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最後一位聖女(八)

篝火盛會繼續,那個單夢嘴中小啞巴跌跌撞撞的跑過來,他表情慌張,拉着單夢娘伸手比劃着,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怎麽了?星雲,發生什麽事了?”一個看上去跟原主娘差不多年紀的婦人走過來,問道。

小啞巴星雲急的滿頭大汗,他伸手往族長家的方向指了指,然後又比劃了一個女孩子的樣子,可是他這樣着急,沒人明白他的意思。

星雲只是習慣使然,在單夢離開的時候,悄悄跟了上去,沒想到會見到牧棠惡毒的一幕,一想到聖女可能會遭受的傷害,他就急得很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可是偏偏他的意思卻沒人能理解。

“我家這孩子,小時候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回來整個人先是病了三天,我們都以為他熬不過去了,結果他卻慢慢變好,只是不會再說話了。”原先那婦人給大家解釋着。

“你是想說聖女嗎?”單夢娘忽然問了一句。

星雲狠狠點着頭。

看了看大家之後,單夢娘解釋道:“她剛剛被族長叫去了,應該是有什麽事情。”

星雲擺着手,急的眼淚都快出來。

“不……不是。”多年未開口說話的他,艱難的發出這幾個聲音。雖然不清晰,卻讓大家明白了意思。

“你的意思是,不是族長叫她去的?”

星雲立刻點點頭,“壞、壞人。”他又蹦出來幾個字。

周圍沉默着,族人們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同樣的訊息,一個經常跟在單夢身邊的健碩男子道:“可能是聖女遇到了什麽危險,這樣我們分頭去找,星雲,你能給我們大家帶路嗎?”

星雲點着頭,先一步往來時的路上走去,他腳步非常快,身後跟着的人也沉下臉色。難道是族長真的要對聖女不利嗎?

單夢已經被那兩個人按着胳膊,帶到了密林牢籠邊緣。

牧棠一臉笑意的跟在後邊,不親眼看着單夢進去,她怎麽可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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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夢的嘴巴都被塞上,任何聲音都發不出來。

那雙眼睛卻緊緊盯着牧棠,看得她心發慌。

“還等什麽!把人扔下去。”她吩咐道。話音剛落,就從遠處傳來腳步聲,不過眨眼間,一群人就出現在視線中,各個表情兇狠,看到單夢的時候,眼神中的怒火好像要噴出來一樣。

“你們想幹什麽!”單夢娘走在最前邊,上前一步把抓着單夢的那兩個人,一人一巴掌扇上去。

身後的族人緊跟上來,把單夢救了下來。

嘴裏的東西被拿掉,單夢呸了一聲吐出些碎木屑來。她眼神不離牧棠,“這個人意圖謀害聖女,把她綁起來。”

事情的反轉來的這麽快,上一邊牧棠還信誓旦旦的讓單夢死,下一秒她就被族人抓着帶到族長面前。

單夢在一邊,冷笑。她就要看看,這麽多人在場,族長這一次還怎麽偏袒。

如果說加德右族長生涯中,最難堪的一幕是什麽時候,那莫不就是此刻,所有人逼着他要一個說法。

目光落在單夢身上,他眼睛微微眯起,鋒利和殺意全都被他隐藏的很好。

“族長,我們是親眼看到牧棠她要把聖女推向密林牢籠中,您這一次不能再心軟了。”有人在旁邊高聲說道。

那些跟着單夢種過地的族人,全都來了。手中的火把把周圍照的很亮,大家都沉默着看向加德右,等着他的話。

這樣的目光,化成了實質的壓力,讓加德右哪怕再心軟都不行了。

牧棠雙手被綁着,跪在一邊。她眼神中帶着祈求,不,她不想死,可是加德右卻慢慢背對着她揮了揮手,她眼神中的光,一點一點熄滅了。

牧棠的下場讓所有人都覺得解氣,順帶着單夢被他們圍着,送到自己家中。

不平靜的一夜過去,在他們心中,未來是光明的。

讓單夢最感覺到詫異的,是她知道這次多虧了那個小啞巴,如果不是他及時的把族人叫來,自己說不定這一次真的會命喪當場。她想好了,如果她這次真的死了,就讓天道再把她扔下來一次,她下來之後第一個就要把牧棠給弄死。

所以她怕嗎?她根本不怕。

“原來你叫星雲啊?”自家門前,她坐在臺階上曬太陽,旁邊坐着那個小啞巴。

星雲聞言擡頭看了看她,随即又低下了頭。

“這次謝謝你了。”她揚起一個笑臉。拍了拍他的頭。

男孩好像很不習慣這樣的碰觸,害羞的往旁邊躲了一下。現在他在大家的幫助下,已經能夠漸漸的開口說話了,只是他的眼神,在看向單夢的時候,永遠都充滿了悲傷。

單夢對這樣的情緒十分敏感,她等着,等着小啞巴變好的那天,她會問一問這究竟是因為什麽。

有人歡喜,就有人生氣。

在處置了牧棠之後,加德右整個人更加陰沉了。他手下不時跟他彙報一些單夢那邊的消息,在部落中,聖女單夢的聲望越來越高,不能再留下她了。

為了給部落祈福,聖女必須擔起自己的責任。

一道命令下來,帶着族長大人的威嚴。

單夢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身邊的族人都紛紛看向她,目光中最多的就是不舍,還有動搖。聖女這麽好,祈福什麽的,現在看來沒有那個必要是不是。

身邊的星雲扯了扯她的衣角,意思也很明顯。

那個愚昧的族長,還是想讓她死。

如果現在自己說不當這個聖女的話,那族長的表情會不會很好看?單夢忍不住這樣想着。

單夢娘也是擔憂的,可是她卻幫不上任何的忙,這個時候,大家都已經明白聖女之名,只是一種束縛。

“別去。”星雲現在已經能夠說一些流暢的話了,他的願望很簡單,不想讓單夢去,她去之後會經歷什麽,對他來說是一場綿長的噩夢。

“我不去。”單夢放松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低聲道。

先不管族長那邊會怎麽說,起碼她的話是安撫住了大家。等人群散去之後,單夢坐回到星雲身邊。

“你一定是知道寫什麽的,對不對?”她看着他,目光澄淨。

那些畫面永遠是噩夢,讓星雲一輩子都不願意再想起,但是他看着單夢,那種堅定出現了一道裂縫。

這個聖女這麽好,他不想讓她死。

從烈陽到日暮,兩個人坐在原地上沒有動,單夢也終于從他的講述中,知道了一些事情。

“別去。”星雲最後一次又一次的重複着這兩個字。

單夢已經不知道用什麽表情來面對他了,那麽小的孩子目睹那些事,怪不得他老是跟蹤自己,偷偷的觀察自己。

安撫走星雲之後,單夢內心處是一片荒涼。

她原本是不打算當這個聖女,愛誰誰當,但是聽完星雲的話之後,她改變了這個主意。聖女是不能再存在于世界上了。

這個肮髒的,令人難以龃龉的真相,讓她胃裏一陣翻騰。

惡心。

單夢轉身,看到身後一直站着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的原主娘,她隐忍着不敢出聲,淚水卻早已溢滿臉上。

“娘。”她低低叫了一聲,語氣微酸。

“我們去找族長,這個聖女不當了。”原主娘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看着自己的女兒還是忍不住嗚咽出聲。星雲說的話她都聽見了。

“星雲,你能把今天說的話,在族人們面前再說一次嗎?”單夢垂眸看着那個小男孩。

星雲毫不猶豫的點點頭,他願意。因為單夢這麽好,他不想讓她死。

“那好,找個機會把這些全都說出來吧。”既然那加德右非要做到這一步,她就撕破臉看最後是誰難堪。

隔天,加德右沒有絲毫猶豫的讓人把單夢請了過去,說是請還不如說是看押。如果單夢有任何拒絕的意圖,那立刻就會被人綁起來。

原主娘還有星雲都被單夢交待完畢,她一走,他們兩個就把族人們召集起來。那些人一聽說單夢被族長抓走,一個個都十分着急,二話沒說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往族長家去。

那邊,單夢被人帶着見了加德右,屏退了其他人之後,加德右走到單夢面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單夢被迫擡着頭,看那張臉她看一眼就覺得惡心。

“你再怎麽倔強,不還是要乖乖的過來?”沒有外人在,藏在皮囊下那顆肮髒的面目,終于露了出來。

單夢又瘦又小,在加德右面前根本反抗不了。所以她也沒做那些無謂的掙紮,當加德右那只手順着下巴慢慢往上的時候,單夢只希望星雲還有她娘能夠快點來。

“我留你這麽久,你應該感激我的。”他彎着腰在單夢耳邊說話。

單夢已經被惡心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後退一步,覺得自己忍不了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

好在這個時候,外邊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音,由遠到近,停在了加德右家門口。

他眼神中猥瑣的表情瞬間消失不見,深深看了單夢一眼,打開門走了出去。

為首的就是星雲還有單夢娘,加德右面色不耐,“你們來這裏做什麽?”

“我女兒呢!”原主娘絲毫沒怕他,高聲喊道。加德右門前的護衛也攔不住她。

“聖女要為祭祀祈福前做最後的準備,任何人不得在這裏大吵大鬧。”他厲聲,視線掃過人群,仍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他沒想到竟然會來這麽多,那單夢更是留不得了。

“族長,讓我們見一見聖女。”後邊的人群中傳來個男聲。

加德右眼睛眯起,心中已經不耐。

這個時候原本在屋內的單夢,也跑了出來。她一臉慌亂,頭發散着眼神十分驚恐,看到她娘立刻跑過去撲進她懷中,肩膀一縮一縮的,像是在哭。

加德右也沒有料到單夢會出來,他往內看一眼,他出來之前竟然忘記把門給鎖上了。

“嗚嗚嗚。”單夢的哭聲在人群中十分清晰。族人們平時見到的單夢,對誰都笑嘻嘻的,這還是第一次見她哭。一時間,這些大男人都愣住了。

好在還有一些婦人,圍在單夢娘身邊,低聲安慰着。

“女兒,你跟娘說說,你究竟是怎麽了?”雖然知道這是計劃,但是虹的內心卻是真的心疼。

單夢哭了一會兒,從她懷中擡起頭,她的眼睛已經哭腫,情緒也好像很不穩定。

“我...我不要當這個聖女了。”她的哭聲加表情,看在人心裏十分揪心。

虹擦了擦自己的眼淚,抱着單夢,質問道:“加族長,我女兒她到底怎麽了?你對她做了什麽!”這是一個母親的質問。

加德右在慌亂過後,很快恢複了平靜,“我怎麽知道。聖女剛來,你們一群人随後氣勢洶洶,我能做什麽?”

“族長,您也是一個父親,也有自己的女兒,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單夢的語氣欲說還休,結合她一身淩亂,很容易就能猜到她遭受了什麽。

“聖女,你受了什麽委屈跟我們說!”有人起了個頭,那情況就不是加德右能控制的住了。

他家門前亂成一團,都是幫着單夢說話的。聖女帶着他們解決溫飽問題,衣食父母比什麽都重要。

單夢覺得時候到了,終于停住了哭聲,她把眼淚擦幹,往前走了一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先她。

“族長,這個聖女我不當了。”

加德右雙手背在身後,眼神鋒利,“這話你可要考慮清楚了,聖女不是你說不當就不當的!”他話裏的威脅意味很濃,

單夢卻沒在怕,“如果聖女是必須讓你欺負的話,那我才不當。”她的話印證了那些人的猜想。

加德右眼角不由得開始跳,“你個小女孩說話可是要負責的,我什麽時候欺負你了?”單憑她的話,不足以讓大家信服。

那星雲卻在這個時候哇的一聲,像是被吓到哭了出來。

他的哭聲實在響亮,想讓人不注意都不行。

“你哭什麽!”加德右語氣不耐。

星雲往自己娘身後藏了藏,哇哇大叫,“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這小啞巴什麽時候會開口講話了?來說一說,你都不知道些什麽?”加德右怒極反笑。

“星雲啊,你別怕,你看這麽多叔叔伯伯都在這裏,你知道什麽都說出來吧。”星雲娘也在一邊安慰着自己的兒子,至于‘小啞巴’這個稱呼,則是她永遠的傷痛。

星雲看看加德右又看看單夢,最終跑過去抱住了單夢的腿,“我...我看到族長壓在聖女身上,聖女反抗卻又被打。”

他話音一落,震驚了四周。

什麽叫壓在身下?聖女身份那麽尊貴,族長竟然做出這麽禽獸不如的事!!

“小星雲,話不能亂說,我什麽時候對聖女這樣了!”加德右很有底氣,他還什麽都沒做呢,他都這麽能編。

“不是今天,是很久很久之前,我看到的!!是之前的聖女。”星雲語出驚人。

加德右攥緊了手心,“去,把這胡言亂語的小子給我抓起來!”

“誰敢!”單夢也上前一步,那些族人們立刻上前把兩人保護了起來。單夢蹲下來,柔聲道:“你還知道什麽,慢慢說。”

于是星雲就借着他那剛剛恢複的聲音,把給單夢說的話又慢慢說了一遍。

他聲音不大,周圍确實寂靜的。那些族人們從剛開始的難以置信,到聽到後來對族長心中立刻充滿了怨氣。

那些聖女祭祀,獻.身什麽的,全都是謊言。聖女的存在只是為了滿足族長那不為人知的獸.欲,

祭祀之前的準備,就是族長會搶占聖女的身.體,最後在子夜十分在祭臺上,慘遭侮.辱的聖女會被絞殺至死,屍體扔進深淵中。

這就是所謂的祭祀祈福。

在族人們心中十分神聖的事情,竟然會是這樣?

真相颠覆了大家的世界觀,四周是一種可怕的靜默。

“還有,還有庫安平是無辜的,都是那牧棠親口說的,我在那天晚上也聽到了!!”說到最後,星雲又哭了起來。

“一派胡言!”加德右維持着自己的冷靜,但是身體卻不由自主的發起了抖。

單夢目光狠狠的盯着他,“那族長您對我做的那些是什麽呢?”

這樣的眼神太過駭人,加德右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庫安平的娘從人群中出來,冷不防沖了上去,她上去就是拿着拳頭對加德右一陣亂打,“還我的兒子!!你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撕心裂肺的叫喊,成為此刻的語言。

“聖女我不當了。”單夢撂下一句話。

這句話像是一個開頭,讓衆人義憤填膺的支持,廢除聖女的口號,響徹整個部落。

不管最後加德右是何種表情,在單夢說完那句話之後,她就已經不是聖女了。那些可笑的虛無的地位和權威,在這一刻消散無蹤。

這一刻,加德右整個人好像是蒼老了很多,他不在是高高在上的族長了,他往日的威嚴也不在,因為他根本就無法讓族人認可他。

來時浩浩蕩蕩一群人,走時卻是沉默無聲的。

他們還需要時間來消化今天聽到的一切,單夢也不急,她知道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走去。

時間一晃而過,從春起到葉子落,部落中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加德右的驕傲一直在,也不允許他後退。可是已經沒人在意他了。他哪怕是自立為王,都沒人管。

單夢帶領着族人們,經歷了一場有一場的豐收,至于天旱或者澇災,她都有自己的方法應對。

‘聖女’已經在部落中沒落。以後永遠都不會再有。

——

本故事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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