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京城雙姝

蘇玉和蘇瑩彼此對望了一眼,心中俱各是一凜。随後還是蘇玉起身站了起來,恭敬的回答着蘇文州的問話:“回父親,是。”

蘇文州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穿了件靛藍色團花暗紋的杭綢袍子,坐在那裏,面目威嚴,不茍言笑。

他心中對自己的這個嫡長子自然是滿意的。不到十九歲的年紀就高中一甲探花,往後的仕途定然是一片光明。

需知雖然同樣是兩榜進士,但名次不一樣,往後的發展前途自然也會不一樣。像那等二甲三甲中末等的,殿試之後就會分發到各部任主事或赴外地任職,如他和葉賢嘉就是這樣的情況。這樣兒的,仕途上的前途也有限。如葉賢嘉在官場摸爬滾打了十六年,即便是這些年政績出衆,吏部讓他回京述職,但也只不過是給了一個正五品的戶部郎中的官位而已。他自己若不是借着蘇文德的這個東風,又哪裏會有現下這通政司右通政的位子坐?

但一甲前三名可就不一樣了。旁的不說,至少現下蘇玉的起點就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又入了翰林院這樣一個清貴的衙門,往後官職升任的定然會很快。

所以蘇文州對着蘇玉的态度還算和藹慈祥。

于是當下他也沒有說什麽,只是簡潔的說了一句:“往後你們不要再與葉家兄妹見面了。”

蘇玉和蘇瑩聞言,心中俱各是吃了一驚。

早在泰州的時候,兩家大人就已經是給葉明齊和蘇瑩定過親事了,論起來兩家都已經是親家,正該多多的往來才是,怎麽現下父親卻忽然有此一語?

于是蘇玉想了想,便小心翼翼的問着:“父親的這話,兒子不是很明白。先時在泰州的時候,父親不是曾和葉伯父商談好了,只等葉大哥會試過後,便會給葉大哥和瑩兒舉行大禮的麽?怎麽現下父親倒不要我和瑩兒見葉大哥和葉家妹妹了?”

“你這孩子怎生就這樣的死腦筋?”就聽得坐在那裏的孫氏在嗔着他,“先時是先時,現下是現下,哪裏能相提并論呢?你且想一想,現如今瑩兒有一個右通政的父親,又有你這樣一個探花郎的嫡親兄長,要找什麽樣的好人家沒有?又何必去下嫁葉家的那小子呢?”

所以這就是想悔婚了?

蘇玉心中想着,難怪自打回了京之後,他幾次提着要去看望葉伯父一家,父親都找了這樣那樣的理由來搪塞。

而蘇瑩心中着急,便起身從椅中站了起來,急切的說着:“可是父親,母親,明明都是兩家人已經說好了的事,你們現下又這樣單方面的推脫,豈不是會被旁人說你們言而無信的麽?”

她這樣一說,蘇文州和孫氏的面上就都有些不好看了。

孫氏當先橫了蘇瑩一眼,只說着:“你一個女兒家,就該在閨房裏做做針線活,足不出戶才是,哪裏有對自己的婚事插嘴的道理?這樣的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你說話的份兒麽?也不知道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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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文州則是面帶不悅的說着:“當時只不過是我和葉兄在酒桌上随口一說而已。酒後的話,如何能當得真?且兩家也并沒有正式下定,如何能算得我言而無信?”

眼見得蘇瑩又要開口說話,他就沉了臉,一甩袍袖,說着:“原本你說今日要去看玉兒打馬游街,我和你母親信了,由得你出去。但你竟然跑去私會葉家那小子。若教人曉得了這事,不說你會被人恥笑,還要連累我也落一個治家不嚴的名聲。回房去抄寫《女誡》二十遍,且往後都不可再出儀門半步了。”

不讓她出儀門半步,那豈非她往後都沒法子見到葉明齊了?

蘇瑩當即只急的就快要哭了出來。

只是她待要哀求着父親和母親,就聽得蘇文州正在厲聲的喝叫着她身旁的丫鬟:“青竹,還不快扶了姑娘回去?往後好生的看顧着你們姑娘。若是她出了儀門半步,我先揭了你的皮,然後再和你們姑娘答話。”

青竹只被蘇文州這話給唬的面色發白,忙上前扶了蘇瑩回房。

蘇文州又轉頭對孫氏說着:“你也先回去吧,我還有幾句話要對玉兒說。”

孫氏應了一聲,起身同着蘇瑩一塊兒回了後院。

而這邊蘇玉見着母親和妹妹離開了,他便皺了眉,問着蘇文州:“父親這是要做什麽?您怎麽能因為現下葉伯父的官職不如您,您就這樣單方面的要悔婚失約?這并非君子所為。”

蘇文州先時被蘇瑩那樣一說,面上就已經是有些不好看了,現下又被蘇玉這樣一說,他面上越發的就有些挂不住了。

于是他沉了臉,伸手狠狠的拍了一下手側的花梨木璃紋八仙桌,喝道:“你竟然敢教訓我?”

蘇玉忙垂了頭,低聲的說着:“兒子不敢。”

蘇文州見着他這恭順的模樣,心中方才好受了一些。随後他又語重心長的教導着他:“官場之中,人脈關系是極為重要的。你像我,若不是因着蘇尚書看在我和他同為宛平蘇家一族的份上,有心想要提拔我,我如何會有機會入京,做了這正四品的右通政?只怕現下還在泰州那個小地方做着一個小小的同知呢。你心中只責怪為父想同葉家悔婚,可你怎麽不想一想,葉家雖然有個祖上傳下來的武安伯爵位,但且不說你葉伯父是庶出,這爵位無論如何也到不了他的頭上,只說那葉府也就空有這個爵位罷了,并沒有什麽實權,他兩個兄弟又都是不争氣的,能幫得上你葉伯父什麽?再有,便是你葉伯母,雖然手裏有銀錢,但說到底也只是個商女出身而已,她娘家是商賈之家,更加幫不上什麽忙了。你說,像你葉伯父這樣的一家子,若是把你妹妹嫁了過去,能幫得上咱們什麽?倒是還要咱們幫他們一把呢。所以這樣的親事如何做得?”

“可是葉大哥和瑩兒是彼此真心的。”

迫于蘇文州的父威,蘇玉雖然一直垂着頭,但依然還是小聲的辯駁着。

蘇文州聞言,就不屑的說着:“真心有什麽用?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些事情自然是我和你母親操心的事,輪不到你們兄妹兩個來想這些。”

頓了頓,他面上的神色又沉了下去,聲音也嚴厲了起來:“我曉得你心裏對葉家那小姑娘也有點心思,但這話我先說在前面,往後你快快斷了這些個念想。你這樣的年輕有為,往後為父定然會給你找一個能助得了你的岳家,這樣你的仕途才會一路青雲直上。”

“父親!”蘇玉沒想到自己對葉明月的情意竟然被蘇文州給看出來了,更沒想到蘇文州竟然這般斬釘截鐵的就要截斷他的這絲绮念,于是他當即便擡起了頭,大叫了一聲。

但是蘇文州聲色俱厲,只不悅的說着:“這事沒有可以商議的餘地,你不用再說了。往後你只要照着為父的話去做就行。”

說罷,也不待蘇玉再說什麽,起身自椅中站了起來,一甩袍袖,轉身徑直入了後堂。

蘇玉木着一張臉久久的站在那裏沒有動彈,半晌之後方才爛泥一般的坐在了身後的玫瑰椅中。

葉明月和葉明齊回去之後,薛氏見着葉明月額頭上被蹭破的那塊油皮,難免的又是心疼半日。好在葉明月再三的說她只是不小心磕到了門上而已,一點兒都不痛,且過個兩三日那裏一準兒的就會好,薛氏這才略略的放了心。

而過得三日之後,她那裏果然是重又光潔如玉了,一點兒都看不出來。

薛氏這才放了心,又忙着打點要去廣覺寺還願的一應所需之物。

至次日,她便帶着葉明齊和葉明月坐馬車出發前往廣覺寺。因着臨出門的時候,葉明蓉聽得說要去寺廟裏,便也想着要一起去,葉明月應了,于是便帶了她一起同去。

葉明齊這幾日已去翰林院報過到了,略略的曉得一些朝中的事。于是據他所說,現下今科狀元郎、榜眼、探花等人都已在翰林院任職了。且他還和蘇玉見過兩次。不過他瞧着蘇玉的神色不大好,也不曉得是不是剛入翰林院,他不大适應的緣故還是怎麽了。再有,他聽得說,那日沈钰回京之後,金銮殿上見駕,說起大敗瓦刺之事,皇上龍心大悅,當即就擢升沈钰為正三品的昭武将軍,同時又讓他出任錦衣衛指揮使一職。

沈钰十九歲的年紀就得此殊榮,縱觀這大興朝建國以來,也就只有他一個了。所以葉明齊說起沈钰的時候,語氣中滿滿的都是欽佩。

但葉明月擡手摸了摸自己那日被白果砸到的額頭那裏,微微的撇了撇嘴角。

她曉得大興朝其實是重文輕武的。雖然武将升遷快,文官升遷慢,但若是文官爬到了一定的程度,是可以直接碾壓武将的。

當然了,不過現下這沈钰既然有錦衣衛指揮使這一職位加身,加上他原有的梁國公世子的名頭,在這大興朝他依然還是風頭無二,無人敢觸其黴頭。

娘兒幾個一路說些閑話,過不得多少時候便到了廣覺寺那裏。

廣覺寺位于京郊,之所以廣為京城之人熟知,一來固然是因為這裏面供奉的神佛衆多,二來則是這裏也是傳說求姻緣是很靈驗的,三來則是寺廟後院有一大片的栀子花。

現下節氣已近端午,正是栀子花盛開的時候,所以寺廟裏也是人來人往,游人如織。

薛氏領着葉明齊、葉明月和葉明蓉三人拜過佛,還了願之後,索性是帶着三人在寺廟裏逛了起來。

因說起自從泰州回來之後,日日的憋悶在武安伯府裏,而現下好不容易的出來一趟,寺廟裏又有這樣一大片的栀子花,薛氏便想着,不然在這裏住一晚,明日再回府。

她便将這話對葉明齊兄妹和葉明蓉說了,三個人也沒有什麽不同意的。于是薛氏一面遣了小厮回去對葉賢嘉說一聲,一面就讓小厮去尋寺廟裏的和尚,想今晚租賃三間禪房。

等到一切都辦妥之後,薛氏覺得有些累,便選了一間禪房歇息去了,由得葉明齊、葉明月和葉明蓉三人繼續的在寺廟裏閑逛。

一時幾個人來到了一株幾人合抱的銀杏樹下面。擡頭只見枝葉傘蓋成蔭,上面挂了無數的紅綢絲帶,且絲帶下面皆垂了小小的一塊木牌。有風吹過的時候,木牌互相輕撞,發出輕微的噼啪叮當之聲,簡直就如同風鈴一般。而樹下面又有信男善女雙手合十,手中拿了紅綢帶和木牌,閉着雙眼在禱祝。

葉明月便曉得這些人是在求姻緣。

因見其中有一位十五歲左右的少女,白襦藍裙,外面粉色罩衫,生的相貌秀雅絕俗,清麗動人。于是她路過這少女身後的時候,便忍不住的轉頭多望了她一眼。

誰曉得這一望,正巧就望到了這少女手裏的木牌子上寫着的字。

一行是徐妙蘭,一行是沈钰,再下面是永結同心四個字。

葉明月:......

她仿似窺見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所以眼前的這個少女,正是京城雙姝之一,寧遠侯府的徐妙蘭了麽?而她心儀的人,便是那個小肚雞腸,狠辣無比的沈钰?

葉明月一時就覺得這個徐妙蘭實在是有些想不開啊。

瞧着她柔柔弱弱的那一副模樣,同沈钰在一起還不得被他給欺負死啊。

不過她随後就覺得,這是人家的私事,周瑜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在這操的哪門子的心啊。

于是她轉而去調侃着葉明齊,笑道:“哥哥,不然你也拿塊木牌,寫了你和瑩姐姐的名字抛到了樹上去,這樣你和瑩姐姐不但是這輩子,就是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能白頭偕老,永結同心了。”

葉明齊被她這樣一調侃,耳根子那裏禁不住的就紅了。但随後他到底還是去找小沙彌要了這樣的一塊木牌和一條紅綢帶,寫了自己和蘇瑩的名字,阖了雙眼,雙手合十,心中默默的禱祝了一番之後,随即便将系着木牌的紅綢帶高高的抛到了樹上去。

葉明月在一旁抿唇而笑。眼角餘光見得徐妙蘭已是睜開雙眼,正要将手中的紅綢帶抛到銀杏樹上面去。

不過到底是閨閣弱質女子,手勁不大,兼之運氣好像也不大好,總之接連的抛了七八次也沒能将手中的紅綢帶成功的抛到樹上去。

到後來她已經是累的額頭出汗,嬌喘微微了。但她依然還是不放棄,只是咬了牙,一次又一次的往上抛着手裏的紅綢帶。

葉明月都替那條紅綢帶和那塊木牌覺得痛。

每次落在地上的時候,都是啪嗒一聲,濺起細碎灰塵無數。

到後來葉明月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她便走上前兩步,笑着對徐妙蘭說道:“這位姐姐,不如你将你的紅綢帶和木牌交給我,我試着替你抛上樹,你看怎麽樣?”

徐妙蘭聞聲回頭,便見身後的少女穿了顏色極淺的粉色對襟上襦,淡藍色紗裙,手中拿了一把白絹繡紫藤翠鳥的烏木柄團扇,正面帶笑意的望着她。

饒是徐妙蘭深知自己的相貌生的好,可是在看到自己身後的這少女時,她心中還是咯噔了一下。

越是生的好看的女子,越是不能忍受有人比她生的更好。

所以即便是葉明月一片好心的想要幫她的忙,但徐妙蘭還是冷着一張臉,說着:“不用。”

說罷,便不再理會葉明月,轉過頭,繼續的抛着手裏系着木牌的紅綢帶。

葉明月拿着團扇的手一頓,面上的笑容也凝在了那裏。

自己一片好心的想要上前幫忙,末了卻吃了這樣的一個閉門羹,葉明月的心裏也不大舒服。于是她便也不再理會徐妙蘭,只是牽了葉明蓉的手,同着葉明齊一起轉身走了。

葉明蓉這些日子同葉明月玩的好,心裏很是喜歡這個姐姐。方才徐妙蘭對着葉明月言語态度那樣的不好,葉明蓉的心中難免的就有些氣。所以現下雖然是葉明月拉了她要走,但她還是不時的回頭去看徐妙蘭。

于是片刻之後,她便拍手笑道:“五姐姐你快來看,方才那個姑娘又抛了三四次手裏的紅綢帶,但還是沒有抛上去。我覺得啊,這紅綢帶她估摸着是永遠都抛不上去的了。”

葉明月聽了,便也回頭望了過去。正好瞧見徐妙蘭手裏的紅綢帶又啪嗒落了下來。她一個沒忍住,便也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她又擡手輕拍了下葉明蓉的頭,說着:“管她抛不抛得上去呢。咱們且回去吧。”

葉明蓉點了點頭,遂不再回頭看徐妙蘭了,只是同着葉明月和葉明齊一起回了後院禪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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