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宮門似海

東宮栖鸾殿

太子妃穆氏捧着琺琅鎏金暖爐斜倚在炕上,坐在她對面是一約莫十歲梳着流蘇髻,皓齒明眸的少女,上穿藕絲琵琶衿上裳,下着銀紋繡百蝶度花裙,懶洋洋的坐在那兒,姿态悠閑。

“犯困了那就去歇會兒,過會兒我讓人叫你。”太子妃對女兒愛憐道。

剛才雙眼還在似睜非睜的蕭宓捂嘴打了個哈欠,“弟弟快回來了。”

太子妃臉上的笑容淡了,沒好氣道,“他回來你就不睡了,憑他也配讓你遷就。”

看着穆氏不忿的神情,蕭宓嘆了一口氣,坐正了身子道,“他是阿爹唯一的兒子,這身份足夠我遷就他了。”

太子妃最聽不得這個,氣歪了臉,“你是嫡,他是庶!從來只有庶出遷就嫡出,哪有……”

“阿娘,”蕭宓打斷太子妃的話,“時至今日,您還沒有看清狀況嗎?合則兩利,分則兩傷,然而我們傷的更重。阿爹只有這一個兒子,哪怕他是庶出又如何。可我們與他鬧翻了,以後如何自處。趁着他年幼,把他攏住了才是上策。”太子在時看不出差別,可一旦蕭杞登基,不得聖心的太後和公主,外人對你也就是面子情罷了。

想到這裏,蕭宓不免怨怼。蕭杞出生時,太子就想将他記在太子妃名下并抱到太子妃跟前撫養,早些年太子還堅持要嫡子,可過了而立之後,他只想要個兒子,不管嫡庶。

太子妃卻不願意,她覺得自己既然能生女兒就肯定能生兒子,抱養庶子,養大了他的心,日後自己親兒豈不尴尬。

太子性軟,頗為敬重發妻,無奈妥協了。可誰也沒想到,皇帝會把蕭杞接進宮,培養之心昭然若揭。

太子妃氣得狠哭了幾場,還是咬着牙不肯把蕭杞放到自己名下,她還存着自己生兒子的念頭,嫡天生就壓庶一大截。太子苦口婆心,說破了嘴也沒用,皇帝也不表态,于是至今蕭杞還是溫良娣的兒子。

有時候蕭宓都覺得,這是皇爺爺對母親的不滿,照眼下這局勢,不記名,吃虧的是太子妃而不是蕭杞,沒有嫡出,他這個庶長子照樣名正言順。

太子妃氣急敗壞,“隔着一層肚皮,就是把心挖出來給他吃也是白搭,你做的這些不過是白費功夫,自取其辱。”

蕭宓雖則少年老成,可到底是個才十一歲的小姑娘,被親娘諷刺,忍不住紅了眼眶,賭氣道,“那你有本事給我生個親弟弟出來啊!”

太子妃被氣了個倒仰,捂着肚子又傷心,她三十那年拼着性命生下了第四女,迄今已經六個年頭,音訊全無,她雖堅持要生親子,可夜深人靜時難免恐慌,萬一生不出來怎麽辦?

Advertisement

見太子妃簌簌落淚,蕭宓慌了,湊上前賠罪,“阿娘,阿娘,我胡言亂語,您別和我一般見識。”

太子妃最疼這個女兒,見她如此止了淚,摩着她的臉道,“不就是給他張笑臉嗎,娘聽你的,可憐我兒,堂堂嫡出卻要向個庶孽折腰,都怪娘這肚子不争氣,沒把你托生成男兒身,我兒聰明伶俐遠勝那蕭杞百倍,可又有何用。”

蕭宓心中酸澀,偎依進太子妃懷中默默流淚,世道不公,女兒家安身立命只能靠男人。

母女溫情了會兒,喚侍女淨臉補妝容。

蕭宓正擦着面脂,聽見外面隐隐約約的動靜,随口道,“是杞弟回來了嗎?”

身後一宮女便往外走,半道遇上報信的小宮女,聽罷,一臉晦氣,“禀太子妃、郡主,是賈氏不知怎麽的從屋裏跑出來,還跑到咱們殿外撒潑,已經被攔住了。”

蕭宓手一頓,又細細抹起臉來。

太子妃唇角挑起一個弧度,賈氏曾是太子良娣,不過那是六年前的事了,在她兒子從假山上摔下來不治身亡後,賈氏便瘋了,一個瘋子自然不能再做良娣。

遙想當年,出自侯府的賈良娣,貌美如花,長袖善舞,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備受太子寵愛,太子甚至當衆贊其如詩如畫。在賈良娣為太子生下第一子蕭樹後,就連她都得避其鋒芒。再看今朝,一個瘋婆子罷了!

太子妃側過頭細看鏡中鬓角珠釵,頭也不回道,“漱玉齋的宮人如何當的差,不知道賈氏瘋癫了嗎,就這麽由着她跑出來,傷到人怎麽辦?全部拖到慎行司去。”又幽幽一嘆,“她也是個可憐人吶,好生送回去。”

衆人諾諾。

栖鸾殿外,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賈氏被四個孔武有力的嬷嬷制住手腳,動作間,幾個嬷嬷還下黑手掐了幾把,當年賈氏得寵時,他們栖鸾殿的日子可不好過。

賈氏尖聲哭叫瘋狂掙紮,然所有人都置若罔聞。太子妃的奶娘游嬷嬷皺眉,旋即掏出一方帕子塞進賈氏嘴裏,吩咐,“帶下去,看緊了,再出事仔細你們的皮。”

衆人彎着腰賠着笑應了。

看着賈氏被拖走,游嬷嬷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老天有眼,收了那孽種的小命,否則哪有她家太子妃的活路。

一轉身,游嬷嬷才發現牆角站了三人,居然是蕭杞生母溫良娣。

游嬷嬷嘴角一抽,這位良娣的存在感實在是稀薄得可以,愣是沒讓人發現。

“老奴給良娣請安。”游嬷嬷慢騰騰下蹲。

“嬷嬷免禮。”溫良娣細聲道,她身後的宮女彩雲趕緊扶起游嬷嬷。

只做了半截動作的游嬷嬷順着她的動作就站直了。

游嬷嬷看着臉色蒼白,額頭冒細汗的溫良娣道,“良娣這是被賈氏吓到了。”

溫良娣攥了一手心的冷汗,虛虛的笑。

游嬷嬷輕笑一聲,溫良娣出自民間采選入宮,後被皇帝指給太子,容貌才情在東宮女眷中不打眼,兼之本人膽小懦弱,也就在剛進宮時被注意了下,評估一番後就被抛到腦後。可誰能想到就是這個透明人一舉得男,從最末等的奉儀,連跳三級成了良媛,過不了一年又成了良娣,太子妃之下第一人,真真是驚掉了一地下巴。

一群人等着她母憑子貴後變臉,事實證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令人好不失望。太子妃一系自然是不失望的,她們額手稱慶,如今這位大公子可比之前那位更來勢洶洶,明明在太子府中行二,皇孫中行七,外人卻稱其大公子,意指諸皇孫中第一人也。

游嬷嬷眼珠子一轉,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老奴糊塗,良娣進宮那會兒,賈氏已經在漱玉齋了,良娣怕是不識得。”

溫良娣嘴角微動,昔年讓東宮諸女無顏色的賈氏,風光直逼太子妃的賈氏,她如何不知,何況有的是人或是好意或是惡意的在她面前提及賈氏瘋癫的原因。溫良娣向來嘴笨舌拙,遂只應和的點了點頭。

瞧她吓成那樣,游嬷嬷豈會信她,意有所指的感慨道,“那賈氏早年也是個風流人物,可惜了……這一飲一啄,莫非天定,一切都是命啊!争不得求不得,否則老天爺都會看不過眼。”說罷,游嬷嬷看着她。

溫良娣身子顫了顫,“嬷嬷說的是。”

游嬷嬷微微一笑,擡起簾子,“良娣請進。”

溫良娣繃着神經進了屋,屈膝行禮。

太子妃還在補妝,從鏡中見她,不由想起了她的兒子,這人怎麽這麽好命,神色上便帶出一些來。

蕭宓見溫良娣小心翼翼的模樣,起身略略一幅,打破凝滞的氣氛。

溫良娣忙還禮。

太子妃見女兒如此,不得不開口,“來了,随便坐。”

溫良娣恭聲道,“謝娘娘賜坐。”小心翼翼的坐了半邊椅子。

太子妃見她戰戰兢兢的模樣,心情略好轉,比賈氏那個裝天真行無禮之事的貨色知禮多了,誰和她姐姐妹妹,一小小姬妾,也配和她稱姐道妹。又思及女兒的話,遂扯了扯嘴角,“叫你來也沒旁的事,就是杞兒過會兒要來用晚膳,你們母子倆也好一陣沒聚聚了。”

激動的溫良娣連忙站起來感激太子妃。兒子得皇帝和太子重視是好事,然而如此一來,她這個生母卻沒機會親近。

太子妃擡手打斷她的謝辭,“我啊不求你們感謝,只要你們安分些,別給我添亂,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溫良娣誠惶誠恐,伏地大拜,“妾惶恐。”

太子妃噗嗤一聲樂了,轉過身來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掩嘴笑道,“好好的怎麽就跪了。”

蕭宓溜一眼太子妃,太子妃白她一眼,懶洋洋道,“起來吧,別人瞧着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溫良娣連連擺手,“娘娘仁愛,待臣妾極好,極好的!”

太子妃莞爾,“你明白就好。”

蕭宓覺得溫良娣這麽跪着不像樣,她到底是良娣了,正三品,遂上前拉着她道,“良娣還不快起,地上涼別傷了身子。”

溫良娣只覺得被她拉着的手發冷,冷得她直打顫,很想甩開,但是她不敢。

蕭宓感覺到溫良娣的手在抖,詫異的看過去。

正巧溫良娣也在看她,視線撞上後,溫良娣飛快的低下頭。

蕭宓更感疑惑,她怎麽覺得溫良娣很怕她,雖說溫良娣出了名膽小怕事,但是有必要如此怕她嗎。

好奇的蕭宓忍不住觀察溫良娣,溫良娣戰戰兢兢如臨大敵,起初蕭宓瞧着有趣,可在發現蕭杞臉色不對勁之後,忙丢開那點逗趣的心思。懊惱,這可不是讓蕭杞以為他親娘在栖鸾殿裏受委屈了嘛!有心描補,卻無良策,她覺得只要自己一開口,保不準溫良娣就能暈過去。

最終只能在散席後送了一個人情,“杞弟若不趕着回寝宮,便陪良娣好好聊聊,良娣可想念你了。”蕭杞不住在東宮,他住在皇帝寝宮的偏殿裏。

溫良娣又驚又喜又怕。

蕭杞去看太子妃。

太子妃含笑道,“你們娘兒倆好好親近親近。”

蕭杞連忙謝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