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東窗事發

朝廷的慣例,冬春二季是申初散值,夏秋兩季則是申正散值。現下已是仲夏,等到葉賢嘉和葉明齊散值了,再分別從戶部官署和翰林院出來,一路回到武安伯府的時候都差不多是申末了。

往常這個點回來,薛氏早就是備好了晚膳,正同葉明月在東小院裏,高高興興的一同等着他們回來吃飯。但今日,薛氏和葉明月坐在那裏,俱各是面上神情沉重。

“你們這是怎麽了?”葉賢嘉将頭上的烏紗帽取了下來,又寬了身上青色白鹇補子的官服,伸手遞給了一旁站着的小丫鬟。然後他一面挽着手腕上的衣袖子,一面走過來就問着,“怎麽你們娘兒兩個人瞧着都是愁眉不展的?”

有小丫鬟用銅盆捧了水過來,伺候着葉賢嘉和葉明齊洗了手,随後兩個人便也在椅中坐了下來。

薛氏此時就蹙着眉,将葉明月和錢夫子比試的那事細細的說了一遍,末了她又說着:“先時圓圓只說老太太會叫了我和她過去問話,可方才她又趕了過來,說是鐘翠堂那裏現下還沒有什麽動靜,只怕老太太是存了心的想要等你和齊兒回來,然後叫了我們一家子過去,借着這個事給我們氣受呢。你說,這可怎麽辦才好?“

葉賢嘉聽了,沒有說話。

葉明月就從椅中站了起來,垂了頭,低聲的說着:“爹,是我太沖動了,連累你們也要跟着我一起受祖母的氣。您罵我吧。”

“爹,”葉明齊深恐葉賢嘉真的會罵葉明月,忙也起身站了起來,說道,“這事也怪不得圓圓。當時她們那樣的擠兌圓圓,圓圓回兩句嘴也是正常的。而且比試那事,原就是大家都心甘情願的,怪只怪那錢夫子技不如人,輸給了圓圓,那她就該信守自己的承諾,有什麽委屈好說的呢。”

葉賢嘉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擡眼望着葉明月。

夏日的天黑的晚,縱然這當會都已是酉初了,但外面依然還是亮的。有緋紅色的夕陽光芒透過燈籠錦格心木窗斜照了進來,落在葉明月的身上。

她穿的素雅,白襦藍裙。頭上梳了雙丫髻,都沒有簪任何飾物,不過是一邊發髻上紮了一根粉色的頭繩罷了。瞧着分明就是一個還未長大的小女孩。更何況她現下又垂了頭,聲音低柔,就越發的顯得楚楚可憐了。

葉賢嘉如何還舍得責怪她?這是他的女兒啊。他捧在手心裏千嬌百寵長大的女兒。

葉賢嘉和薛氏奉行的是男孩兒要窮養,女孩兒要富養的這個理念。所以他們對着葉明齊倒有頗多要求和約束,但對着葉明月卻是要寬容得多。

可他這樣捧在手掌心裏的掌上明珠,今日卻被那些人在言語之間這樣的擠兌。

葉賢嘉的眸光微暗。

他擡手,示意葉明月和葉明齊坐下,随後他也沒就這事再說什麽,只是吩咐着薛氏:“擺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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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不曉得他這是個什麽意思。

都這當會了,他倒還能惦記着吃飯?誰曉得待會兒蔣氏會不會遣人過來叫他們?叫了他們過去之後又會有怎樣難聽的話等着他們?

她張口想問,但葉明月在一旁悄悄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子,示意她不要問。

既然父親面上是這樣不着急的神色,那就說明此刻他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了。

葉明月心中還是很敬重崇拜葉賢嘉這個父親的。

薛氏于她而言,是娟娟溪水,給她溫情和嬌寵,但葉賢嘉于她而言,卻是巍峨大山,教會了她許多做人的道理。只要有父母親在,她總是會覺得很心安。

于是薛氏便也不再問什麽,只是吩咐着丫鬟擺桌子,安放座椅,又吩咐着小廚房上菜。

約莫是擔心葉明月心中不安,所以吃飯前葉賢嘉又特地的喚了她一聲圓圓,而後溫聲的同她說着:“不要怕,爹爹會護着你的。”

葉明月聽了,眼圈由不得的就覺得有些發燙。

她不想讓葉賢嘉等人看到她的紅眼圈,便忙低了頭,做了專心吃飯的樣子出來。

大戶人家的規矩,寝不語,食不言,所以縱然是薛氏和葉明齊等人心中再擔憂焦急,可吃飯的時候他們還是沒有再開口說一個字。

只是這頓飯吃到半截兒的時候,文鴛就進來通報,說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冬梅來了。

葉明月聽了,心中一凜,拿着象牙筷子的手就抖了一下。

蔣氏心中到底還是打了那樣的主意。

一旁的薛氏見狀,忙握了她手,低聲的安撫着她:“圓圓,不要怕。爹娘和哥哥都在這呢。”

葉明月低低的嗯了一聲。

其實她倒是不怕的。她料想蔣氏也不會真的對她如何,便是真的對她如何,她也是能受得下那份屈辱。只是她怕蔣氏會借由這事讓爹娘和哥哥受辱啊,這才是她最在意的。

這時就聽得葉賢嘉在吩咐着文鴛:“讓她進來。”

文鴛應了,轉身去叫着冬梅進來。

二房前些年一直被大房和三房瞧不上,更別說是蔣氏一幹人等了。所以冬梅即便只是蔣氏身旁的一個丫鬟,到了這東小院之後,神情中也是帶了幾分鄙視之色。

二老爺再做了禮部郎中,大公子再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又如何?現下二老爺和二太太不還是得乖乖的窩在這樣小的一個東小院兒裏?橫豎還是老太太讓他們怎麽樣他們就得怎麽樣。

帶着這樣的想法,冬梅随意的矮了矮身子,權當就是向着葉賢嘉他們行禮了。随後她更是帶着漫不經心的語氣在說着:“老太太讓二爺、二太太和大公子,還有五姑娘都去鐘翠堂,她老人家有要緊的話要說。”

“知道了。”葉賢嘉微微的點了點頭,也是回答的漫不經心。随後他也不再說話,只是繼續慢慢的吃着飯。

冬梅在旁邊瞧了,就又說了一句:“二老爺,老太太讓你們現下就過去呢。”

言下之意就是,老太太都這樣的催促你們了,怎麽你們倒還有心思在這裏吃飯呢?還不趕緊的放下了手裏的碗筷,随着我一塊兒過去?

葉賢嘉聞言,眉目微擰。随後他便朝着冬梅淡淡的瞥了一眼。

葉賢嘉畢竟做了十六年的官,只這一眼,他就讓冬梅感受到了什麽叫做不怒自威。

冬梅當下就噤了聲,垂了頭站在那裏,再也不敢多說半句的了。

葉賢嘉卻又吩咐着她:“你先回去。待會兒我自然會去老太太那裏。”

冬梅恭敬的應了聲是,屈膝行了個标标準準的禮,然後轉身退了出去。

這邊葉賢嘉吃完了飯,就對着薛氏和葉明齊說着:“我帶了圓圓去鐘翠堂,你們兩個留在這裏,不用過去。”

薛氏就急道:“老爺,怎麽不讓我和齊兒過去?多個人,多張嘴,待會咱們總是能占理些。“

葉賢嘉聞言失笑:“占理不占理的,跟多個人有什麽關系?老太太若是存了心的想拿這事來發落咱們二房,便是你如何有理,她也能胡攪蠻纏的說成是你沒理。”

薛氏聽了,心中就越發的着急了。

她張嘴,還想說兩句,但葉賢嘉已是擡了手,示意她不要說話,随後他又溫聲的對她和葉明齊說着:“我們過去是要将這事說清楚的,不是去打架的,要這麽多人去做什麽呢?你和齊兒便留在這裏等着我和圓圓回來。”

說罷,又吩咐着葉明齊:“好生的看着你娘,我和圓圓待會兒就回來。”

葉明齊應了。薛氏無奈,但葉賢嘉堅持如此,她也只得應承了。

葉賢嘉安撫似對着他們點了點頭,随後便示意着葉明月和他一起出門。

出了屋子,外面的天光已是有些暗了。沿路有丫鬟和小厮正忙着點亮各處燈籠裏的蠟燭。

葉賢嘉背着雙手在前面慢慢的走着,微涼的夜風拂起他靛青色袍服的一角。

“你可知道我為什麽不讓你娘和你哥哥也一起過來?”他一面慢慢的在前面走着,一面微微的側過頭來問着葉明月。

葉賢嘉生的面白有須。雖然已是年近四十歲的年紀了,但卻并不顯老。且這麽多年的歲月沉澱,讓他周身褪去了年輕人的沖動銳進,舉手投足之間皆是沉穩,瞧着實在是儒雅吸引人。

葉明月垂了頭,輕聲的說着:“女兒心裏是這樣猜想的。這第一,爹爹是不想讓娘和哥哥也來受祖母的這番羞辱,而這二來,娘和哥哥的性子急,若是待會他們聽着祖母說話不好聽,定然就會據理力争,到時非但不會息事寧人,反而會将事情弄大,所以爹爹這才不讓娘和哥哥也一起過來。”

葉賢嘉聽了,對着她贊賞的點了點頭。

他果然沒有看錯人。他這個女兒,确然是個玲珑剔透心思的人。只可惜啊,偏生是個女兒身。

于是葉賢嘉便又問道:“那待會到了鐘翠堂,你打算怎麽做呢?”

葉明月微微的抿了抿唇,然後繼續輕聲的說着:“給錢夫子賠不是。“

“僅僅只給錢夫子陪不是怎麽成呢?”葉賢嘉卻是溫和的接口說着,“既然你二姐都将這事給拔高到了你不尊師重道,不孝不悌的份上,你自然得要給你祖母賠不是,同時也要給葉家的老祖宗陪不是。而為表你知錯的決心,待會兒你最好自己提出來要去跪祠堂,對着祖宗的牌位忏悔,這樣你祖母才沒有話說,自然她也就沒法子再将這事鬧大了。”

葉明月想了一想,确然是她這樣将自己的态度放的極低,那蔣氏才不會有繼續發作的由頭。于是她便點了點頭,說着:“女兒知道了。”

葉賢嘉望了她一眼,心中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說起來這事其實還是他連累了自己的女兒。

其實這次蔣氏哪裏是想發作圓圓了?分明就是想借着這事來發作他的。

自從當年他中了兩榜進士,而三弟落了榜,蔣氏就看他不順眼的了。随後是一家子在外地過了十六年,天高皇帝遠的,蔣氏便是心裏再不得勁,可礙着路遠,那也不能将他如何。可年前他們一家子回了京,随後他又留京做了京官,齊兒又高中了兩榜進士,偏偏三弟再一次的落了榜,蔣氏心裏自然是氣不順,早就是想尋着什麽由頭來找他的麻煩了。可巧今兒就遇見了這事,蔣氏豈有不拿這事大做文章的?

現下也就只能讓圓圓一力承擔下了這事,方才能将這場風波平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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