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危言聳聽

薛氏和葉明齊正在東小院的明間裏焦急的等着葉賢嘉和葉明月回來。

兩個人都是性子急的人,中間數次都差點沒忍住沖到鐘翠堂去了。可後來想着葉賢嘉臨走之時一再囑咐他們的話,到底還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現下薛氏就手扶着門框,引頸眺望着院外,只盼望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兒能趕快的回來。

也不曉得是過了多久,終于是看到了葉賢嘉的身影出現在了院門口。

薛氏趕忙迎了上前去,一疊聲的問着:“如何?老太太可有難為你和圓圓?”

一面說着,一面又叫着圓圓,可沒有聽到葉明月的回答。她再探了頭往葉賢嘉的身後及周邊四處望了望,依然沒有看到葉明月的身影。

薛氏胸腔裏的一顆心漏跳了一拍,顫着聲音就問着葉賢嘉:“老爺,圓圓在哪裏呢?”

葉賢嘉沒有回答,只是雙手握了她的手,低聲的說着:“咱們回屋說。”

薛氏見他面色不大好的樣子,聲音又這樣的低落,由不得的眼淚水就滾落了下來。

“是不是老太太将圓圓怎麽樣了?你告訴我。我這就找她說理去。”

說罷,竟是直接就要往院門外走。

葉賢嘉忙拉住了她,低聲的喝道:“你若是這時候去找老太太鬧事,那圓圓今晚的委屈可就真的白受了。”

薛氏一聽,便怔在了那裏。但眼眶裏的眼淚水卻是滾珠似的一直往下落個不住。

葉賢嘉見了,便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随即他又拉着薛氏的手,将她拉回了明間裏來。

剛進門的功夫,葉明齊也是趕了上前來,問着有沒有事?一見葉明月沒有同他一塊兒回來,也是問着圓圓在哪裏?

葉賢嘉對着他擺了擺手,随即就将薛氏按在椅中坐了,又吩咐着文鴛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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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他自己也揀了一張椅子坐了,揮手示意葉明齊也坐,然後他才開口,慢慢的将方才在鐘翠堂裏的事都說了。

薛氏一聽,眼中的眼淚水往外滾的就越發的兇了。

“圓圓膽子素來就小,祠堂裏那樣陰森森的地方,又陰冷,讓她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跪上一夜,可還得了?不成,我得求老太太開恩去。不然就讓我這個做娘的去替她跪也成。”

葉明齊此時也紅在雙眼在旁邊說着:“我是個男子,什麽都不怕的。我去替圓圓跪一夜祠堂。”

“胡鬧。”葉賢嘉轉頭呵斥了葉明齊一眼,“明兒你還要早起去翰林院應卯,今兒跪了一夜,明日你還去不去翰林院當差了?”

“可那也不能讓圓圓一個人在祠堂跪着啊。”葉明齊急道,“她這樣的一個小姑娘,跪在那裏,不說身子受不受得了,吓也要吓死了。”

“不要在這裏危言聳聽,吓到你娘。”葉賢嘉又呵斥了葉明齊一聲,随後又轉頭對着薛氏溫聲的說道,“其實圓圓跪祠堂的這事,原還是一開始沒到鐘翠堂的時候我對她提議的。”

随後他又将自己在路上和葉明月說的那一番話也對薛氏說了。

薛氏聽了,一時眼中的眼淚水滾的就更厲害了。

她就問着葉賢嘉:“圓圓到底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這個做爹爹的,竟然這樣撺掇自己的親閨女自己要求去跪祠堂?倘若将我圓圓的一雙膝蓋跪壞了,跪癱了怎麽辦?我好好兒的一個女兒,就這樣平白無故的讓你們給禍害壞了嗎?”

說到後來,薛氏仿似就已經看到了葉明月膝蓋跪壞了,跪癱了的模樣一般,一雙眼都紅了起來,還伸了手,不管不顧的去揪着葉賢嘉的衣襟。

葉賢嘉任由着她揪,口中還得溫聲的安撫着她:“哪裏那麽容易的就跪壞膝蓋呢?早先我已是吩咐了黃鹂回去拿了一雙護膝,又拿了一件衣裳,又囑咐着她一定要寸步不離的陪在圓圓身邊。且夏日的夜原就不長,不一會兒的功夫就過去了,你且安心在這等着圓圓回來就好了。”

但薛氏依然還是不依,只是一口一聲兒的哭着我的心肝兒肉,又鬧着要去祠堂那裏陪葉明月,只說她們娘兒兩個一起在那裏跪上一晚上。

偏生葉明齊在旁邊不僅不勸阻,還義憤填膺的說着他也要一塊兒去跪。

最後葉賢嘉沒法子了,也只能正色喝叫了一聲:“都給我住口。”

葉賢嘉這個人,溫和起來的時候是真溫和,可要是脾氣真的上來了,那瞧着也是很吓人的。

當下薛氏和葉明齊就被他這一嗓子給震懾住了,齊齊的停了聲,再也不敢說什麽了。

葉賢嘉目光望望薛氏,又望望葉明齊,末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着:“你們兩個,說起來還沒有圓圓懂事呢。”

頓了頓,他複又說着:“我這個做父親的,又哪裏舍得讓自己的女兒去跪一夜的祠堂?只是有什麽法子呢?我不是老太太生的,她原就不喜我,更何況現下又是咱們二房一枝獨秀,大方三房不成氣候,老太太心裏早就不舒服了,巴不得的就要找了個什麽由頭來打壓咱們。今日這事我和圓圓若不是這樣服軟了,主動的求着責罰,難不成真由着老太太給圓圓頭上加了一個不尊師重道,不孝不悌的名頭?這要是傳了出去,往後圓圓還有什麽名聲?又有哪個好人家的子弟會來求娶她?再有我和齊兒的宦途也要受影響。所以沒有法子,只能暫且委屈圓圓了。”

“就算是這樣,可是圓圓還這樣的小,換了個什麽樣的處罰法子不成?非要去跪祠堂?那樣陰森的地方,跪久了,對她也不好。”薛氏只要一想起葉明月一個人孤零零的跪在祠堂裏面,前面擺了那樣多黑漆漆的祖宗牌位,她就難受的只覺得心裏有一把刀子在戳着她一般。

葉賢嘉聞言,便說道:“圓圓哪裏就會嬌弱到這個地步呢?且說起來她也不小了,都快要十四歲的人了。”

頓了頓,他又說着:“其實我讓她去跪祠堂,也确實是有讓她反思的意思。圓圓這孩子,固然是個聰明的,但太聰明了,就容易冷酷剛強。像今日錢夫子的這事,原也不是什麽大事,又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她贏了也就是,何必又要得了理兒就如此的咄咄逼人不放手,非要人家兌現自己随口許下的諾言?連聖人都說了,不能容人者無親,無親者盡人。需知關鍵時刻放人一把,那也是給自己留了後路。”

說到這裏,他又看向葉明齊:“官場上也是一樣的道理。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樣旁人心中感激你,你往後就多了一個對你死心塌地的朋友,豈不是比多一個敵人好?但若是你真的容不下誰了,那務必就要一擊即中,讓他從此再也無翻身的機會來對付你。否則只是一些小打小鬧,傷不了人家根本,這樣若是他往後得了勢,反而還會報複于你。這點你也要記住了。”

葉明齊點了點頭,恭順的說着:“兒子受教了。”

葉賢嘉見他聽了進去,只欣慰的摸了摸下颌的幾縷胡須。随後他又轉頭來說着薛氏:“我剛剛說的這些個話,明日你也要一個字不漏的對圓圓說一遍,讓她曉得自己到底錯在了哪裏。”

薛氏雙眼含着眼淚水點了點頭。

葉賢嘉便又輕嘆了一聲,随後就對葉明齊說道:“好了,夜也晚了,你睡去吧。明日還要早起去翰林院應卯呢。”

葉明齊雖然心中焦急,但還是恭聲的應了,随後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這邊薛氏也只能忍下了心裏的擔憂,喚着文鴛彩鳳打水進來給葉賢嘉盥洗,随後夫妻兩個一塊兒上了床歇息。

但薛氏如何能睡的着?只要一想到葉明月還孤零零的跪在陰森的祠堂裏,她就難受的眼眶裏發酸。可又不敢驚擾到葉賢嘉,畢竟他明日還要早起去戶部應卯當差,也就唯有自己一個人側躺在那裏默默的垂淚罷了。

虞氏現下正在罵着葉明玉。

“你竟是個這樣傻的?被你二姐當槍使了也不曉得?這樣的事,你巴巴兒的湊上去做什麽?末了非但是沒讨到什麽好,反而還落了一身臊。”

虞氏最近很是氣不順。

先是葉賢和會試的時候直接在第二場暈了,被衆小厮擡了回來,她那時已是覺得自己什麽臉面都沒了,好幾日都待在房裏不敢出來,就是怕遭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可後來這葉賢和也不曉得是吃錯了什麽藥,只說他都近四十歲的人了,往後再也不想做出和自己子侄輩一起去參加會試的事了。适逢今年是恰好六年一遇的吏部大挑,所以他便想着要将自己的名字遞上去,看能不能挑揀出一個教職或知縣之類的做做。

其實前幾年葉賢和就已經提過這樣的話了,但都被虞氏給強硬的壓了回去。

舉人固然是可以做官,但一般也就做個極小的官,諸如邊遠地方的縣令、縣丞之類的,甚至是教谕或主簿之類的官都稱不上,只能稱做是吏的。且舉人出身的官員上升有限,一輩子能做到個知州就已經是頂天了,這還得算是運氣特別好的。而大多數的人,一輩子也就磋磨在縣令縣丞或是教谕主簿上面了,再也別想進京了。

但兩榜進士則不然,縱然是外放知縣,那是非常富庶的縣不說,到那也不過是鍍個金,随後官職一路上升,終究還是可以回到京城來做個京官兒。若是朝中有人的,做上個三品大員往上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這也就是為什麽虞氏一直要葉賢和不停的參加會試的原因。

只是往年葉賢和多少還聽得進她幾聲的勸,可今年他卻是脾氣犟了上來,任憑是她說什麽都不聽的。後來她說的他急了,他就梗着脖子,說了出嫁從夫之類的話,他要做的事什麽時候輪得到她來管了?随後又說自己已是将名字遞到了吏部去,就看吏部給他派個什麽職位了。且又說,不論是哪裏的什麽職位,他都必是要去的。

甚至為表決心,這幾日他都将那些有關時文的書全都燒了。當即只将虞氏給氣的死去活來,也就唯有冷面冷聲的說着,你若是外放了,我和玉兒還有信兒是必然不會跟你一起去的。你就一個人孤家寡人的到那窮鄉僻壤的地方去做個芝麻綠豆般大的官吏好了。

虞氏一共生了一子一女。女兒便是葉明玉,兒子名叫葉明信,現年十七歲,已是中了秀才了,今年秋季便要參加鄉試。

她說這話,原也是存了威脅葉賢和的意思。但誰曉得葉賢和聽了她的話,依然是梗着脖子就說着,你們不去便不去,我一個人去也是好的。頓了頓,他又說着,你不跟我一起去反而還要好一些,往後可就再也沒有人整日在我耳旁逼着我要讀書上進的了。

虞氏聽了這話,險些不曾當場氣死。末了她就手撫着胸口,一句話也不說的轉身出了門。

她當時心裏是想着,從今往後她就只當葉賢和死了。左右他是指靠不上的了,不過她還是可以指靠上自己的一雙兒女。

可誰曉得葉明玉竟然是這樣的讓她不省心,巴巴兒的湊過去給人當槍使還不算,末了還落了個要罰抄十遍《女誡》的下場。

虞氏現下就恨鐵不成鋼的伸了手指狠狠的戳着葉明玉的額頭,說着:“往後你也長些心眼子成不成?這樣的蠢事可別再有下次了。”

葉明玉擡手摸了摸被虞氏戳的地方,随後骨朵了嘴,不滿的說道:“我哪裏知道二姐還有這樣壞的心思了。”

虞氏只氣的就想打她。可到底還是忍住了,只是憤憤的說道:“你是頭一日認識她葉明珠?她也就是面上看着和善可親罷了,其實內裏蔫兒壞。往後甭管她說什麽話,你都要仔細的尋思尋思再行事,聽到了沒有?”

葉明玉嘟嘟囔囔的說着聽到了。

虞氏便又訓了她一頓,随後才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葉明玉一見她走,立時就将手中拿着的毛筆甩到了案上,坐在那裏發呆。

她才不要抄什麽《女誡》呢,而且還是十遍這樣的多。她現下滿心滿肺的只有對葉明月的氣。

憑什麽葉明月被祖母罰跪祠堂了,還要連累着她一起被罰抄《女誡》的啊。

葉明玉想到這裏,只不耐煩的将書案上放着的鎮紙劈手就給砸到了地上。

反正這鎮紙是黃楊木雕的,砸不壞。

她的貼身丫鬟桃紅正用小茶盤端了茶過來,險些就不曾被她這劈手砸下來的鎮紙給砸到了腳。

可饒是如此,她端着小茶盤的雙手還是被吓的抖了抖,青瓷茶盅裏面的茶水也灑了一些出來。

桃紅偷眼瞟了一眼葉明玉,見她正在望着外面發呆,便飛快的擡手用袖子揩抹掉了蓋盅上的水漬,随後才神色如常的伸手将茶盅放在了書案右上角。

這時就見葉明玉猛然的伸手拍了下書案,用力之大,只激得拿茶盅蓋都往上蹦了一蹦,随後又落了下來,發出叮當一聲脆響。

桃紅被唬了一大跳,只當葉明玉瞧見了她方才暗暗做的事,正要跪下去請罪,忽然就見葉明玉從椅中跳了起來,興沖沖的就說着:“桃紅,快拿了一把大高竹笤帚來,随我去祠堂。”

原來方才她出神望着窗外時,只見窗外桂花樹的枝桠橫在了窗紙上,黑黝黝的一片。有風吹過來的時候,嗚嗚的叫着,還搖晃個不住,極是吓人。于是她心中忽然就興起了一個主意來。她要到祠堂去裝鬼吓唬葉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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