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落落,”君子安的字比想象中的好看,筆尖如劍,秀中帶鋒,也帶有些少年人的狂放不羁。不由讓人想起他的人,瞧着雖是溫柔的一個人,但不熟悉時則拒人千裏之外,眼神中帶着他理所應當的傲氣。

那是優秀的人的模樣。

“一別許久,吾甚挂念,不知落身體佳否,住可寬心否。吾已歸宅,萬事尚好,落不必挂念。今日夢回,憶起舊時餘與吾私定終身之事,雖年少輕狂,卻也是真心實意,吾生所願,唯有迎娶落落。方格之間,思念不盡敘。”

方格之間,思念不盡敘。花落在心中重複着他這句話,這個人啊,即使是情話,也說的與衆不同。

內容不算多,僅一張而已,後面的字略潦草了些,想必是有人在催。古人車馬慢,這幾日花落也曉得阆中是在四川,要繞過山回長安,他不過走了十日,算起來也是剛剛回宅子安頓不久。這信這麽快便到了花落手裏,不知道是累壞了幾匹驿馬。花落笑了笑,将信仔仔細細折好,放進信封裏。

“姑娘可要回信?”小春問道。

花落沉思片刻,搖了搖頭,道:“罷了,他剛剛到京城,怕是忙的很,我們還是不要打擾的好。對了,小春,你拿幾本書來,我去書房練練字,許久未寫過,若是字太醜,豈不是被笑了去。”

小夏捂唇笑道:“收到姑娘的信,公子開心還來不及呢,怎麽會笑?”

花落敷衍着笑笑,心思卻不在。她說那一番話當然不是怕人笑她字醜,誰字醜會堂而皇之的說出來?她推脫出的這個時間,只是因為她現在根本就不會寫字,讀繁體字還勉勉強強,但寫就真寫不出來了。此刻臨時抱的這個佛腳,還得祈禱原主是真十分不愛看書,字也寫的一塌塗地才行。

書是以前背過的,畢竟半年前才高考,知識還勉強剩下一些,沒有完完全全地還給老師,即使看不懂猜也能猜的八~九不離十。只是這書看着也跟高三那會兒一樣,蝌蚪般大小的字從排列好的地方走出來,慢書的跳着舞,轉着圈,轉着轉着,花落的腦袋便落到了胳膊上。

“哎!”

花落被這一聲叫喚吓了個機靈,擡起頭,看到林二公子那張稚~嫩的臉擱在窗棂上。

“寶兒啊,前段時間講的那個關于貞子的故事還有後續……”

“停停停停!”林寶兒一連喊了四個停,繞過窗子,從門口跳進來,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你在看書?”說完還不可置信地又重複了一遍:“你居然在看書?”

“對啊。”

林寶兒湊近看了眼,繼續驚訝道:“你居然在看論語!”

“很奇怪???”

“你不是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嗎?”

花落把書扔他腦袋上,道:“信不信我趕你出去?”

“開玩笑啦,這麽兇,也不知道君公子那麽溫柔的一個人怎麽會看上你這樣的女子。”林寶兒輕車熟路地坐到榻上,在小桌子上拿了塊糕點吃,邊吃邊道:“聽說君公子從京城給你寄了信?從這兒到京城,用上千裏馬,半刻都不得歇息也得兩晝一夜,怕是剛剛到府便寫信,然後快馬加鞭送過來才能到吧。”

花落心中隐隐有些得意,頃刻又覺得這樣是不是太浪費資源了,心中又摻雜了些愧疚。看來回信的時候得說說這件事了。

“什麽事情這麽緊急?”林寶兒好奇,說完又急道:“先別說,讓我猜猜,是不是讓你記得吃藥?這幾日~你可有好好吃藥?”

“這事有小春小夏看着,還擔心什麽。”

“也對,那是些什麽?猜不出來。”說着,他搖搖頭。

花落抿唇輕笑道:“都是些肉麻的話,你還是不要聽了,免得沒人跟你肉麻,回去睡不着覺。”

“你……”林寶兒還是敗在年紀尚輕。

又鬥了會兒嘴,花落繼續看書去了,林寶兒也挑了本書,坐在榻上邊吃邊看。

看了會兒,花落覺得差不多了,便拿出紙筆,寫道:“吾安,吃穿用度,皆為精細,有春夏二人照顧足以,信不必急切,勞財……”

“啧啧啧,”林寶兒不知何時站在花落身後,道:“果然是十分肉麻的話,第一句便親昵地叫了聲吾安。”

吾安有什麽問題?花落不明所以,又看了一遍那倆字,終于反應過來,撿起正在寫的紙揉成一團,丢到林寶兒腦袋上,羞道:“不知別人偷看別人寫信很沒有禮貌嗎!”

“誰又知道你在寫信?”林寶兒捂着腦袋跳到書桌前,道:“我只是想從書架上重新拿本書,一回頭就看到你那寫了快占了半張紙的字。”話末,又添了一句:“不是我說,你這字确實是醜,應該好好練練了。”

花落氣到翻白眼,但人家說的是事實,自己也沒辦法反駁什麽。

林寶兒遲疑道:“雖說我的字比不上大家手筆,只算得上勉強可以入眼,但對于你剛剛練字應該是足夠了。我先寫一篇,你照着我的字練,比自己摸索着練字能快些。”說完,朝門外道:“來人。”

小春先過來了,問道:“林公子有何吩咐。”

“你再取些紙筆來。”

小春看了眼花落,沒再發問,過了會兒,端着個盤子過來,盤子上放了文房四寶,放在林寶兒身前的小桌子上,方便他寫字。

興許大家庭出來的都是一個模樣,林寶兒這孩子雖然平時日有些不着調,但行為方式上和他姐姐,君子安還是有些共同點。只見他端端正正地坐着,左手挽住右邊的衣袖,露出一截瘦長的胳膊,修長卻又透着稚~嫩的指撚起筆杆,蘸了些墨,行如流水般在紙上書寫。

陽光從門外落進,剛好灑在他的身上,影影綽綽的,像偶然擡頭在天空中看到的天使,純淨地讓花落忍不住想到:我兒子長大後怕也是這模樣吧。

洋洋散散,寫了有三大張,林寶兒才停下筆,拿起寫滿字的紙看了看,頗為滿意地笑了笑。

“落落,你照着我的字多練習幾遍,便可拿得出去了。”說完話,見花落沒反應,林寶兒才偏頭去看,見她望着自己發呆,覺得有些好笑,走上前去,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見她終于反應過來,施施然道:“你看着我,是在想什麽?”

“我記得我家後院那條狗快生了的,也不知道那場大火,它有沒有逃出去。”

林寶兒:“……”

她有點害怕,如果說她其實是在想自己将來和君子安的孩子的模樣,眼前這位年輕人明白過後會領起矮桌砸她腦袋上。

花落拿過林寶兒寫好的紙張看了看,字寫的不錯,規中規矩中又透着一股桀骜不馴,只是這內容盡是詩經裏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更有。心中不免苦笑,這春天還未到,便想要她這只紅杏出牆了?而且對象還是個小崽崽?

林寶兒見她表情不對,好奇道:“怎麽了?”想了想又自顧自道:“我的字算不錯了,如今你算初學,選太好的也學不會。”

花落笑道:“字倒無妨,只是這內容,知道的人曉得你是在教我怎麽給子安傳情書,不知道的,這三張洋洋散散的情詩,不知會傳成給誰的。”

林寶兒臉一紅,眼疾手快地奪過去撕成碎片,又不死心地揉成一團才作罷,背對着花落尴尬道:“我只顧得寫剛看的書,忘記有些能寫,有些不能寫,我,我現在重新給你寫幾張。”

紅着臉的少年一臉尴尬地坐了回去,紅透了的臉頰有些嬌豔欲滴的即視感,花落心道:将來我兒子這麽容易害羞可不行,怪娘的。花落雙手捧着下巴,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自己和君子安的孩子該長什麽樣,希望是個女孩子,女兒随父親,長的像她就有點吃虧了。想着又搖搖頭,把這想法甩出去,八字還沒一撇呢着什麽急啊,對了,要是生女兒該叫什麽名字好呢?

林寶兒這次寫的是莊子的故事,一個夢蝶,一個子非魚,紙張遞給她之後人就跑了,一如前幾天剛聽完她講的那些故事,花落握着幾張紙,哭笑不得。

花落練字一連練到深夜,寫過的紙張落了一地,一擡頭,天已經黑透了。

“姑娘,可要傳膳?”小夏見花落寫的那般認真,自覺地低聲問道。

小春蹲下~身,将散落在地上的紙撿起來,道:“姑娘的字也算不上十分醜,都好幾個時辰了,歇息歇息吧。”

花落落下筆,方覺得胳膊酸痛,手腕更是骨折般疼,明天怕是握不了筆。

小春見她擡胳膊,知曉是酸了,急忙過去幫忙揉着,道:“公子若是知道姑娘為回信這般認真,不知要如何感動。”

“公子小姐這般的情深意切,真是羨煞旁人啊。”小夏看在眼裏,自己都感動的,說話間,眼淚都要流了出來。

“這麽誇張……”花落目瞪口呆。

小春無奈地搖搖頭,對小夏道:“還不快去傳膳,這麽久,姑娘肯定餓了。”

小夏聽了,“哦”了一聲便跑了出去,花落這才覺得自己胃裏空空。

第二天早起,花落第一件是就是檢查自己的胳膊,還好,沒有想象中的酸痛。昨天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居然能夠舉着筆那麽久,用毛筆寫字胳膊是要懸空的,以前的時候她連堅持一個小時都難,而昨天卻從天亮寫到入夜,那麽久,第二天胳膊卻半點酸痛感都沒有。就是手腕難受,像是有螞蟻在裏面咬着一般,困到擡不起來。

可惜了,寶貴的一天練字時間沒有了。不過為什麽胳膊沒感覺反而覺得手腕難受呢?以往聽練毛筆字的人都說是胳膊累,大約是自己拿筆的方式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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