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徒弟
方桔跟陳之瑆說好的是每個周末去他家。
到了第一個周末,她早早吃了早餐,就坐車直奔陳大師家,開門的依舊是大侄子陳瑾,比起之前,再見到方桔的陳瑾,更加像個憤怒少年,黑着一張臉讓她進門後,哐當一聲重重将門甩上,吓了方桔一大跳。
但鑒于他堂叔對自己有大恩大德,方桔對這孩子不禮貌的舉動,十分大肚得沒有計較。
此時還不到九點,陳之瑆依舊穿着一身古樸的唐裝,閑适地坐在院子中的石桌前,慢條斯理地品着茶。
他這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讓方桔肅然起敬,挺了挺身板,走到他跟前,認認真真像個小學生一樣鞠了個躬:“陳大師早!”
“馬屁精!”不遠處的陳瑾低聲吐槽。
陳之瑆将手中的青花瓷茶杯放在石桌上的茶盤山,輕笑一聲:“方小姐不用這麽拘謹,這是我家裏,你每次這樣的話,我會不太自在。”
陳瑾又小聲道:“不自在就不要讓她來啊!”
陳之瑆轉過頭,涼涼瞥了他一眼,他趕緊讪讪道:“叔,我這就去幹活兒。”
方桔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您是大師,人又這麽好,我尊敬您是應該的。”
陳之瑆搖頭笑了笑:“方小姐的心意我領了,不過以後鞠躬什麽的還是免了,咱又不是古人,不興那一套。”
方桔心道,在我眼裏您就是個古人啊!
不過她沒有說出來,只嘿嘿道:“那您也別叫我方小姐,怪別扭的,我家裏人和朋友都叫我桔子。”
陳之瑆淡淡嗯了一聲:“那我以後叫你小桔吧。”
方桔忙不得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麽似地從包裏掏出一個小本子,打開首頁,遞給他:“陳大師,這是我在網上和書上查的一起玉器保養的知識,您看看有沒有問題,若是還缺了什麽,我再補上,以後我就按着這個來。”
陳之瑆掃了一眼,将本子還給她:“差不多,不過不同的玉種保養方式略有不同,以後你在弄的時候,我慢慢告訴你。”
方桔接過本子:“我們家也賣一些玉器,不過都是廉價品,所以我認識的玉種不多,等我在大師您這裏多認識一些玉石,再仔細把包養方法分類。您放心,這份工作我一定會做得讓您滿意的。”
陳之瑆點點頭:“這個我很放心,畢竟我看得出小桔是愛玉石的人。”
方桔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雖然她确實愛玉石,但作為一個窮人,一般都不說出來,免得被人家笑話。
陳之瑆笑了笑,慢條斯理站起身,又将茶盤拿起來,大約是要放回屋子。方桔趕緊殷勤地接過來:“大師,要放在哪裏,我去放就好了。”
陳之瑆笑着松開手:“放在客廳茶幾就好,待會吳嬸會來收。”
方桔不知道吳嬸是誰,但也猜到大概是陳家的阿姨,雖然她來的這幾次,似乎只看到陳之瑆叔侄兩人。
等她放好茶盤,再出來時,陳之瑆已經去了工作間,她趕緊跟了進去。正在踩水凳練耐性的陳瑾,擡頭黑着臉看了她一眼,咬牙憤憤地低下頭。方桔龇牙咧嘴翻了個白眼,又立刻恢複恭恭敬敬的模樣,走到陳之瑆工作臺旁。
“大師,您今天在做什麽?”
陳之瑆正在一張鋪開的白紙上用毛筆繪圖,他淡淡道:“有個朋友快過生日,我正準備給他雕一件生日禮物。”
方桔眼睛一亮,正好趕上大師從頭開始做一件作品,機會難得:“那您準備雕什麽?”
陳之瑆道:“他喜歡車,我打算給他雕一輛跑車。”
納尼?方桔以為自己聽錯了。
陳之瑆笑了笑:“玉雕雖然是傳統手工藝,但也可以與時俱進對不對?”
方桔摸摸腦袋:“我只是想象不出玉雕跑車是什麽樣子?”
陳之瑆道:“你看到就知道了。”他筆下已經畫出跑車輪廓,看了她一眼道,“正好我今天開工,也就不用專門來教你,你在我旁邊看着我工作就好。若是不懂的地方,随時提出來問我。”
“嗯嗯嗯。”
方桔都快感動哭了,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人?
坐在水凳前百無聊賴的陳瑾,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
陳之瑆繪好圖,看了看道:“玉雕的第一步是選料,當然這是在已經确定要雕刻什麽作品之後。我現在要去隔壁選料,你跟我來。”
他從工作臺後走出來,剛剛走出兩步,本來坐在水凳前的陳瑾,似乎憋了很久,終于忍不住忽然跳起來,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叔,你說只收我一個徒弟的?你說話不算話!”
陳之瑆淡定地看了眼地上自己那浮誇的大侄子,道:“我是只有你一個徒弟啊!”
陳瑾擡頭悲憤朝他身後的方桔一指:“那你為什麽要教她?”
陳之瑆笑了一聲:“她打破了我的玉貔貅,要賠我給我一座,不教她她怎麽賠給我?”
陳瑾幹嚎道:“我不管,叔你要答應我,這輩子只收我一個徒弟,陳大師的徒弟只有我一個人。”
陳之瑆點點頭:“我早就答應過你,只收你一個徒弟,你放心好了,徒弟這個位子沒人跟你搶。”
方桔上道地附和:“大侄子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的,絕不敢奢望當大師的徒弟。”
陳之瑆摸了摸侄子的頭:“這樣你放心了吧。”
陳瑾抱着他的腿嗚嗚點頭。
腐眼看人基的方桔摸了摸下巴:怎麽有種年下的感覺?好感動。
陳瑾得了保證,終于紅着眼睛起身,憤懑得看了一眼方桔。方桔朝他露出一個咧嘴的笑,然後又翻了個大白眼。
不過她到底還是很羨慕陳瑾近水樓臺先得月,是陳大師的唯一徒弟,而她雖然受幸運之神眷顧能跟陳大師學習,但雕完那座貔貅之日,也就是她滾蛋之時,能跟陳大師偷學到她一成功力就不錯。
當然,能學到陳大師的皮毛,她也該燒高香了。
方桔跟着陳之瑆來到隔壁房間,看到裏面擺着大大小小的切割機,地上是各種各樣等待切割的玉石原石。她想了想院子裏随處可見的石頭,再看到這滿屋子的石頭,沒忍住問:“陳大師,你家這麽多石頭得值多少錢啊?”
問完就覺得自己忒俗,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在超然世外的陳大師面前提錢簡直就是對他的亵渎好嗎?
陳之瑆半蹲下身,仔細挑選石頭,笑着随口道:“沒你想的那麽貴,大部分石頭都算是淘來的,從我父親就開始積累,有些玉種剛開發時,特別便宜,就好比黃龍玉,當年拉一卡車也就幾千塊。”
方桔豔羨地哦了一聲:“囤石頭比囤房子還賺錢。”
說完恨不得敲自己腦袋一棒子,怎麽又是錢?人家陳大師可是藝術家。
陳之瑆倒是不以為意,笑着點點頭:“好像是這麽回事,很多房地産商也挺愛玩玉的。”
他從一堆棕色的石頭裏挑出較大的一塊。
方桔見那石頭開了一塊小天窗,露出裏面的紅色,好奇問:“陳大師,這是什麽玉石?”
“紅翡,就是紅色翡翠。”
方桔差點一個趔趄栽倒,好不容易穩住,問:“您要用紅翡雕一輛跑車送朋友?”
這算不算暴殄天物?
陳之瑆點點頭:“是啊,正好是紅色跑車,我朋友應該會很喜歡。”
當然喜歡啦!但問題是用這麽珍貴的原石雕一輛跑車,大概也只有陳大師才如此任性。
陳之瑆看她一臉崩潰的樣子,笑道:“這塊紅翡成色一般,算不上值錢,不然我也舍不得真的去雕個跑車。雖說與時俱進,但玉雕的傳統韻味還是不能丢對不對?”
方桔認同地點點頭,又試探問:“大師,你說的不值錢,大概是是值多少錢?”
為什麽她要這麽俗?但是真的忍不住啊!
陳之瑆挑眉:“若是原石本身,現在也就十來萬吧。”
方桔小心翼翼繼續問:“那若是您用這個雕出的作品呢?”
陳之瑆聳聳肩不甚在意道:“這個就很難說,現在藝術品藏品市場價格都很虛,出得起價錢的人也多,真的就是黃金有價玉無價。”
方桔決定不再好奇打聽這麽俗氣的事情,只要安安靜靜欣賞大師的作品就好,畢竟作品背後的價格,跟她這種小老百姓,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陳之瑆看了她一眼,淡笑着問:“知道選料之後的第二步該做什麽嗎?”
方桔有點得意道:“這個我知道,翡翠先去皮再畫上設計底稿,然後把多餘的部分切割掉,就可以粗雕細雕最後抛光了。”
陳之瑆點點頭:“雖然不算太專業,但大致也就是這幾個步驟,看來小桔對玉雕有基本的了解。”
方桔嘿嘿笑了笑,她能說她這兩天惡補了一下這方面的知識麽?
陳之瑆用切割機将石頭直接去掉皮,搬着露出紅色的紅翡去隔壁畫圖,方桔立刻殷勤地接過他手裏的石頭:“大師,我來就好。”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剛剛的工作間,還在水凳前踩啊踩的陳瑾,又恨恨地瞪了眼方桔。
方桔接收到他的小陳飛刀,腹诽道:大侄子,你叔是你的,沒人跟你搶,真的!
一個上午,陳之瑆将紅翡跑車的粗樣切割出來,開始進入雕刻工序。
方桔上學時,選修過雕塑課,自己平時沒事也會用木頭雕點小玩意兒,本以為自己有底子學玉雕算是輕車熟路,沒想到看到陳之瑆拿出的玉雕工具,頓時蒙了圈。
雖然電動的玉雕機器只需一臺,但是用來安裝在機器上的金屬頭,卻是各種各樣。那大小不一用來打磨雕刻的棒□□、鋼釘,整整有一工具箱,少說上百種。
方桔呆呆地看着那工具箱,半響沒發出聲音。
陳之瑆看了她一眼,安慰道:“雖然玉雕工具很多,但其實越熟練的人,使用的就越少。”
于是方桔更加受打擊了,弱弱道:“我以為玉雕跟雕塑差不多,兩把美工刀就行。”
陳之瑆道:“你放心,你要做的貔貅不算難,基本上用四五種就行。”
方桔稍稍得到安慰,但是難免生出了危機感,不說別的,就是熟練使用這些工具,也任重道遠。
于是對陳大師愈發崇拜。
到了中午,方桔自然厚臉皮留下來吃飯。
陳家的阿姨吳嬸就住在附近,幹完活就回家的那種,所以之前方桔一直沒看到。雖然有做飯的阿姨,但大師家的午餐卻十分簡樸,除了兩只雞腿,全部都是清淡的素菜,半點葷腥都看不到。
而那兩只雞腿在上桌後,就被陳瑾移到了自己面前,顯然沒打算跟客人分享。
方桔看了看桌上的一盤蘑菇和兩盤綠油油的蔬菜,讪笑着開口:“原來大師是素食主義啊!”
陳之瑆點頭:“算是吧,之前身體出了點問題,只能吃清淡的東西,吃久了也就習慣了。小桔也可以試試,堅持吃一段時間素餐,會感覺身體清爽許多。”
方桔幹幹笑了笑,原諒她達不到大師的境界,她還是願意繼續做個食物鏈頂端的雜食人類,這種超凡脫俗的事,大師做就好啦。
她看了眼拿着雞腿啃得正歡的陳瑾,笑問:“大侄子,為什麽你不跟師傅一樣吃素呢?”
陳瑾道理直氣壯道:“我正在長身體。”說完翻了個白眼,一副鄙視的樣子,“再說了,我叔這修養的境界,不是我們普通人能學得來的。”
方桔看着慢條斯理吃飯,連拿筷子都比常人優雅的陳之瑆,認同地點點頭,覺得十分有道理。
陳之瑆的生活狀态十分健康,吃完飯後在院子裏喂喂魚消消食後,就去午休。方桔和陳瑾則去了工作間學習。
方桔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拿了塊廢料,自覺地練習玉雕工具的用法。
坐在旁邊踩水凳的陳瑾,時不時就擡頭恨恨地瞪她一眼,方桔做正事,沒心思跟他計較,他就越發不爽。
“雖然我不知道我叔怎麽會答應教你琢玉?但是我奉勸你一句,不要打歪主意。”
方桔擡頭看了他一眼,一臉莫名:“什麽歪主意?”
“當然是我叔的歪主意。”
方桔擺擺手:“安啦!知道你叔是你一個人的,放心我不會跟你搶的。”
陳瑾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