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到了。
覃晴的心中一沉。
言朔手中的缰繩一緊,早已飛快翻身下馬的玄衣衛還沒來得及上前拍門,那門便自己開了,霎時間從裏頭湧出了好些人來。
是寧國公,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并着大公子二公子,但凡是府上在朝中領了職位的男丁,統統迎了出來,領頭走在前頭的是已白了須發,但眉宇間仍不減半分城府的寧國公。
“參見裕王殿下千歲!”
正逢休沐之日,又逢昨日覃晴失蹤,聽回來的丫鬟還有小厮的話來說,分明就是被綁票了的意思,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又是在寧國公府這樣的煊赫的勳貴人家,不僅阖府能派遣的都派遣了出去找人,後來更是驚動了五城兵馬司,索性也把五城兵馬司的人給調動了以緝賊的名義挨家挨戶地搜查,甚至也派了人出城追查,可愣是一點蹤跡也無。
是以昨日寧國公府中不僅徹夜未眠,拖到這時更已是愁雲慘霧,這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徹夜未歸,已經可以算是一個死人了,卻忽然聽小厮來報,說是看到裕王帶着覃晴從城外回來,裕王是什麽人呢?這兩年裏可是蒸蒸日上,叫皇帝青眼有加的皇子呢,他把覃晴帶回來了,怎麽可能不出來阖府相迎呢?
“國公爺不必多禮。”言朔忙下了馬,實實在在地一把扶住了寧國公要彎下去的腰。
“這位可是府上的六姑娘?”
也不等寧國公開口說出一籮筐的客套話,言朔的身子一轉,直接伸手去将覃晴扶下了馬。
“正是呢。”寧國公笑眯眯地應了一聲,卻絕口不提覃晴昨夜失蹤的事情,手上一引,“外頭天寒恐傷王爺貴體,請裕王殿下移步府內喝一杯茶暖暖身子。”
“好。”言朔的面上的笑容溫文,點了下頭便應下了。
“王爺裏邊請。”寧國公的身子一側,後邊跟着的老爺少爺邊往邊上讓開一條道,恭恭敬敬地候着言朔往府裏走。
“國公爺請。”言朔亦伸手一引,先跨出了一小步,便慢了步子同寧國公幾乎并肩地往府裏而去,轉身之前,最後飛快瞥了一眼覃晴,裏頭的留戀之意快得轉瞬而逝,眨眼之間已不見了痕跡。
覃沛略頓了頓身子擔憂地看了覃晴一眼,面上的神□□言又止,卻是不得不跟上了寧國公的步伐。
等寧國公與各老爺少爺皆背過了身往門裏走的時候,才有丫鬟婆子拿着大氅上來,扶着覃晴從一邊的小側門裏回了寧國公府,徑直往二房的院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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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凍,初雪方晴,且不說覃晴往二房院子的路上去的時候心中幾多的盤算,那邊廂言朔同寧國公已是踏進了正廳之中,小厮躬着身子飛快進出端上糕點茶水,将燒旺了的銀炭往裏頭搬去,門的外邊齊刷刷地神色肅穆地列了兩排的人,有寧國公府的人,更是有言朔手底下的侍衛。
“王爺,請。”
屋裏頭,容貌端正的丫鬟奉上茶盞,寧國公與言朔具坐在最上首的位置,神色具歡,仿佛是言笑晏晏的融洽模樣。
言朔端了茶盞只品了一口,便知是上好的雪山毛尖,這樣稀缺的物件,怕是宮中禦用的都是極少的,而寧國公府卻能拿出來宴客,果真是要富可敵國的。
心中有些涼涼地笑了一聲,言朔合了茶碗蓋子,也不急着開口,只等寧國公說話。
寧國公不緊不慢地放了手中的茶盞,也知是繞不過去的,便道:“不知六丫頭怎麽會同王爺在一起?”
話終于起了頭,言朔的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是不露分毫,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盞,緩緩開口道:“昨日傍晚天上忽降下雪花,小王身邊的管家說是恐怕要下一場大雪,這可是今年京中第一場雪,想那雪後山景是何等的美不勝收,惹得小王一時心癢難耐,便出了城去……”
言朔的帶着些許悠悠的嗓音忽然一頓,眼眸倏然一擡就直看向寧國公,“卻是不想在路上偶然發現了一夥劫匪,瞧着竟是擄劫了一個官家小姐,天下腳下竟然如此膽大妄為,小王便代順天府執法,讓侍衛收拾了那幫匪徒,不想救下的竟是寧國公府的姑娘。”
言朔的語氣依舊是淡然又緩慢,仿佛是袖手旁觀的閑散态度,可那始終定定駐留在寧國公面上的目光,雖無異樣,卻在無形之中帶着一種皇家的威壓,不容忽視,不容逃避。
“哦,竟有這般膽大包天之人!”
寧國公的眸光亦是停留在桌案上的茶盞之上,至始至終不曾去看言朔,待言朔語畢,方才擡了目光,“實不相瞞,昨日六丫頭在從平陽侯府回來的路上忽然失蹤,府中亦是猜測是有歹人蓄意所謂,想寧國公府在朝多年,到底樹大招風,難免招有心之人記恨,昨夜,也是興師動衆地尋了一晚上無果啊……”
寧國公嘆了一口,幾句話之間,便将矛頭全部指向了在朝中的政敵,怕是早就想好了,不管覃晴被擄之事最後到底如何,都要借機栽贓陷害羅織罪名,将朝中對立之人扳倒一個是一個。
果真是老奸巨猾。
言朔的唇角斜斜勾起一個弧度,“哦?正好,小王的侍衛将那匪首生擒住了,本應是要交到順天府去的,這會兒正好,咱們先來審上一審,聽聽此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語畢,也不等寧國公反應出聲,言朔揚聲便吩咐:“把人帶上來!”
話音方落,正廳的簾子便叫掀開,王府侍衛打扮的兩個玄衣衛押了一個五花大綁的刀疤臉進來一下,左右一施力,便把人壓跪在了地上,伸手便去了口中塞着的布團。
寧國公見狀,微眯的眼眸中精光一閃,已是重重一拍桌子,搶先開口斥道:“大膽蟊賊,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挾持寧國公府之人,我寧國公府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究竟是何緣由!”
言朔瞥了一眼寧國公吹胡子瞪眼的模樣,眼中飛快劃過一絲冷嘲,沉聲接話下去道:“可是受了何人的指使?你且大膽說,本王必定秉公處理,将幕後指使之人繩之以法,也算你戴罪立功,必定求父皇對你網開一面。”
“回……回老爺的話……”刀疤臉跪在下面,雖是面色如常也不見甚傷口,卻是面白如紙,擡頭不經意間看到了言朔身後站的雲銷,吓得連忙縮頭,臉色又白上了幾分,再擡頭飛快看了一眼上首的寧國公以及下首兩邊坐的老爺公子,低了頭,畏畏縮縮卻是話語清楚,“是……是府中的大夫人指使小的做的……”
話音一落,廳中剎那寂靜,有細微的倒抽冷氣之聲,老爺覃沛猛然轉頭看向大老爺覃璋,眼中滿是不可置信與失望之色。
“滿口胡言!”覃璋亦是震驚,看着二弟瞪過來的眼神,氣得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就厲聲斥道。
“對!你放什麽屁,再敢胡言,信不信本少爺宰了你!”大少爺亦是氣得跳了腳,這大夫人可是他身生的嫡母,她的名聲,便是他的名聲!
不對着雲銷玄衣衛,那刀疤臉也是有了勇氣,擡起頭便道:“正是那大夫人給銀子收買我幹的,有什麽可胡言的!”
“你!”大老爺的面色瞬間氣得通紅,順手抄了手邊的茶盞就要砸将過去。
寧國公向來是不順眼他的,前兩日還剛挨了訓斥,這,這今日在衆目睽睽之下竟叫人說出這樣的事情來,叫他的面子往哪裏放!覃璋一時憤懑,只想直接了解那人洩憤完事,卻是絲毫想不到該如何駁斥。
“大哥!”卻是覃沛伸手攔了覃璋,到底是個兢兢業業盡忠職守大理寺少卿,覃沛經手過的案件也不少,更是事關自己的親生女兒,雖是心中震怒,卻仍就是比在場的任何一個寧國公府之人都冷靜,上前質問道:“你說是大夫人所為,可有證據能證明你所言不虛?”
“沒有,但小的認識你們府中的小厮張喬兒,他原是街頭的混混原名叫狗賴子的,也不知行了什麽狗屎運進了寧國公府裏當差,這回的事情便是他主動來尋的我,說是府中的大夫人瞧六姑娘不順眼,叫咱們兄弟捉去了過一夜就随意處置了,一旦事成便能打兩千兩銀子,小的身上現在就有那一千兩的訂金呢!”
刀疤臉将胸口微微挺了挺示意銀票在胸口裏。
覃沛見了,伸手便往他衣襟裏頭一探,果然搜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來。
那銀票簇新,保存良好,分明是方從銀號裏頭兌出來不久,銀號裏的銀票也是有編號的,這方兌出來的銀票而且面額又巨大,只要拿去銀號裏一問,都不必多查的,恐怕就能直接問出來是誰兌的去。
“你說是府中的張喬兒尋的你,你可敢同那張喬兒對質!”
“自然是敢的。”
覃沛下意識的就是審案的一套流程要出來,卻是叫上首的寧國公一口打斷。
“行了!”
寧國公陰着臉,簡直能滴出水來了,冷冷地看着下邊跪着的刀疤臉,也看的覃沛不能再多問。
頓了一會兒,寧國公回過頭來,面有歉色地同言朔道:“今日之事,叫王爺見笑了。”
“哪裏。”言朔的面上帶着淡笑,不鹹不淡地客套了一句。
“但家醜不可外揚,既然是寧國公府裏出的事情,還是要在府中解決的,還請王爺高擡貴手,将此事留在府中。”
寧國公拱手道,意思也是明确,家中事家中解決。
“既是寧國公府的家事,小王自是不能插手的。”言朔從善如流應得爽快,站起身道:“既是如此,國公府中也還有事情要忙,小王便先告辭了。”
說着點了點頭,便擡步往外去了。
“恭送王爺。”
廳中之人皆站起行禮,寧國公看了一眼三老爺,示意他跟上去相送出門。
冰冷的寒風灌将進來,仿佛一瞬便将廳內銀炭燒出的溫度凍結。
“爹,此事肯定不是……”
見言朔都走了,覃璋轉過身便要向寧國公辯駁上幾句。
“住嘴!”卻是不想寧國公厲喝了一聲,直挺挺地站在那裏瞪着眼睛看他,仿佛是在醞釀一場暴怒。
覃璋等大房之人悻悻低了頭準備挨訓,卻是不想半晌沒有動靜,偷偷擡起眼一瞧,只見寧國公依舊是瞪着眼,突然咳出聲來,一縷鮮血便順着嘴角流了下來,整個人往後跌去。
“爹!”
“祖父!”
覃璋覃沛以及大公子覃子承二公子覃子良具是一驚,匆忙湧了上去。
本是想着借機扳倒政敵,卻是不想在言朔滿前丢了這樣一個大醜,韓氏是什麽貨色,她嫁入寧國公府這麽多年寧國公會不知曉?
言朔正是禦前的紅人,今日之事,哪怕叫他說出一句去,就夠整個寧國公府在禦前在全天下的人面前無地自容的了!
言朔雖從都至尾不曾表态,可走前的那不鹹不淡的一句“國公府還有事要忙”卻是足以叫人聽清裏頭的鄙薄嘲弄之意。
如此大醜,簡直奇恥大辱,怎能不氣!怎能不怒!
寧國公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來,眼前一花,便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