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色蒼茫,寒風蕭瑟,裕王府書房中的窗子微微推了個半開,透出些許光束來。
“王爺……”雲銷的手中捧着一盒用錦布裝的胭脂盒子,低着頭眸中有些忐忑,禀報道:“春兒傳信兒說……六姑娘将王咱送去的東西統統扔了出來。”
“是嗎?”言朔立在窗邊,手中握着一卷書冊,聞言唇角勾了勾,既是無奈又是苦澀。
“她可曾再有做什麽說什麽?”
雲銷搖了搖頭,“不曾。”
言朔輕輕吸了一口寒夜的涼氣又嘆出,“扔便扔了吧,只怕她又要怪上本王許久了,多派兩個人過去,讓春兒在府中好生照應。”
“是。”雲銷應了一聲,然後問道:“那王爺這盒胭脂?”
這胭脂可是番邦進貢的東西,雖說不清楚是不是比寧國公府中用的好,可矜貴在是個本朝沒處買的稀罕物件不是,宮裏的幾個娘娘為了這一盒胭脂都能往死命了裏較勁呢。
“先收着吧,倒時候在送去。”言朔淡淡道。
“是。”雲銷點了點頭,将胭脂盒子收了,道:“王爺,您往城外京畿營裏巡視的事兒已經準備好了,明兒便可啓程了。”
“哦?”言朔默了默,然後道:“那便再推遲一日。”
這往城外京畿大營巡防可不是一日之事,向來多則兩三月,少則小半月都是常有的事情,他此次前去雖不必待太久,可也不是即日就能回京的。
“王爺,這可是皇上的意思,恐怕……”巡防是皇帝下的旨意,也是言朔經營了許久的事情,可不能說耽擱一日就耽擱一日的。
“一日罷了,就說府中有些雜事就是,連夜就出城,絕不耽誤了正事便是無妨。”言朔的眸中劃過一絲陰沉,“上回你不是說,那個書院的林夫子有意想将他們書院學生的幾篇文章遞到本王這兒來麽?”
裕王的詩書才名滿天下,在可謂叫那些學子人人敬仰,向來不缺人想往裕王面前遞幅畫遞首詩遞篇文章什麽的以試圖博取一兩句贊賞,好頃刻之間揚名立萬的。
自朝中太學關了之後最好的陽京書院,自也是不乏這種心思的。
Advertisement
“是。”雲銷道,裕王的才名已是夠了,若是沒有目的,可不會拿着自己名聲去給他人作嫁衣裳的。
“叫人現在就去給他們遞個信兒,說是本王明兒一早過去。”言朔的沉靜的神色中透出幾分冰涼來,那些事情終究得是他出手,比起臭名昭著的寧國公府,總歸還是他這個勢頭正好的王爺更加來的牢靠。
“還有,明日叫小九出宮一趟。”
雲銷擡眸看了眼言朔,應道:“是。”
翌日清晨,陽京書院大門敞開,院中的學子穿着齊整恭敬立與兩邊靜靜等候,雖是脊背挺拔與儀表上找不出一絲差錯,可那些學子面上的疲憊之色卻是難掩。
昨兒個晚上他們都要歇下的時候裕王府的信兒才傳到,只說是要來書院一趟,其餘的什麽都沒說,可裕王的才名天下皆知,當朝大儒都是贊不絕口的,卻極少往他們這種書院裏走,且皇孫貴胄,平日裏想求見一面也絕非易事,這回好不容易要來一趟他們的書院,誰心中不想抓住這個機會,誰不想借裕王的口一舉成名呢?
是以昨日夜裏,可是有相當多的人挑燈疾書,徹夜未眠的。
“裕王殿下到。”
四周的寂寂聲裏,終于響起一陣腳步聲,是裕王府的侍衛先一步到達傳信兒了,叫門口夾道等候的學子們霎時都是呼吸一窒,然後暗暗深吸一口氣,提起全副精神。
馬蹄之聲很快由遠及近,言朔一身月白色的圓領皇子蟒服策馬而來,英姿勃勃俊逸有加,卻又不失了一種書生儒雅的氣息。
“參見裕王殿下千歲。”
言朔甫一下馬,書院門口等候已久的人便立即行了禮。
“免禮。”言朔淡淡的說了一句,清俊的面容上已是染了一絲溫潤的笑意,叫人瞧着着只覺一種平易近人之感。
“謝裕王殿下。”
“林夫子,”言朔對着站在最前頭的一個老者拱手見了一禮。
這個林夫子當年也是朝中翰林院有名的大儒,只是後來與同僚一言不合,一氣之下竟然給辭了官。
“草民不敢。”林夫子立即回了一個更大的禮,“王爺大駕光臨,真真是陽京書院莫大的榮耀,還請王爺移步,書院中已是備好茶水點心。”
“好,林夫子請。”言朔笑了笑,給足了書院的面子。
“草民不敢,王爺先請。”林夫子忙道。
言朔的唇邊笑容依舊,眸光卻是飛快在夾道的學子面上一掃,閃過一道陰骘,然後往裏頭走去。
到了裏頭,少不得又是一套客套的寒暄下來,言朔一臉文雅溫潤的笑意叫人如沐春風,未多時便給了人膽子直接切入了正題,遞上幾篇書畫文章來。
言朔一一看了落款,笑而不語,良久才客套的給了一聲好,直叫屋中圍着的幾個夫子大儒的面上劃過一道失望,言朔卻是直言要在書院中轉上一圈。
“王爺請。”
自是裕王開口,書院中人哪有不應的,連忙便陪着言朔在書院中四處觀賞轉悠,卻是衆學子回避。
“王爺,前頭乃是院中學子的宿處,怕有些雜亂,恐污了王爺的眼。”陪侍的一個夫子上前道。
言朔卻是笑笑,“無妨,陽京書院名滿京城,本王只是随意轉轉,不礙事。”
說着,便繼續朝前走去,眼角卻是已是瞥見月洞門口樹叢間未掩飾完全的一小片衣角。
嗤。言朔的眼神微眯,唇邊的笑意卻是愈發溫潤,大步往前走去,方踏過月洞門,便見一幅畫卷在腳前跌落,滾着鋪了開來。
是一幅蘭花圖,其中蘭葉多而不亂,秀勁絕倫,頗叫人眼前一亮。
“大膽,是何人再此!”雲銷上前一步斥道,手已是搭上了腰間的劍柄。
“請王爺恕罪!”從前頭的樹叢中連忙出來一個少年跪在地上。
“卓浔,你如何再此?”後頭跟着的林夫子見着地上跪的人,不由面上一驚,“沖撞了王爺,該當何罪!”
言朔的眸光微幽,卻是沒有去看卓浔,只是将眸光定與地上的那副畫卷,然後緩緩彎下腰親自撿了起來。
“蘭草已成行,山中意味長。堅貞還自抱,何事鬥群芳。”言朔低沉的嗓音緩慢卻是透着一種聚精會神的品味之意,叫身旁之人不由紛紛側目,言朔卻是只盯着那副蘭草圖,然後突然贊道:“好畫,好詩!”
裕王突然的贊賞可謂是叫在場的人皆心頭一震,皆驚異地轉頭看向卓浔。
言朔将畫收起,面上俱是欣賞之色,低頭問地上的卓浔道:“你是何人之子?”
“回王爺的話,家父乃是翰林院大學士卓青。”卓浔不卑不亢道。
“哦?原來是卓大人的兒子,”言朔也不去問卓浔為何在此的問題,絲毫不吝贊道:“文思敏捷,果然不愧是翰林大學士之子!”
“謝王爺贊賞。”卓浔低垂着頭,可唇角已是忍不住微微勾起。
言朔的唇角微微一動,飛快劃過一道嘲弄,卻立即掩了過去,道,“卓公子文采斐然,将來前途必是不可限量,為國之棟梁,林夫子這陽京書院果然不愧是京中最好的書院。”
“愧不敢當,愧不敢當。”林夫子忙拱手誠惶誠恐道。
言朔轉過頭,看着跪在地上的卓浔,上前兩步将畫交還給他,笑道:“卓公子大才,本王甚是欣賞,将來若有機會,當與卓公子好好論一論詩書。行了,本王還有皇命在身,便不在此多留了。
語畢,轉過身便往外而去,林夫子等人趕忙跟上。
“恭送裕王殿下。”卓浔跪在地上又是恭敬一禮,擡起的眸中卻是有暗潮湧動。
冬陽淡薄,這邊廂書院裏方謹小慎微地恭送了裕王殿下,那邊廂遠在京城另一條大街上的寧國公府卻是迎來了進來頗得皇帝寵愛的九皇子殿下言沂,亦是同第一回一樣,進了門便點了六姑娘覃晴的名。
消息飛快傳到二房後邊兒繡樓的時候,覃晴的面色沉了沉,冷冷道:“去回了老太君和九皇子殿下,只說我昨兒感了一些風寒,怕過給殿下,不便出去迎客。”
言沂可是只小狐貍,沒事不在宮中經營到處披着羊皮賣乖賣天真,會特意出了宮來往寧國公府裏找她也只可能為了一件事情。
這是打量她顧忌着老太君不敢直接推麽?這回她便推了又如何!
覃晴坐回妝臺間将髻上的幾根簪子拔了,垂下幾縷發絲來挂在臉上,往榻上一躺便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便是做給等會兒老太君的人看,卻是不想,等了一會淺夏匆匆跑進門兒:
“姑娘,九皇子殿下不顧阻攔,說是要探病,直接便跑進來了!”
淺夏的話音未落,已是聽見了言沂由是稚嫩的嗓音:“六姑娘,六姑娘,本皇子殿下來看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