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見到父親之後,無暇憋着的那股子憤怒和氣惱就藏不住了:“這些年來,淮真竟然一直跟聖人在一起!怪不得我們死活都找不見她人影!”
鲛人族族長無沖也是一愣:“就她那個資質性格?能搭上聖人?”
無暇冷笑:“資質差是一回事,容貌可以彌補啊。而且那些年在外頭,誰知道她都學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要不然,聖人憑什麽看上她?”
無沖:“不許編排聖人!”
無暇舒了口氣,卡在心頭的那點戾氣發洩出來之後,她的情緒也就平靜下來了:“阿爹不必擔心,聖人不會聽到的,他沒空兒也沒興趣盯着咱們鲛人族。”
這倒是。
“而且,帝俊跟我說,淮真是聖人之妻,要我回來問問淮真的誕辰是什麽時候,好去送些賀禮,在聖人跟前混個臉熟。”
無沖再次愣住:“聖人立世這才幾天?什麽時候娶妻了?”
無暇扯了扯嘴角:“大概是聖人立世之前,隐居避世那段時間,與淮真相識,然後成契了吧?”
想起來,真的是十分讓人不忿,淮真這樣差到讓人難以啓齒的資質、這樣漫不經心懶懶散散的性格,竟然能夠有這樣好的際遇!天道不公啊!
無沖皺起眉頭:“那你覺得,會不會是聖人發現了淮真的體質特殊?”
無暇搖頭:“不可能,這不是修為高低能看出來的,而且這種事情前所未有,聖人能通天道又如何?天道也不曾見過,聖人又如何能夠得知?除非淮真已經為他生下了一個孩子。”
要不是她重生來過一次,哪裏知道,淮真的資質差,是因為她體質的原因?而且上一世,直到淮真慘死,都沒人察覺到她的體質問題,還是她生下來的那個孩子,逐漸長大之後,大家才突然發現,原來是這樣……
重生之後,無暇籌劃了好多年,才将淮真的體質可能不同于其他鲛人的信息,一點一點透露給父親,讓他們知道,淮真是鲛人族突破大羅金仙的希望。
要不然,等着淮真自己跑到哪個角落裏,再也找不到,麻煩就大了……
無沖擰着眉深思了半天,才道:“淮真的生辰,我也不是很清楚。當年她被送回來的時候,你姑姑就已經是強弩之末,受了那麽重的傷,大羅金仙的丹元都未必能救得了她。要不是為了将淮真送回族裏,怕是已經死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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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暇皺了皺眉,她記得,淮真被送回來的時候,年紀也不大,才十幾歲,按照鲛人族的算法,還是個不知世事的孩子:“那,淮真是否也不記得自己的生辰?”
“這不好說。保險起見,這種事情可不能胡亂說道。”無沖搖頭,示意女兒不要在這些小事上做手腳,“實在不行,我就去舍下老臉見見她。我一個做伯父的,去看望自己的侄女兒,總還是能行的吧?”
無暇仍是愁眉不展:“行是行,可萬一她故意要跟咱們過不去呢?”
她不知道淮真是什麽時候遇到的聖人,在那之前是不是遭遇過別的不太好的事情,若是她将這一切的罪責,都加諸于鲛人族身上呢?
無沖道:“她不是這樣小心眼兒的孩子。”
頂多,從此之後橋歸橋、路歸路。淮真沒有得到過鲛人族的修煉資源和好處,也不必對鲛人族回報什麽。
當然,他們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出現。淮真是鲛人族的一員,至死也是。
無暇也實在沒轍了:“那父親就先去問問吧。”
無沖“嗯”了一聲。
“那咱們的計劃呢?父親,要停止嗎?”
無暇最擔心的,就是這個“計劃”。
原本還想着,無論淮真被什麽人搶了去,生了孩子,這都不要緊,只要将她帶回來,一樣還是能夠順利掰正走彎的路。
但是現在,那個人是元聖鴻鈞,這幾乎是一條死路啊。
無沖愁眉苦臉的,越發覺得不甘心:“再看看吧,先不要着急。淮真也才三百歲,誰知道回頭還會不會發生別的變故。”
無暇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想起來,她也着實不甘心。這是鲛人族幾千年來唯一的機會,錯過這次,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
兩天後,弗陵再來的時候,淮真依然在吃。
“嘗嘗,新菜品。”
弗陵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剛拿起筷子,就看到鴻鈞端着另一盆菜從旁邊的房間走了出來,吓得差點栽倒地上去。
“聖人做的?”弗陵以口型悄咪咪地問道。
淮真夾了一筷子菜放到她面前的小盤子裏:“你管誰做的呢,好吃就行。”
既然對方一再盛情邀請,弗陵也就不推辭了,放到嘴裏嘗了嘗,果然很好吃,雖然是從未吃過的味道,但卻別有一番滋味。
不過,弗陵也沒真的只顧着吃,夾了兩筷子,便又主動說起來正事:“我去找了羲和,跟她交換了一下你和妖庭的相關信息。”
淮真眨眼:“交換?”
羲和要關于她的消息幹嘛?
弗陵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釋:“羲和跟我說,她懷疑當初無暇要你必須進入妖庭,必是有所圖。”
淮真:“那不是肯定的嘛,要我去找個年輕有為的大能呗。”
“不,她懷疑,無暇是要你,到東皇身邊去。”弗陵看着她,“我們仔細合計了一下,也的确應該是如此,不然,無暇至于二十年來都追着你不放?”
淮真吐出來一塊雞骨頭,裝作認真在咀嚼的樣子,心裏頭卻在想着,這個羲和,這麽聰明的嗎?不過,這似乎也不能說明什麽,弗陵當初也是這麽想的來着。
“關鍵是,無暇哪來的自信,覺得東皇能把我看在眼裏?”
弗陵點頭:“這的确是個大問題,東皇太一眼裏,就不分男女,只有修為高低。所以,我這次來,也是想問問你,當初你陪嫁到妖庭,鲛人族的長老們,就沒跟你說什麽嗎?”
“說來着,秘密傳訊給我的,但是我嫌吵,給屏蔽了。”淮真大言不慚。
弗陵:“……”
行吧,你有大佬靠山,你說了算。
不過,弗陵看着忙前忙後,像個完美家庭煮夫一般的聖人,偷偷說道:“你都跟聖人成契了,還管這些做什麽?他們能奈你何?”
“話是這麽說,總覺得還是不大安心。”淮真嘆口氣,她也以為,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經跟元聖鴻鈞成契了之後,就再也不關她的事了。但這兩天來,總是陸陸續續有劇情相關人物來找她,她跟劇情的牽扯,反倒是越來越牽扯過甚。
而且,她跟鴻鈞在一起,也未必就是什麽好事。在洪荒世界裏,元聖鴻鈞可是最有體面的NPC,是任何一個主角都繞不開的最終大禮包。
而想要得到這個大禮包,就得從鴻鈞的方方面面着手,她是鴻鈞唯一關系密切的人,不找她找誰?所以,這不僅不能讓她高枕無憂,反而更擔心了……
弗陵仍是不懂:“你猶豫什麽?在聖人身邊,還有什麽好擔心的?誰敢在聖人面前撒野?就算那人非要硬杠,也剛不過聖人啊。”
淮真搖搖頭:“跟這個無關,元聖再牛逼,也有抵抗不了的外因,說不定哪天,我就突然暴斃了,還可能是死因不明的那種。”
弗陵連忙堵住她的嘴:“呸呸,說什麽呢?吃你的飯!”
鴻鈞剛好走到門口,聽到淮真的話,頓時也微愣了片刻。
他又想起來,初見淮真的那一天,他在她的身上,真切地看到了一條命運之線,跟他的經歷,如此的相似。
很久之後,他才知道,那種命運軌跡,被稱之為“工具人”。他們為某個人或是某些事而生,等命運制定好的目的達成之後,這些人就沒用了,就會被命運所抛棄,或者當場去世,或者被所有人忘卻,在一個默默無聞的角落裏,孤獨死去。
很顯然,淮真的命運比他要凄慘多了。
起碼,他這個“工具人”還算是具有相當的分量,他能夠活很久,甚至死都死不掉,也不會遭受到命運的苛待,只是有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去做一些,他并不想做的事情。比如萬年前的誅魔。那時他已經知道,羅睺的實力遠勝于當時集結起來準備誅魔的六個人,而且其中一個人已經被魔所蠱惑,時機不太對,運氣也不夠好,他們完全可以再等等。
但終究,他分析的所有利弊,都被當成了一紙空談。在慘烈的摯友反目和悲壯的犧牲之下,羅睺被重傷封印,他也只剩下一口氣,不得不避世隐居。後來他便明白了,這一切,都是為了早日讓盤古開天辟地,将新的洪荒大陸創造出來。
而作為工具人的淮真,簡直慘到無法直視,空有美貌卻沒有相應的實力,又是個鲛人,想也知道她會遭遇些什麽。但凡是個有野心的女子,或許還能說一句“自作自受”。
沒有足夠的實力卻偏要去妄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無論最終什麽下場,鴻鈞都不會有半分憐憫之心。
自願入局的人,不是早就做好奉獻一切的準備了嗎?又何須他人憐憫?
偏偏,淮真卻并不是。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資質差,知道那些事情她應付不來,所以一早就表了态,她不願意入局,不願意去做這個“工具人”,命運卻不曾給她半點厚待。
——當然,“工具人”本來就沒有自由選擇的機會。既然命運選定了你,那便不由你掙紮。所以淮真,也依然在掙紮,卻也始終掙脫不出這個泥潭。
“聖人?聖人?”小童喊了幾聲,始終得不到回應,便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
鴻鈞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小童立刻又道:“這盤菜要端出去嗎?”
鴻鈞點頭:“放過去吧。”然後給自己捏了個清潔的法訣,将身上的油煙氣息一掃而光,這才又走了出去。
淮真看到他,揮了揮手:“你也來吃。”
鴻鈞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問道:“哪個好吃?”
淮真瞪着眼看他:“你自己都不嘗一嘗的嗎?”
“那多不好。”鴻鈞道,“我希望我做出來的每一樣東西,你都是第一個品嘗的。”
淮真頓時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你這是拿我試菜啊……”
鴻鈞也看向她,臉色很是微妙:“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
“這跟你是什麽人有什麽關系?你都不嘗一口,怎麽知道鹹了淡了,甜的還是酸的,能不能入口?”淮真理直氣壯,“你又不是做了上百次的熟手大廚!”
“你這是在侮辱我的才華橫溢,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快吃。”
“光說有什麽用?你知不知道,調料放多了也有可能變成有害物質!”
鴻鈞:“我給你準備了三百顆玄仙境界以上的鲛珠,能解萬毒。”
弗陵:“噗——”
還說不是夫妻,誰信吶?
淮真被弗陵的笑聲打斷了思路,沒法再吵下去了,便捂着腦袋,嘆氣:“頭疼。”
鴻鈞:“我給你揉揉。”
淮真:“不了不了,您老現在是元聖,一只手指都能夠摁死一頭大象,我嬌弱。”
鴻鈞冷漠地“哦”了一聲,揣着手仰靠在後面的矮塌上,一言不發地看着淮真。
弗陵大氣不敢出,但低下頭認真吃面前的菜。別說,還真的挺好吃,跟淮真在一起,最大的好處就是,味覺和嗅覺能夠得到極大的滿足。
淮真被盯得很不自在,便從盤子裏夾了一塊肉,遞到他嘴邊:“嘗嘗?”好歹也是鴻鈞親手做的,吃獨食是不好的。
鴻鈞看了她幾秒,還是決定給個面子,剛張開嘴巴,淮真手一抖,肉,掉到了鴻鈞的衣服上。
兩個人面面相觑。
弗陵捂着嘴巴不敢發出聲,憋笑憋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像得了帕金森似的。
淮真:“我不是故意的,愛信不信。”
鴻鈞:“你這是在挑戰我的耐心。”
淮真眨眼,一臉無辜:“我沒有,我真的是好心給你肉吃,誰叫你自己不早點張嘴的?”
鴻鈞看着她,看了足足有十幾秒,突然伸出手,捏住她粉嫩嫩的臉頰,往外拉扯了兩下,像個惡作劇的小孩子似的。
淮真眉毛都擰成了一條蚯蚓,含糊不清地罵他:“能不能別這麽幼稚?”
鴻鈞絲毫不在意,惡意地一笑:“挑戰你耐心的人來了。我可以縱容你的一切所作所為,但是你,不可以縱容別人,知道了嗎?”
淮真還沒反應過來:“????”
很快,她就知道了。這還真是越是害怕什麽,就越是來什麽。
淮真剛還在跟弗陵感嘆,不想再見到鲛人族與無暇有關的那些人,妖庭的人也最好不要再見了,話還沒說完,小童就來報:“鲛人族族長在宮外求見。”
哦豁,果然是挑戰她耐心的人。她名義上的大伯父來了,說是來看望下她這個二十年未曾見了的大侄女。
淮真想着,他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既然如此,她也打算耍個賴,就是不見,能咋的?
但是小童又說了:“無沖族長帶來了夫人生母的遺物,說是要親自交到夫人手中。”
淮真頓時就洩了氣。
雖然她的确是穿越來的,而且在她來之前,這孩子的智力似乎是有些問題的,只不過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可憐,又懦弱寡言,并無人在意罷了。
在她來到這裏後的無數個歲月裏,每當擔驚受怕的時候,只有生母留下的那些東西,讓她得以安眠,幾次在夢裏,她也曾見到過,這位母親風華絕代的容顏。那些畫面斷斷續續,卻也讓她知道,在父母沒有去世之前,她也是個備受寵愛的小公主。
淮真唯獨不能拒絕,與生父生母有關的任何事物。
鴻鈞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意。
看吧,多操蛋的世道。哪怕她已經身為元聖之妻,也仍是避免不了,在“命運”需要她的時候,就被強行拉進去。
淮真回過神來,跟小童說道:“去請族長到偏殿吧。”
小童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淮真随即又看向鴻鈞:“我去見見他,就我一個人。”
鴻鈞垂着眉眼,沒作聲。
淮真也不再說什麽,轉身向偏殿走去。反正她再多說什麽都沒用,以前的時候,她就沒能說動過鴻元,現在更不可能左右聖人鴻鈞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