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塵埃落定
琅琊長公主正逗着孫女玩,小姑娘單名一個語字,三周歲不到點,正是最好玩的年齡。聽人禀淑陽郡主帶着姜瑤光來了,登時心裏咯噔一響。這時辰過來,還不提前知會一聲,怕是出事了。
如此一想,琅琊長公主心便提起來,讓人帶孫女下去,待淑陽郡主一進門,見她模樣不虞,而姜瑤光不在身側,那點僥幸也沒了。
“你這是出什麽事了?”琅琊長公主挺直了背。
“金氏絕食迫二叔立姜遜做世子,”恨得淑陽郡主尊稱也不願意用了,“二叔不肯答應,話裏話外嫌棄姜沒出息,也不知她怎麽想的,竟然,竟然拿長生撒氣,往她身上潑粥。”
琅琊長公主驚得整個人都站了起來,“長生怎麽了?”
淑陽郡主連忙上前安慰琅琊長公主,“阿娘放心,她沒事。”
琅琊長公主的心落回肚子裏,只面色鐵青,咬着牙道,“這老虔婆,我看她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又開始作了,看我怎麽收拾她。”
淑陽郡主懷長子姜劭勤時,金老夫人塞了四個美貌丫鬟給姜進,轉手就叫姜進賞給了下屬。金老夫人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刁難淑陽郡主,淑陽郡主新媳婦進門,臉嫩忍着沒發作。琅琊長公主聞訊,氣勢洶洶殺過去砸場子,兩人吵鬧間,金老夫人嘴裏不幹不淨的夾帶了琅琊早夭的兒女,這可是捅了馬蜂窩,琅琊長公主直接抓着金老夫人的頭發扇耳光。
公主府咽不下這口氣,姜家親娘被抽成豬頭拉不下臉,親家鬧到這一步,都要和離了。
最後是皇帝出來做和事老,才把事情揭過去。事後姜老太爺收拾了金老夫人一頓,至此,金老夫人再沒敢給給孫子塞女人,對淑陽郡主也存了幾分忌憚。
“我出來前已經砸了她屋子,”淑陽郡主拉住欲往外走琅琊長公主,“我都這般年紀了,難道事事還要阿娘給我出頭嗎?這事,您就讓我自個兒處理,我不會委屈自己的。”
琅琊長公主問,“你是個什麽打算?”
“總之,我是不肯與她同處一地了。”她不敢讓金老夫人和姜瑤光撞上,她怕那個萬一。
琅琊長公主果斷點頭,“行,到時候姜家來人了,咱們就這麽說。若是不肯答應,就和離,就是幾個孩子,我也有把握一塊帶走。我這麽好的女兒還怕找不到好人家,大不了娘養你一輩子。”末了琅琊長公主心疼的握着女兒的手,“你且記得,不管怎麽樣,還有我和你爹。”
淑陽郡主眼眶一熱,忙憋回去。
這時候,丫鬟來報,姜進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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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兩對望一眼,琅琊長公主淡淡道,“讓他進來吧!”
可憐的姜進因為邊關之事在宮裏忙成狗,一出宮,便被告知一個悲傷的故事,他祖母發作他閨女,他老婆砸了祖母的家當,老婆帶着女兒回娘家了。
心理素質過硬的姜進原地愣了兩秒,一抹臉,翻身上馬,趕赴岳家。
進了屋,面對琅琊長公主不善的神色,淑陽郡主淡漠的臉,姜進有條不紊的行禮。
“話不多說,我就問你,你打算怎麽辦?”琅琊長公主不客氣的開口。
來的一路,足夠讓姜進把前因後果弄清楚,姜進轉身對着淑陽郡主一揖,“讓你和長生受委屈了,我代祖母先賠個不是。”
淑陽郡主面色更冷,接着是不是要讓她不要和老人家計較了。
琅琊長公主也想到了這一茬,面上怒氣隐約可見。
姜進似一無所覺,苦笑,“我祖母糊塗不講理,大家都知道。也不怕岳母笑話,好說歹勸,我祖父脾氣上來甚至會動手,當時能好一陣,可過不了多久又犯,這麽多年過來了,想改也不現實。”
“所以你想說讓我們包涵她,當沒這回事發生是不是?”琅琊長公主冷笑打斷。
姜進搖了搖頭,“事已至此,豈能再裝聾作啞。”
琅琊長公主擡頭盯着他的眼。
姜進斂眉正色,“我會懇請長輩送祖母去郊外靜養。”
淑陽郡主神色一動,琅琊長公主挑眉,別有深意道,“就不怕你爹和你二叔罵你不孝,為了這麽點事就要把老人送走。”
“若是只為今天這一件事,讓我把祖母送走,我是真做不來的。我這麽說不單單是為了長生的事,這些年下來,祖母行事作風,大家都看在眼裏。姜遜長成如今這模樣,二叔難辭其咎,可也少不了祖母的溺愛。就是劭勤幾個,他們幼時我也提着心,怕一個不注意就被祖母灌輸了歪理。兒媳和孫媳輩在她跟前動辄得咎。三弟、四弟遲遲不歸,除了外頭容易出政績,也是兩位弟妹不願意回來。就是我五弟,現下都盤算着外放,央我給他走路子。”
金老夫人在俞氏和淑陽郡主身上吃過虧還有所收斂,可有時候也會被逼的運氣,其他媳婦輩可想而知。
姜進自嘲一笑,聲音中帶了幾分蕭瑟,“長生姐妹幾個打小受祖母冷言冷語,長此以往,對孩子成長不利。過不了幾年,劭勤幾個也要成家立業,我不想他們也被逼得只能避走。再這樣下去,這個家都要散了。”
聽得琅琊長公主都有些同情他了,好女人旺三代,壞女人害三代。姜氏虧得當年俞老太傅發威,把金老夫人弄回了鄉下,指不定現在姜進兄弟五個什麽樣呢!再想想,金老夫人被接進京的時候,其餘四個都大了,唯獨姜五還年幼,他卻是被俞老太傅帶在身邊養大的。果然還是老太傅有先見之明。
如此,琅琊長公主更加堅定了要隔離女兒母子五人和金老夫人的決心,“若是府裏頭不肯答應呢?”
“那我便謀一外任,帶着熙和與孩子們一起走。”姜進側臉看着淑陽郡主道,“聖上要調泰平公主和靖安侯回京,另派一将領前去接任。你自幼向往邊塞風光,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如果你同意,我便向聖上請命,若是覺邊塞清寒,大周疆域遼闊,你喜歡什麽地方,我去周旋一二,想來也能成行,咱們一家在外面待上幾年。”幾年後,金老夫人在不在人世都是兩說,再不濟也沒現在這麽有精力鬧騰了。
琅琊長公主露出了自他進門以來的第一抹笑容,“我們老骨頭一大把哪還經得起這麽折騰,你有心就行。都這個時辰了,用了晚膳再走吧!”
姜進暗暗松了一口氣,道,“家裏還有一攤子事等着處理,我就不留了,讓熙和和長生陪着您用膳,順道在府上住一陣子散散心,晚些日子我再來接她們回去。”
琅琊長公主笑,瞧這話說的多漂亮啊!再瞅瞅女婿,賣相好,能力佳,會辦事,不要了也挺可惜的。琅琊長公主沖女兒一使眼色。
姜進看一眼淑陽郡主,奈何對方一動不動,顯然不打算送上幾步,心裏嘆了一口氣,看來媳婦還是沒消氣。
待姜進走了,琅琊長公主對淑陽郡主道,“阿進是個明理的,只他們家其他人是個什麽想頭咱們也不知道。若是金氏被送走了,他們家人卻遷怒你,你也別忍着,你大舅還在呢,他們就這樣,還不如趁早脫身。”
“我明白。”淑陽郡主緩緩靠向椅背,喃喃道,“可算是能有個結果了,這樣雞犬不寧的日子終于能結束!”
姜進回到鎮國公府,在院子裏遇上聞訊前來等候的三個兒子,看他孤零零一個人,形單影只。
老大姜劭勤眼皮都不擡一下,顯然在他預料之中。
老二姜劭勉顯而易見的着急了,急忙問,“阿娘是不是氣哭了,外祖母是不是生氣了,阿娘和妹妹什麽時候回來?”
姜進拍了拍二兒子的頭,“過一陣就回來了,你娘和你妹妹在你外祖母家先住上幾日。”
姜劭勉想想家裏頭的混亂,心有餘悸的點點頭,“這樣也好,祖父被曾祖母鬧得頭疼,我們走的時候,曾祖母正要撞牆呢。”
姜進嘴角微不可見的抽了抽,目露無奈。
“那我去外祖母家陪阿娘和妹妹吧!”姜劭勳不滿的碎碎念,“阿娘離家出走居然不帶我!”他一回來就發現娘不見了,他娘居然只帶着妹妹走了,簡直心塞。
這下,姜進嘴角的抽搐明顯多了,順手敲了小兒子一瓜栗。姜進問姜劭勉,“你祖母呢?”
姜劭勉道,“祖母在朱雀堂。”
姜進微微颔首,“你們幾個各自回去,莫要擔心,過幾日就沒事了。”
姜劭勉欲再問,姜劭勳打算去公主府找娘,都被姜劭勤武力鎮壓,拖走了。
姜進搖頭失笑,三個兒子脾氣大相徑庭,不像他也不像熙和,也是奇哉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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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入白底青瓷盞中,茶葉如青螺入水,旋轉着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沉三浮,茶葉微卷,芽影水光,相映交輝。俞氏垂目打量,直至茶葉沉入杯底,才擡起頭來看向在門口立了好一會兒的姜進。
“去過公主府了?”
姜進邊走進邊回話,“熙和和長生要在那兒住一陣子。”
俞氏沏了一杯茶推到他跟前,“是該住上一陣子,否則別人哪知道她生氣了。既然不生氣,自然也不當一回事了。”
姜進坐下,低頭看了看面前的青瓷杯,湯色碧綠清澈,笑贊,“阿娘泡的茶越來越好了。”
俞氏微微一笑,靜靜地看着他。
姜進輕輕抿了一口,味淡而清雅,“我會請求父親送祖母去郊外靜養,若是父親不允,兒子便帶着您與熙和、孩子們一塊外放。”
“外放帶着妻兒的倒有,我活了大半輩子可沒見過誰帶上親娘的。”俞氏笑罵。“可不得讓人笑話你這把年紀了還離不得娘。”
姜進也笑,“他們說什麽與我何幹,咱們自己過得痛快就好!”
俞氏也笑起來,忽的收了笑,“你這是打算逼你爹二選一?”要老娘還是妻兒孫。
姜進以拇指摩了摩杯沿,沉聲道,“三天一吵,五天一鬧,祖母不高興全家都不得安生。日子不該這麽過的!五弟想離京,就是我有時也不想回府。”
俞氏嘴唇動了動,神情瞬間悲涼,“老三老四不肯回來,連你們都想走。你們都走了,那我還留在這裏做什麽!”
“您操勞了這麽些年,早該頤養天年了。”姜進看着俞氏透出暮色的容顏。年幼遭遇家破人亡,出嫁了為丈夫擔驚受怕,好不容易天下定了,做了國公夫人,應該享福了,金老夫人來了。俞氏對金老夫人的習以為常不是天生的,是一點一滴被磨出來的。
俞氏慢慢的阖上眼,“是啊,我都這把年紀了,是該安安生生過上幾年清淨日子了。你爹總說你祖母早年過得不容易,可是這與我們有什麽關系,讓她受苦的不是我們,我們哪一個對不起她了。因為她年輕那會兒過得苦,所以我們這些人就活該吃她的苦頭?她不容易,這世上又有誰容易了。”旋即睜開眼,眸中倦意蕩然無存,反而是一種決絕,“請公爺過來一趟。”
立在牆角無聲無息好似隐形人的丫鬟聞言,福身、應是、告退。
此時鎮國公正被醒過來的金老夫人鬧得焦頭爛額,“我活着還有個什麽意思,一個孫媳婦都敢砸我屋子了,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老天爺怎麽不劈了她啊!”見長子無動于衷,金老夫人傷心欲絕,“你娘被人這麽欺負,你這個做兒子就這麽眼睜睜看着嗎?連親娘都護不了,你做啥子大官哩!就是村裏的賴子都不會叫人白欺負他親娘!我生你們兩個有什麽用!”
鎮國公壓抑着怒氣道,“那您要我怎麽辦,打殺了淑陽,然後等着皇上來滅了姜氏全族。或是休了淑陽,讓阿進怨恨我們。”
金老夫人噎了一下,氣得口不擇言道,“這種不孝順不賢惠的媳婦要來幹嘛,休了她,再給阿進找個更年輕更漂亮的正好。”
鎮國公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怒目而視,“為了你自己高興,就要鬧的阿進妻離子散!你鬧夠了沒有!你無緣無故的沖長生撒什麽氣,你就是不喜歡他,好歹想想她也是阿進骨血,就不想想阿進知道了得有多心疼難過。”
提起姜瑤光,金老夫人就一肚子的火,“要不是她挑撥離間,我會這麽對她,遜兒被她害成什麽樣了!潑她都是輕的,我是她曾祖母,別說潑一碗粥,就是弄死她都是天經地義的事,要沒我,哪來的她!”
金老夫人說的理直氣壯,天經地義。
鎮國公勃然色變,甚至透出一絲猙獰,厲聲道,“你要弄死誰,造的孽還嫌不夠嗎!”
吓得金老夫人徒然一抖,半張着嘴,木愣愣的坐在那兒,半響才發出一聲嘶啞的驚叫,氣急敗壞道,“我做了什麽孽啊,要不是我那樣做了,哪來你們兄弟倆。我這麽做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們。你還來怪我,竟然怪我!”
鎮國公面色鐵青,皮下隆起的青筋不斷地抽搐,“強詞奪理!”一揮袖擺直接走了。
出了門的鎮國公被冷風一吹,冷靜下來,回身望着夜色下富麗堂皇的朱雀堂,腦中掠過往昔種種,回腸九轉,悲不自勝。
眼角餘光瞥到世安院的人小步走近,鎮國公收斂異色。
來人行禮道,“老夫人請您回趟院子。”
鎮國公問,“世子可在?”
“在的。”
鎮國公只動了下嘴角,合手攏了下衣袖,擡腳離開。
到了世安院正屋,鎮國公定定的看了看妻子神色,才慢騰騰坐下,徐徐道,“母親身體不适,我想着把她送到桃源莊調養,夫人安排下,盡早啓程。”
俞氏和姜進對視一眼,不妨竟然是他先開此口,染對此二人求之不得,等他們說了,不管成不成都是傷情份。
內裏母子倆俱是猜測,恐怕還有什麽他們不知道的事發生,只觀鎮國公模樣顯然不願多說,目的已然達到,二人便識趣地不追問。
等姜遜略好轉,脫離危險。金老夫人便被送走,金老夫人很是不願意,撒潑打滾,撞牆跳井,無所不用其極。然而到底是無法撼動既定的事實,硬是被送上了馬車。
到了京郊莊上,金老夫人猶不死心,還想用絕食這一招,反而被姜老太爺甩了一拐杖。
暴怒的姜老太爺直接指着金老夫人道,“你要死就快點去死,好不容易過上了好日子,不好好享福,盡在那作妖,小心老天爺收了你。”說完還讓人把端上來的飯菜端走,“既然她都不想活了,也不用給她送吃的,沒得糟踐糧食。”
金老夫人被如此吓了一通,不過是晚間就安分下來,叫嚷着餓了要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