,薛氏并沒有看到馮嬷嬷。
當下薛氏心中甚是高興,便喚着文鴛過來,問着他們帶回來的那些土儀在何處,說是要拿了一壇子惠泉酒和一包麻糕給馮嬷嬷。
然後薛氏又對馮嬷嬷笑道:“我和老爺回來的匆忙,也沒有來得及買些什麽。知道嬷嬷你沒事的時候愛喝上一盅,所以路經無錫的時候特地的買了那裏的惠泉酒。再有那麻糕,味道也罷了,不過是占了個香脆松軟這四個字,吃着也還湊合,嬷嬷你拿了一包回去吃。”
其實薛氏自然是不會因着馮嬷嬷一個人的緣故特地的去買了這惠泉酒,只不過是這樣說着好聽些罷了。這也是人情乖覺取和的面子情兒罷了。
而馮嬷嬷也是個人精,她心中當然也是曉得這一點。但就算如此,她還是頗為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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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她就算再有體面,可到底也只是個奴婢,且還是蔣氏身邊的奴婢。都過了這十六年,難為薛氏還能記得她沒事的時候愛喝一盅,還要拿了惠泉酒和麻餅給她,這足以讓她領了這份人情了。
馮嬷嬷便沒有推辭,只是又對薛氏屈膝行了個禮,說着:“那老婆子就多謝二太太的賞賜了。”
薛氏笑着讓她快起來。一面聽着文鴛說帶回來的那些土儀都在箱籠裏,還沒有來得及整理出來。薛氏便囑咐着文鴛,讓她待會兒別忘了拿一壇子惠泉酒和一包麻餅送到馮嬷嬷的屋子裏去。文鴛應了,薛氏這才轉過頭來,問着馮嬷嬷到這裏來的緣故。
馮嬷嬷就說道:“方才我聽得老太太說要讓五姑娘住在這泠雪軒裏。我想着這泠雪軒一向是沒人住的,只怕荒蕪的很,便領了幾個婆子和丫鬟過來,幫着二太太您一起收拾收拾這裏。”
葉明月聞言,止不住的就留神多望了馮嬷嬷兩眼,心裏只想着,這個馮嬷嬷倒是個有心的,且做事也全面,難怪母親心裏會一直念着她的好。
而薛氏聽了馮嬷嬷的話,當下也将要去找蔣氏的念頭給忘了,立時就喜道:“我方才還愁着,就我身邊的這幾個丫鬟婆子不成事,不曉得什麽時候才能将這屋子收拾出來呢。可巧嬷嬷就帶了人來了。”
馮嬷嬷只說這原是老太太的意思,她不過奉命跑一趟腿罷了。随後便開口作辭,說是老太太還吩咐了她做其他的事。薛氏也沒有留她,只是讓身邊的小丫鬟好生的送了她出去。
待得馮嬷嬷離開,薛氏便輕哼了一聲,轉頭對葉明月說着:“你祖母先時那樣羞辱我們,現下倒又讓馮嬷嬷帶了丫鬟婆子過來幫咱們收拾屋子,可不就是打一棒子,給一甜棗?她這個情我是不會領的。”
葉明月伸手指了指院子和屋子裏已經忙開的那些馮嬷嬷帶過來的丫鬟婆子,又伸了食指豎在唇邊,意思是讓薛氏悄聲些兒,不要讓這些人聽到了,回去告知了蔣氏,到時蔣氏若是又開始興妖作怪的,可實在是煩人的緊。
薛氏會意,便不再說什麽,只是吩咐着所有的婆子和丫鬟将這屋子和院子裏裏外外的好好兒的收拾幹淨,又讓文鴛去東小院那裏喚了歡嫂和柳嫂過來。
歡嫂和柳嫂是薛氏出嫁之時陪嫁的兩房家人。當初她随着葉賢嘉去外地赴任的時候,有些不好攜帶的嫁妝沒有帶走,依然是放在了東小院正房的兩邊耳房裏。雖然是每間耳房門外她都親自的上了兩道鎖,可到底還是不放心,便留了歡嫂一家人還有柳嫂一家人在這裏看守着。
文鴛應了,轉身忙忙的去了。但不過片刻的功夫她又轉了回來,身後正跟着一個身着駝色绫襖的婦人。
“太太,”文鴛垂手笑道,“我方才出門就正好碰到了這個自稱是您身邊以往伺候的人——她說她叫做歡嫂——急急的向這裏來,說是聽得您現下在這裏,所以趕過來見您呢。”
歡嫂此時忙搶上來向薛氏磕頭。擡起頭來的時候,她眼中有着淚水。
“太太,”歡嫂望着薛氏,熱淚盈眶的說着,“奴婢盼了您十六年,您這可算是回來了。”
歡嫂比薛氏大了個三歲。她原是薛氏身旁伺候的丫鬟,薛氏出閣的頭一年,由着薛老夫人做主,将歡嫂指給了薛家的一個小厮。等到薛氏出閣的時候,歡嫂一家人便做了薛氏的陪房。也正是因着信任,所以薛氏才将看護自己嫁妝這樣重要的事交給了她。
當年薛氏離開武安伯府的時候,歡嫂才剛二十出頭,現下卻是快要四十歲了。薛氏心中也覺頗多感慨,忙彎腰俯身親自扶了歡嫂起來,主仆兩個人對着垂了一會兒淚,說了一會兒別後之情,然後薛氏又讓歡嫂見過了葉明月。
歡嫂忙對着葉明月行禮,趕着叫她五姑娘。葉明月因着曉得這歡嫂是以往在伺候母親身旁的老人,于是言語之間對着她便甚為的客氣。
一時薛氏又問着歡嫂,她走後,耳房裏的嫁妝沒人進去動過的吧?
歡嫂便回道:“太太放心,奴婢這些年一直好生的守着您的這些嫁妝,再不讓人靠近那兩間耳房的。只是前幾年,大太太倒是去了您的東小院幾次。太太您也曉得,老太爺和大爺慣是個散漫、花錢如流水的性子,一早就已是将這武安伯府的家業敗的差不多了。後來您随了二爺去外地赴任,大爺又求了老太爺和老太太,拿了好些銀子出來給他在錦衣衛裏捐了個校尉的官兒,這下子這武安伯府可真的是只剩了個花架子了。大太太雖然掌着家,可手裏沒銀子,日子也難過,于是她就打起了您那些嫁妝的主意。前幾年她見天兒的就去您的那東小院裏轉悠,又請着奴婢和柳嫂子喝酒。太太也曉得奴婢的,酒是一滴也不沾的,更不領大太太的這個情。到底她說想進耳房裏去瞧瞧您的嫁妝,好見識見識一番的時候,奴婢只冷着臉說兩邊耳房門上四把鎖的鑰匙都是太太臨走的時候帶走了的,大太太也沒得辦法。只是有一件事奴婢要告知太太,有兩次我見着柳嫂子在用手撥弄耳房上的那幾把鎖。當時我問了,她卻說她是見着那耳房的門和上面的銅鎖有些髒了,拿了抹布要擦呢。只是奴婢心裏覺得這事有蹊跷的,白來告訴太太一聲,讓您往後多留意留意柳嫂子一些。”
柳嫂同着歡嫂一樣,以前也是在薛氏身邊伺候的二等丫鬟,後來年歲大了,便配了小厮。等到薛氏出閣的時候,便也帶了他們一家人過來做了陪房。
當下薛氏聽了歡嫂的話,只氣的咬牙說着:“我素日待她不薄。那時候她的小子剛生了下來,體弱多病的,眼瞧着就是不成的了,不還是我特意的請了王太醫過來給她小子診治?這才将她小子的一條命從閻王爺的手裏奪了回來。不想就為了旁人的那幾口子黃湯,她倒和着旁人一起來算計我的嫁妝來了。”
說着,一疊聲的就要讓人喚了人牙子過來,怒道:“這樣胳膊肘朝外拐的人還留在身邊做什麽?還不快叫了人牙子過來,将他們一家子全都發賣了出去呢。”
葉明月這時卻眼尖的瞧見了歡嫂的唇角微微的翹了起來,且見她眼中也是有着得意之色。
葉明月心中便有些疑心。又便想着,僅憑了這歡嫂的一面之詞就要定柳嫂的罪,實在是有些武斷了。莫若等她們都安定了下來,再細細的讓歡嫂和柳嫂對了質,到時才能分得清到時誰是白誰是皂。
于是她就勸着薛氏:“娘,好在您的嫁妝都好好兒的,一件也沒有丢失,這個才是最緊要的。至于其他的,等咱們安定了下來,再叫了柳嫂過來細問也是一樣的。哪裏能現下就讓人牙子将他們一家子都給賣了呢?且咱們家可從來只有買人的,哪裏有賣人的呢。”
賣人總歸是一件沒有面子的事,薛氏聽了,便暫且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是她心裏到底還是惱着的,一雙柳葉眉就高高兒的翹了起來,很是有些氣不順的樣子。葉明月見狀,便伸手挽了她的胳膊,扶着她,一面又四處的望着。
院子裏和屋子裏雖然都有丫鬟婆子拿了笤帚和抹布在收拾着,可到底也是空落落的,并沒有可以坐的地方。
不過好在右側那裏有一處游廊,倒是可以勉強先在那裏坐一坐。于是葉明月就有心要扶了薛氏往那邊走,意思是要到那裏去坐一會兒。
一面回頭又見歡嫂呆立在原地,雙眼發直,也不曉得在想些什麽,于是葉明月便開口喚着歡嫂:“歡嫂,你且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