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無知無畏

姜劭勤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蹿上大腦,腦子裏空白了一瞬,聲音發顫,“天花!”

張禦醫默了默,“姜姑娘症狀有些像,确診要再等二三日,若是沒有紅疹出現,便是老朽誤診了。”誤診?他倒是希望自己是誤診了,這麽小的孩子!可他行了大半輩子的醫,豈會連天花都診不出,只盼着她病症輕一點,痊愈幾率大,也不易留下疤痕。

道理姜劭勤也懂,所以他面無人色,甚至雙手微微顫抖。

丹眉等已經捂着嘴抽泣起來。

“哭什麽,長生還沒死!”姜劭勤突然爆喝一聲,吓得幾個丫鬟瞪圓了眼睛。

姜劭勤握了握雙手,擡眼直直看着張禦醫,“舍妹有勞張禦醫操持。”

張禦醫忙道,“吾之本份。”

姜劭勤轉身又對武成王道,“給舅公添麻煩了,煩請您将接觸過長生的人都集中起來檢查,免得病情傳染開,再派個人給我府上傳個話,我的人都不方便進城。”哪怕只是同處一地,也有可能感染天花,而且從感染到病發,短則七天,長則十幾天,一個不好一傳十十傳百。即使如今種痘術廣為流傳,可并非人人都不懼天花,如貧寒之家無條件種痘的,年幼尚未種痘的孩童。

武成王眼中劃過贊賞,後生可畏,道,“你既然叫我一聲舅公,說這話可不是見外了。你莫要着急,長生吉人自有天相。”

姜劭勤扯了一個生硬的微笑。

武成王拍了拍姜劭勤的肩膀,去安排手下,順便帶走了蕭璟。

蕭璟面無表情,這樣的平靜讓武成王心懸,早些年他就是這樣,眼睛裏一絲光彩都沒有,好像他整個人游離在外,什麽都不在乎。

斟酌了下武成王才道,“我已經去向宮裏借禦醫,小長生是有福氣的,定能逢兇化吉。”

蕭璟聲色皆無,似乎沒聽到武成王的話。他不緊不慢的走着,每一步精确的如同丈量過一般。

他的記憶裏并沒有這麽一回事,因為不過是一場虛驚所以他沒有印象,還是發生了某種令人恐懼的變化。蕭璟從來都不覺得未來是既定不變的,如果不能改變,那他何必鑽營。他不想祖父早亡,不想蕭柏上位,也不想姜瑤光嫁給別人。這些都是他想改變并正為之努力的。因為他試圖改變命運,所以這是老天對他的警告?

武成王臉色微變,腳步瞬間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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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在院子裏繞圈的蕭璟,武成王悲不自勝,喃喃,“我以為他好了,你看他最近這半年,我真以為他好了。”

扶着武成王的心腹,跟随了武成王半生,無兒無女,将蕭璟幾乎看作自己的晚輩,聞言也是喉間發堵,只能道,“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良久,停止轉圈的蕭璟走到武成王面前,風平浪靜,“祖父,我不認命!”

見他面平如鏡,但一雙眼就像浸在寒冰裏,武成王不覺打了個愣。

圓鏡大和尚為他算命,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饒人處且饒人,否則業報加身,刑妻克女,父子反目,死于非命,後繼無人。一開始他也不認,可最終一一應驗。他不敢不認,他如履冰薄的活着,深恐最後一句應驗。當年的壯志雄心在日複一日的恐懼中消磨殆盡,有時候武成王看着鏡子裏那個頭發斑白眼神蕭瑟的老頭,會想這還是當年威震四方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蕭鼎嗎?

武成王忍不住笑起來,笑的眼角沁出淚水,重重的拍着孫子的肩膀,“好!好!好!男人的命都是自己拼出來的。可笑你祖父我被圓鏡那禿驢诓了半輩子,竟然信以為真。征戰半生,我是殺了很多人,不敢說每一個都該死,可難道就沒有人因為戰争活下來,活得更好嗎?如今四海升平,多少人受益。我的功德難道抵不消造下的殺孽,若那命是真,可這樣不公的命,何必理會!”

蕭璟定定的看着武成王,眼含憂慮。

武成王笑了笑,神情如釋重負,“祖父沒事,祖父我只是想通了,你去看看長生丫頭吧。”

蕭璟擡頭環視,暮色四垂,原來他離開這麽久了。

武成王望着快步離開的蕭璟,笑容轉淡。阿璟對姜家那丫頭到底不一般,他由衷盼着那丫頭平平安安。

武成王活動了下肩膀,不疾不徐道,“老夥計,咱們偷懶了這麽多年,再不動彈下,骨頭都要發僵了。”

心腹愕然,半響喜極而泣,“王爺……”亡妻喪女,連番打擊讓武成王心灰意冷,不僅放棄兵權,就是對其他事也不上心,一心積善行德去了。世人最是實在不過,武成王有王爺之尊,也得帝王信任,說話頂用,無人敢冒犯。可歸根究底,王府無甚實權,真要辦起實事來,還不如朝上手握實權的幾家。這大周江山有一半可是武成王打下的,如此境況,豈不令他們這些跟随武成王的擁趸不忿。

“你還瞧不出來,也不知阿璟怎麽了,就看中那小丫頭。阿妹是知道他情況,怕是不會舍得,理由都是現成的,差這麽大歲數呢。姜家,這些年蒸蒸日上,可比咱們王府還威風。俗話說擡頭嫁女,我這個做祖父豈能讓他被人挑剔這個。”武成王慢悠悠道,男人必須比自己心愛的女人有權有勢,否則哪有底氣說喜歡,別人只當你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想當年王妃是陽澄望族寧氏嫡女,他只是個小有名氣的土匪。武成王忍,眼睜睜看着她定親,等他率兵攻下陽澄後,帶着聘禮跑去寧府提親,被寧老爺轟出來了。

武成王也不惱,他一日按照三餐往寧府送禮,瓜果蔬菜,野雞狍鹿,衣料首飾,書畫古玩……應有盡有,別說陽澄府就是隔壁州府都知道他蕭鼎在追求寧家姑娘。

寧家姑娘未婚夫也知道了,那未婚夫火速和寧家退了親。武成王繼續他的糖衣炮彈,同時走老丈人路線,終于抱得美人歸。

若當年他打不出名堂,再有誠意,寧家難道會答應。你想娶人家金尊玉貴的女兒,總得有相應的實力不是。

蕭璟行至一半,遇上前來報信的小厮,才想起之前他們看見了一夥形跡可疑的人,他派了侍衛去打探。

那被派出去的侍衛頭領喚蕭達,是武成王收養的孤兒,賜了家姓。

蕭達一拱手,臉色鄭重,“人都抓到了,一共六個人,都是些在案的亡命之徒。他們劫了齊國公府一位姑娘,打算将人糟蹋了。幸好我們趕到及時,姜姑娘無事,已着人護送回去。”

蕭璟腳步一頓,停下問,“背後主使問出來了?”

“姜春花,”見蕭璟目露疑惑,蕭達趕緊道,“是姜家一遠親,如今住在姜老太爺的別院裏。那些人都招了,姜春花想為孫子求娶齊國公府的姑娘,只他們家區區商賈之家,料定齊國公不會答應,就想了這陰毒的辦法,讓人糟蹋了姜姑娘,再安排自己孫子去英雄救美。姜姑娘沒了清白,又有救命之恩在,如此求娶便有可能了。”審問出來後,姜達也為這婦人的陰毒不寒而栗,自家身份不夠,那就拉低人姑娘身價。怪道人說,最毒婦人心!

蕭璟目光發寒,聽着姜姑娘三字十分刺耳,“能和亡命之徒聯系上,這種人家暗地裏不會清白,問出多少。”

姜達心道可不是,明面上是正當商人,背地裏耍各種上不得臺面的手段打擊競争對手,殺人放火的事都幹得出來,忙将審問出來的一五一十說了。

“別讓他們死了。”蕭璟留下一句,擡腳就去找姜劭勤。

姜劭勤在照顧妹妹,姜瑤光醒來了,只精神不濟,無力的躺在床上,面色潮紅。蕭璟進去時,正聽見她軟軟的弱弱的聲音,“我不會有事的,你們不要這樣愁眉不展好不好,影響我心情。”

三姑娘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捂着臉跑出去,撞到了蕭璟。

姜瑤光嘆了一口氣,看着頭頂的帳幔眨了眨眼,其實她也想哭。她頭疼,身體也疼,還覺得好累好累,腦袋昏昏沉沉,可她不敢睡,她怕自己睡過去是不是就沒法清醒過來,那可是天花,真的會死人!

姜瑤光飛快抹了一把眼,擦掉眼角的淚。

蕭璟忽覺得心頭一刺,針紮似的疼。

姜劭勉咬牙硬忍着悲泣之聲,拿帕子擦了擦她的眼角,擦完眼角擦她的手,“妹妹,別……”他止了聲,不想暴露聲音中的哽咽。

姜瑤光想笑,可笑不出來,只動了下嘴角。錯眼間發覺了蕭璟的身影,出聲,“表哥來了。”

心頭郁繞的姜劭勤轉身,“阿璟。”

蕭璟沖他點了點頭,走到姜瑤光床前。

姜瑤光覺他眼神十分複雜,不由發聲,“表哥?”

在姜瑤光震驚的目光中,蕭璟俯身用手背觸了觸姜瑤光的臉。

姜瑤光驚得連躲都忘了,直到臉上冷冰冰觸感傳來,傻乎乎張着嘴。

“長生別怕,你會好的。”他的語調平緩而鄭重,目光從容。

這一刻,姜瑤光神奇的平靜下來,彎了彎嘴角,“我也這麽覺得,表哥送我的氣鼓魚,我還沒吃呢。”說完姜瑤光就後悔了,一不小心暴露了吃貨本質。

蕭璟眉眼舒展開來,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愉悅的笑容,“日後我讓人定期給你送。”

姜瑤光點了點頭,“好!”

蕭璟溫聲道,“你好好休息,我找你大哥有些事談。”

姜瑤光嗯了一聲。

姜劭勤跟着蕭璟走到屋外,蕭璟對妹妹的古怪令他坐立不安,正要問,卻被蕭璟的話震得頭暈目眩。

“這事她一外人絕辦不到的。”姜劭勤溫潤的面上透出一絲淩厲,眼神發狠,“骨肉血親,怎麽下得了手。”

蕭璟靜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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