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覃晴的這一聲是喊得情真意切,可哪裏想到沈厲肚子裏頭的彎彎繞呢,只想着他是真對覃韻好就是了。

“時辰不早了,咱們去梧桐院吧。”

沈厲将披風給覃韻裹緊了,道。

“是啊,娘該等急了。”覃韻叫沈厲一提,也是想起來了,回身同覃晴道了一句別。

瞧着覃韻美滿幸福,覃晴自是再沒有什麽好說的,應了聲讓了道,笑眯眯地就看着沈厲覃韻遠去,自己也回了繡樓裏。

覃韻歸寧的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去了,傍晚的時候沈厲帶着覃韻回去的時候覃晴陪着送到了二門的門口,瞧着覃韻仿佛收也收不住的眉宇間的柔情笑意,覃晴也跟着笑着,立在二門口目送着他們遠去的身影。

這一世,她的二姐姐終于是飛出了寧國公府這座牢籠,而她……

覃晴唇邊的笑意微斂,露出一絲澀然來,而她既然有幸多活了這一世,便該經營起她身邊所有重要之人的幸福,這般,才算是不枉老天給了她這一世。

…………………

天幕低沉,寒風蕭瑟,窗外一夜的冷風呼嘯,後半夜的時候只聽窗外有簌簌的輕響聲,一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停下,覃晴醒來的時候天方才微微的亮,只是窗紙上卻是被透出了一種慘白的亮來。

這天是真的冷,覃晴昨夜又挑燈繡壞了一塊錦帕,這會兒真是懶怠起身,便又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直到丫鬟敲了門拿着洗漱的東西進來。

“姑娘,昨夜外頭下雪了呢。”淺春一面将鲛绡帳撩起來用金鈎子鈎了,一面道。

“是嗎。”覃晴漱了口,拿帕子擦了擦嘴。

京中的冬日下雪是常事,她看着那麽多年那麽多回了,也沒有什麽好高興的。

洗漱完畢,淺夏扶着覃晴起來換上了新制的冬衣,桃紅的小襖外罩着銀鼠褂子,同色桃紅的裙子上繡着一枝白梅。

“姑娘今兒想戴什麽?”

梳妝臺前,淺夏抽開了妝奁,看着鏡中的覃晴問道。

覃晴的眼睛都沒往妝奁裏看一下,只看着一旁的小筐裏放的那一團廢了的布,淺淺地打了一個哈欠,那是按覃韻歸寧那日給的花樣子繡的,過去的幾天功夫裏,覃晴練手練得到是不少,只是沒一回是好的就是了。

“随意梳一個就是了。”覃晴有些意興闌珊。

“姑娘,王爺今兒在香金樓呢。”淺秋忽然在旁說了一句。

言朔今日想見她?

覃晴的眸波微動了一下,淺夏更是心領神會,将已經挽起的一束青絲又打散了,重新開始。

淺秋偷偷地飛快從鏡子裏觑了一眼覃晴,只見覃晴的面上平淡如初,辨不出喜怒來,良久,眼眸方動了一下,伸手從妝奁裏頭取了一個方方的錦盒。

覃晴将錦盒打開了,瞧着裏頭青翠欲滴的碧玉桌子,一瞧着便覺出一股涼意來,說來,這玉镯子大多都是夏日裏頭戴的多。

覃晴褪了手腕上的掐絲的金镯子來,白嫩的手掌一攏一穿,便将那碧玉的镯子帶在了手腕上。

碧色的镯子襯着仿若凝脂般白皙的手腕子一晃一晃的是真真的好看,淺秋瞥了一眼,暗松下一口氣來。

真是怕這主子氣起來甩手就把東西扔了呢。

“淺春,跟娘說一聲,就說年關進了,我想去香金樓看看有沒有什麽新式樣的首飾。”覃晴道。

“是。”

淺春應了聲,立即就出去了,報到溫氏那裏,溫氏只唠叨了一句說庫房裏的首飾那樣多,老太君賞的也不少何必往那種二流的鋪子裏頭去,卻也不多心,只當是姑娘家家的要漂亮了,喜歡往首飾鋪子裏頭瞎晃,便應了。

覃晴在屋裏頭裝扮齊整了,又用了早膳,等了一會兒,估摸着時間不早不晚的時候,便帶着丫鬟出了門。

昨夜下了半夜的雪,便積了一層下來,卻并不算多厚實,覃晴出去的時候,京城主幹道上的雪大多已經清掃到了路兩邊了。

“姑娘喝茶。”

馬車不急不緩地平穩往前,淺春斟了熱茶遞給覃晴。

覃晴接過來,也不喝,只是拿着捂手。

淺夏道:“這天可是真冷,奴婢瞧着天還陰着,怕是還壓着一場雪吧。”

覃晴道:“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四哥哥還住在書院裏頭,叫人過去看看褥子夠不夠厚,炭還夠不夠用,這四哥哥平日裏頭一聲不吭的就知道看書,別凍着了都不知道。”

“是。”淺夏應了聲。

覃晴舉起手裏的杯盞嘬了一口熱茶,身子裏頭暖暖的,放了茶盞靠在車上,手上不由撫上了手腕上的碧玉镯子,緩緩阖上了眼。

車輪辚辚,不知過了多久的功夫,馬車終于停下了,覃晴睜開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準備下車,卻見淺秋的手一伸,阻止了淺春掀車簾子下車的手。

“嗯?”淺春疑惑地側頭看着淺秋。

“姑娘,這兒不是香金樓,下不得車,您挑了那車窗簾子看看吧。”淺秋道。

覃晴亦是心中疑惑,卻是依言挪了挪身子,挑了那車簾子,透過雕花的車窗子看去,大約可以猜測馬車是停在了街角的位置,前頭拉車的馬同車夫已是過去了街角,只餘下她們後邊的車廂還沒過,這麽看出去,正好對着前頭巷子裏一戶人家的大門。

覃晴的眉心微皺,略一思索,便認出來了那是卓浔的府上,上一世她只來過一回,是得知卓浔有退婚之意是以來阻止的時候。

那時也是在街角的位置,她讓淺夏去敲了門把卓浔找出來,她高傲地告訴他退婚可以,但必須讓她來退。

只是卓浔那個僞君子當面應得好好的,背後卻是陽奉陰違。

“帶我來這裏做什麽。”覃晴的面色冷冷。

“您看就知道了。”淺秋道。

覃晴咬了咬唇,又按捺住脾氣再看了過去,凝了凝聲,只聽風中送來一陣雜亂的聲音,有打砸的,有喝罵的隐隐約約卻是混亂。

怎麽回事?覃晴的眉心凝起,只聽着那雜亂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似乎還夾雜着人凄厲的喊叫聲,然後砰的一聲,大門就被拉開了,從門裏頭噼裏啪啦飛出來好些東西,有些砸在地上碎了發出極刺耳的聲響,接着一群家丁打扮的人率先從門裏湧了出來,一同沖出來的還有一個披散着半百頭發的消瘦的中年男人,手中揮舞着掃把左沖右突。

“我不走,打死你們,我不走打死你們!呀!呀!”

覃晴眯着眼睛看去,只見那個披散着頭發同瘋子一般的人正是卓浔生父,翰林院的卓大人。

“他怎麽了?”覃晴不禁轉頭問道。

雖不曾見過,可覃晴也是知道那卓大人是個古板守禮的人,是書呆子慣有的哪一種清高絕世,怎麽成了這樣了?

淺秋道:“回姑娘的話,前些日子卓仲叫禦史參了一本,說是私下妄論朝政對朝廷的決策多有不滿。”

覃晴微愣了愣,“有些禦史之言未免捕風捉影,可是有證據?”

卓仲耿直古板不知變通,被人彈劾估計是常有的事情,能活這麽多年想必皇帝對他也是心中有數,禦史靠上本子彈劾吃飯,若沒實據,皇帝恐怕也未必就信了。

“卻有其事,卓仲酒後失言叫都察院下頭的禦史親耳聽見了,還有,”淺秋頓了頓,“禮部侍郎參卓仲教子無方,縱容其子與親妹……亂倫,聖上一怒之下,便摘了卓仲的官帽子除了卓浔的功名,下令驅逐出京永世不得返回,卓仲怕是受了大刺激,聖旨一下便瘋了。”

什麽?亂|倫?

“卓浔與卓湄并無血緣關系,怎麽會是亂倫?”

消息來得太混亂,覃晴沖口就問了一句。

淺秋沉沉道:“三人成虎,流言一起,百口莫辯。”

覃晴的心中微顫,正是這時外頭又傳來一個女子哭喊的嗓音,覃晴忙轉過頭看過去,只見是卓仲叫人一腳踢到在了地上又揍了一頓起不來,卓浔卓湄兩兄妹忙跑了去。

“爹,爹!”

卓浔卓湄跪在卓仲的身邊喊着拉着,可卓仲叫人打得狠了,蜷着身子翻着白眼在地上一下一下抽搐着就要死過去的模樣。

“不要命的老東西!”一個錦衣的公子哥兒從門內走出來,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那是陵國公府史家二房的公子史榮,與卓浔素來看不順眼,這回也是卓浔擋了史家讓史榮補太仆寺肥缺的路,陵國公府才出的手。”

史榮,覃晴聽過這個名字,上一世有一回皇帝秋狩出宮時的車架半路上竟然掉了輪子,把皇帝和車裏的貴妃摔得夠慘,查處出來就是史家那個史榮被問罪斬首了,順帶着陵國公府也一道褫奪了爵位貶谪出京了,此事鬧得甚大,是以覃晴在裕王府裏想不知道都難。

叫言朔當時說的,那就是個大草包,讨債兒子,毀了陵國公府百年基業。

這般覃晴在車裏回憶出史榮的底細,那邊還仍是能趾高氣揚活着的史榮已經踱到了卓湄的身邊,瞧着卓湄那含着淚梨花帶雨的小臉,摸了摸下巴,道:“卓家妹妹,爺瞧你長得不錯,跟卓家這兩個廢物一起驅逐出京去可惜了,不若就跟了爺回去收了房,也好保你一世的榮華富貴,嗯?”

卓湄擡起頭來便罵道:“呸,你這個天殺的畜生!”

“呦呵?”史榮冷笑,“真是給臉不要臉和卓浔一個模樣,不愧是卓浔穿過的破鞋。”

“你說什麽!不準你侮辱湄兒!”卓浔聞言,不由怒目而視。

“嘿,都這副德性了還敢跟爺擺譜,你當你是個什麽玩意!”史榮最讨厭的便是卓浔那張看着正氣的小白臉,在書院裏頭便出盡了風頭,天天擺着那張臉,也不看看是什麽身份!

“豬狗不如,與親妹亂倫,卓浔,這便是你讀的聖賢書!裕王還看中你,難不成是看中你拿亂倫之事去考明年的春闱麽!”

史榮的話音一落,周圍的家丁不由放聲而笑,“哈哈哈哈!”

卓浔怒道:“一派胡言,我與湄兒清清白白,這一切不過都是你們胡謅的罷了!”

“胡言?”史榮停下笑來,插着腰道:“這可是聖上親口的禦斷,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與親妹亂倫,還恬不知恥地整日捧着聖賢書!來人,去把他那些破書統統燒了!”

“是!”

兩個家丁應了便去要進去将卓家藏的那些書翻出來燒了。

“不行,你們住手!”卓湄撲上去便擋在門口,卓家世代書香,家裏的藏書可是祖宗傳了好幾代的。

雖說卓湄的身上臉上有些狼狽,卻是瑕不掩瑜,那臉蛋也是極秀美的,史榮□□了兩聲,道:“雖然你是卓浔穿過的破鞋,可爺也是看了你好些年了,今兒個時機正好,爺府裏正好缺了一個妾,便收了你回去玩玩,等爺玩夠了再給你還回去。”

說着手一動,自有家丁得了令上前要抓人。

“不許你們碰她!”卓浔連忙跑上去将要抓卓湄的人推開,将卓湄護在身後。

“哼,”史榮見狀,獰笑了一聲,“既然你們不識趣兒,那今兒便新賬舊賬一道算了,來人,給我打!”

卓家已是遭皇帝厭棄驅逐出京,那麽死活便沒有人管了,今兒他便是滅了他滿門又如何。

“是!”一種家丁打手得了令,圍上去抓過了卓浔掼在地上便打,卓浔不過一介瘦弱書生,哪裏能夠反抗,不過一拳頭下去便摔在地上起不了聲,仍人拳打腳踢,卻也是硬骨頭,咬着牙沒有喊一聲。

“哥哥!”卓湄凄聲喊道,想要去救,卻叫史榮給反箍了雙手不得上前,“哥哥!”

史榮抓着卓湄,在她的耳邊涼涼道:“卓家妹妹,爺瞧你還是早些看清楚的好,卓家敗了,卓老爺子瘋了,卓浔也不能再考功名了,你再跟着他們也是沒出路的,只要你從了爺一回,爺便給你一百兩銀子,從爺兩回,便是二百兩銀子,三回便是三百兩銀子,等爺玩膩了你,你拿的銀子也是這輩子吃穿不愁了,可是合算買賣,啊?”

“哥哥!”

卓湄的眼淚糊住了眼睛,只看得見卓浔已是叫人打得口吐鮮血神智迷糊,連悶哼的聲音都沒有了。

“哥哥……”卓湄泣不成聲。

眼看卓浔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史榮瞧着差不多了,喊了一聲,“停手。”

衆家丁聞言便停下手來,史榮将卓湄交給了其中一個家丁,脫出手來,走上前一腳踩在了卓浔的胸口上,碾了碾,從靴筒裏拔出一把匕首來,擡頭看向卓湄:“爺知道你心裏想着這個小白臉,今兒爺便當着你面,一刀一刀廢了他!”

說着,一刀便捅在了卓浔的臂上,再一擰刀柄,猙獰的眼眸中劃過的是嫉妒的冷光。

都說卓浔才高八鬥,能寫能畫嗎?今兒他便先廢了他的手臂,看他今後還如何拿筆。

“啊!”卓浔終于是忍不住痛呼出聲。

“哥……”卓湄眼看着史榮一刀捅下去,卻是沒了聲,只是怔怔地看着史榮捅完了緩緩抽出匕首來,懸在卓浔的身上,似乎在想着下一刀往哪兒去。

卓湄眼睜睜地看着,眼眸中的光彩一點一點迅速灰敗了下來,也不掙紮了。

冬日的冷風吹過,拂起了她額前飄落的碎發,一片雪花叫風從院牆裏伸出的枯樹枝上吹起,落在了她的面頰上面,冰冰涼涼,刺透了皮膚,透徹心扉。

卓湄的眼眸忽然擡起,迸出了一種狠絕到絕決光芒,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掙脫了身後家丁的桎梏,轉過身朝的院牆迎頭跑去,重重地一頭撞在了那冰冷的牆壁之上,鮮血迸射。

“公子……”

“廢物!”史榮聞聲轉過頭去,指着那家丁狠狠罵道。

“湄兒……”地上的卓浔費力轉過頭去,看見的是卓湄撞得鮮血淋漓的額頭,與瞬間失去生氣的面容。

“湄兒……”卓浔又喊了一聲,輕輕柔柔,帶着兄長對幼妹的寵溺柔軟。

冷風吹起枝頭表面未落實了的積雪,白蒙蒙的一層從枝頭灑落下來,卓浔緩緩轉過頭來,看着史榮手上握着的匕首,忽然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将踩在胸口上的史榮掀了下去,然後半躍起身,抓住史榮握着匕首的手往胸口狠狠一撞。

噗嗤的一聲,很輕卻又清晰,暗紅的心頭血順着刀槽緩緩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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