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已經放學了,江寒遠等了顧泊舟一會兒,顧泊舟還沒回來,于是他給顧泊舟留了一張紙條。
【我有事先走了,晚上給我打電話。】
然後他離開了學校,去給顧泊舟補一份像樣的生日禮物。
他離開後沒多久,顧泊舟整理好心情回來收拾書包,卻發現班裏僅剩的兩個人正圍着他的桌子竊竊私語。
他看清兩人手裏拿着的東西時,他緊蹙眉頭,走過去說:“請把兔子給我。”
“大聲點,沒吃飯啊?聽不清!”孟培手裏捏着面團兔子,對着顧泊舟吼道,“你不會真把自己當回事吧?多大年紀了,還喜歡這玩意,是不是江寒遠送你個垃圾,你都能當寶?”
王景碩對這個不值錢的面團兔子很感興趣,從孟培手裏搶過來,捏在指尖把玩,面團兔子的腦袋很柔軟,他不需要用多重的力氣就讓兔子腦袋變形,巧克力眼睛脫落,掉在地面。
顧泊舟蹲下去找掉在地面的巧克力眼睛,孟培看見顧泊舟的背部,一些積攢的火氣沖了出來,他擡腳踩在顧泊舟的背部。
顧泊舟找到了巧克力眼睛,用力站起來的時候,全身力氣用在顧泊舟身上的孟培,重心不穩向後栽倒。
王景碩捧腹大笑,面團兔子在他手心裏徹底變形,扭曲得不像樣。
顧泊舟的呼吸重了幾分,一字一頓地說:“給,我!”
教室裏除了他們沒什麽人,顧泊舟擲地有聲的低吼讓兩人愣了愣,孟培不止一次因為顧泊舟出醜,現在逮住機會,不會輕易放過顧泊舟。
孟培故意惹事道:“不給你會怎麽辦,打我?你敢打我嗎你?”
顧泊舟的手始終沒有放下,保持着向前伸的手勢。
“媽的,你看他的表情,真吓人。”王景碩看着顧泊舟陰冷的表情,莫名後背發涼,“給你算了,垃圾玩意,也就你稀罕。”
王景碩遞過去的時候假裝沒拿穩,面團兔子掉在地上,孟培順勢踩了幾腳,“你比這團垃圾,好不了多少,江寒遠也不過是看你好玩,他那說風就是雨的性格,能一直護着你?這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顧泊舟的心思全然不在他們一口一個“垃圾”上面,而是死盯着地上那團由白變黑,不能稱為兔子的零雜面粉,直到眼眶徹底變紅也沒有眨眼。
“不知道你有什麽背景,但你孟哥我不可能怕你,你這窮酸樣,我要是你,天天待在家裏不出門,省得丢人。”
“江寒遠也是個畜生,仗着有個校長爹,不把我放在眼裏,我遲早也要給他好看。”
“你和江寒遠走那麽近,不會真的想和他搞同性戀吧?”孟培嫌棄地搓搓胳膊,“真惡心,江寒遠肯定看不上你,又瘦又矮跟只猴兒似的,勸你別瞎想,江寒遠肯定也拿你當猴兒耍。”
王景碩感受到了顧泊舟的情緒變化,後背陣陣寒涼,拉着孟培的胳膊說:“差不多得了,該去吃飯了,跟個小屁孩較真什麽。”
“哦,忘了他是個喜歡兔子的小朋友,”孟培立馬轉變表情,像一個長輩,對着顧泊舟說,“小朋友,生日快樂哦,想要什麽禮物,哥哥買給你。”
顧泊舟捏緊了拳頭。
王景碩還沒來得及笑,看見用盡渾身力氣把拳頭揮向孟培的顧泊舟,趕忙上前牽制他。
孟培壯碩的體型竟被顧泊舟的這一拳打得東倒西歪,顧泊舟已經被王景碩從後面拉住,孟培摸了摸腫脹的顴骨,啐了一口,惡狠狠道:“王景碩,你給我拉好這傻逼!敢打我!”
顧泊舟仍然緊握雙拳,不停地掙紮,雙目被憤怒染得猩紅。
……
江寒遠選了很久,沒有選到合适的禮物,路過精品店的時候,看見裏面的各種手辦,忽然想起了被他荒廢很久的陶藝拉坯機。
面團兔子不好保存,但陶藝兔子可以。
說幹就幹,江寒遠回家後,便把拉坯機從雜物房拖出來,幸好材料足夠,兔子對他來說比花瓶複雜不了多少,在何阿姨的幫助下,江寒遠做了一只比面團兔子更加栩栩如生的陶藝兔子,雖然不能說工藝細膩,但當一個禮物送絕對沒問題。
在找包裝的時候難住了江寒遠,包裝精致點兒顯得太過上心,包裝随意點兒顯得太過潦草。
何阿姨想了一個好辦法,用彩帶在陶藝兔子上綁了一個蝴蝶結。
綁上蝴蝶結的兔子睡卧在江寒遠的掌心,江寒遠很滿意自己的作品,都有點舍不得送出去了。
忙完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江寒遠沒忘記讓顧泊舟給自己打電話的事兒,等到快十二點還沒接到電話的時候,江寒遠在心裏默念了三遍“顧泊舟沒主動給我打電話,我很生氣”,然後主動撥通了顧泊舟家的電話。
顧泊舟倒是接得快,江寒遠壓着聲音,裝作很生氣的樣子,“讓你給我打電話,忘了?”
顧泊舟的呼吸聲不太規律,一會兒輕一會兒重,“對不起。”
聽見他有氣無力的聲音,江寒遠怔住,“你怎麽了?”
“沒事,”顧泊舟說,“我媽媽睡着了,我在客廳聲音太大會吵到她。”
“哦,”江寒遠不疑有他。
“還有什麽事嗎?”顧泊舟的聲音很低,“沒事我先睡了。”
“沒事。”
“那我挂了,晚安。”
“等等,”江寒遠看了眼手機的時間,還沒過零點,“顧泊舟,生日快樂。”
良久,顧泊舟說:“謝謝。”
顧泊舟對他說過最多的話就是“對不起”還有“謝謝”,江寒遠伸出手指摸了摸桌上的陶藝兔子,“明天早點到學校,有東西給你。”
顧泊舟又過了幾秒才回答,“江寒遠,我在原來的學校總是被欺負。”
“看得出來,你剛來那會兒那麽瘦,”江寒遠笑了笑,“小學生看見你都要叫同學,而不是叫哥哥。”
“不止因為這個,”顧泊舟說,“我以為我轉來這裏還會被欺負,但遇見你,你看起來很兇,但對我很好,他們都不敢欺負我。”
“那肯定的,也不看看我是誰。”江寒遠有些洋洋自得,也不忘教訓他,“什麽叫看起來很兇,我對你脾氣算好的了。”
“所以,你把我當什麽都好,”顧泊舟頓了頓說,“能不能一直對我好?”
江寒遠還沒來得及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顧泊舟已經迅速道晚安,然後挂斷了電話。
那天晚上,江寒遠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裏有一只巨大的兔子,本來睡卧在草堆裏,看見江寒遠後,垂着的耳朵立了起來,它撲向江寒遠,江寒遠被它壓在身下。
兔子開口說話了,聲音和顧泊舟一模一樣。
“江寒遠,我喜歡你。”
江寒遠是被吓醒的,醒來後整個人掉到了地面,站起來的時候渾身酸痛,不知道磕碰到了哪裏。
沒睡好的江寒遠沒什麽胃口,帶了兩瓶牛奶,拿起陶藝兔子的時候,回想起了夢裏那只巨兔,江寒遠頭皮發麻,把兔子塞進了書包裏。
他到學校的時間不早不遲,距離上課只有兩分鐘時間,班裏的人來得差不多了,顧泊舟不在位置上。
但顧泊舟的東西在,江寒遠以為他去上廁所了。
“孟培,你臉邊兒怎麽了?又跟誰打架了?”黃宏瑜和孟培坐得很近,好奇問了問孟培臉上的紅腫淤青。
孟培摸了一下臉頰,疼得呲牙咧嘴,“別提了,不能摸黑走夜路,容易摔跤。”
江寒遠平時不是愛主動怼人的人,聽見他們的對話,幾乎是脫口而出道:“虧心事做多了才怕走夜路吧。”
“有道理,孟培你最近又做什麽虧心事了?要給自己攢攢功德啊!”黃宏瑜用胳膊肘戳了戳孟培。
要是放在平常,孟培肯定會加倍回怼,他今天破天荒的沉默,甚至不敢多看江寒遠兩眼。
江寒遠看了看孟培,收回視線,從書包裏拿出陶藝兔子塞進顧泊舟的桌肚裏。
他在腦海裏彩排了好幾遍等會顧泊舟拿到陶藝兔子時可能出現的反應,為了避免顧泊舟問“你為什麽要送我生日禮物”這種愚蠢問題,江寒遠決定寫張紙條。
【以前玩陶藝做失敗的兔子,扔了可惜,送你了】
寫完江寒遠覺得有點別扭,于是換了一張。
【看你那麽喜歡兔子,順便做了個陶藝兔子送給你】
更別扭了。
【我買給你當生日禮物的陶藝兔子,喜歡留下,不喜歡扔了,随便你】
……
江寒遠在數學課上,埋頭苦寫了半節課,數學老師很感動,講起課來跟打了雞血似的抑揚頓挫。
寫了太多張不滿意的紙條,江寒遠寫煩了,放下筆,把最新一張紙條壓在了兔子下面。
【十五歲生日禮物】
結束沉浸式寫紙條的江寒遠,聽見了數學老師激昂的講課聲音,反應過來已經上課很久了,顧泊舟仍然沒有出現在座位上。
不僅這節課沒有,今天一整天都沒有。
不知眼神多少次看向旁邊的空位,到放學的時候,江寒遠“啧”了聲。
他來不來學校,關我什麽事,惦記一天幹什麽?不是我的風格。
江寒遠像往常一樣,收拾東□□自回家,第二天到學校來的時候,顧泊舟的位置如同昨天一樣,書包在椅子上,人不見蹤跡。
連續一周都是這樣,江寒遠覺得自己再斜視看顧泊舟的位置,遲早會成斜眼。
某天班主任讓江寒遠到辦公室抱作業,江寒遠臨走前問:“老師,顧泊舟最近為什麽沒來學校?”
“啊,他生病請假了,過幾天期末考了,可能下學期才來了。”班主任思考了一下,“他剛開學的時候不是也有段時間沒來嗎?顧泊舟身體好像不太好,老愛生病。”
“他那小身板看起來是挺容易生病的。”江寒遠說。
回教室的路上,江寒遠先給自己做了一個心理建設。
我這麽在意他有沒有來學校,是因為嫉妒他不用期末考。
建設完畢後,江寒遠一路思索。
顧泊舟生什麽病了,嚴重到期末考都不能參加嗎?
一整天,江寒遠腦袋裏好像有兩個小人兒在瘋狂罵架,兩方勢均力敵,都說服不了對方。
晚上江寒遠倒在床上玩手機的時候,時不時會把界面切換到電話簿,顧泊舟家裏的座機的七個數字,他看了很多遍都快背下來了。
江寒遠煩躁得困意全無。
在無數次放下手機又拿起手機後,江寒遠實在忍不了了,撥通了顧泊舟家裏的電話,嘟嘟嘟了很多聲,直到機械的女聲提示電話無人接聽。
“我要再主動給你打電話,我就是豬!”江寒遠受不了這氣,把顧泊舟的電話删除,丢開手機睡覺。
少了監督顧泊舟吃飯的樂子,江寒遠壓根不想去食堂,在校外的餐館和黃宏瑜一起吃午飯,看着黃宏瑜吃嘛嘛香的樣子,江寒遠一點胃口都沒有,扒了兩口飯便草草了事。
“我這麽倒胃口嗎?”黃宏瑜擦擦不存在的眼淚,泫然欲泣。
本來想搖頭的江寒遠看見猛男撒嬌的樣子,捂着嘴說:“希望你心裏有點數。”
黃宏瑜含淚幹了三碗飯。
江寒遠連續逃了幾天的課,總算到了期末考,雖然致遠高中的期末考試對很多富家子弟來說不是非考不可,但他如果逃了的話,指不定江壽天要發什麽瘋。
于是他老老實實考完了期末考,寒假開始兩天在網吧大玩特玩,把游戲排名打到TOP後,電腦對他也失去了吸引力。
江寒遠對着電腦發了半個小時呆,感嘆一句“生活真無趣”後,回到家裏又大睡特睡。
他以前的假期生活會到處旅游,這次也不例外,不過寒假要陪許慧到她想去的地方。
今年他那思維跳躍的老媽,想去看埃及金字塔……
江寒遠抗拒無用,被迫接受,行程定在了過年前幾天。
“媽,過年我們就不出門了吧?”江寒遠理由充足地說,“別人景區的工作人員也要過年。”
許慧捏着他耳朵說:“法老也過中國年嗎?”
江寒遠的耳朵吃痛,連連求饒。
江寒遠知道許慧每次把行程定在過年前幾天是不想和江壽天過多接觸的意思。
畢竟每年就那幾天江壽天不太忙了。
“我每年旅游回來,江壽天都會罵我。”江寒遠說,“理由很奇怪,去年竟然因為我期末考沒考好。”
“期末考沒考好不該罵你?”許慧松開手。
“我覺得他可能因為老是一個人過年,心裏憋屈有怨氣。”
許慧呵呵兩聲,“他可不是一個人過年,他有小三小四小五,你見到那些人,記得叫聲阿姨好。”
不是許慧捏造,而是确有其事,前幾年他們旅行回來,看見江壽天帶了一個女人回家,從那天起,什麽夫妻情許慧裝都不裝了,能不碰面最好,碰面也會把對江壽天的厭惡寫在臉上。
回到卧室,江寒遠看到在充電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上面是一串沒有保存的陌生號碼,以往碰見這種陌生號碼,江寒遠會直接挂斷。
這串數字組合起來對他而言并不陌生,是顧泊舟家的座機號。
江寒遠想讓顧泊舟多等一會兒,拿起手機沒有立馬接通,誰知鈴聲沒響幾秒便挂斷了,江寒遠恨不得把手機當作是顧泊舟給砸了。
“這麽早也睡不着,看會兒書算了。”江寒遠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他拿着手機走到書桌前,把手機放在一邊,拿起一本書看。
字沒看進去,時間流逝得也慢,眼看書快翻爛了,江寒遠拿起了手機,電話好像有感應般響了起來。
江寒遠這次沒有遲疑地接起電話,語氣很重地“喂”了一聲。
“對不起,你給我打的電話我沒接到,當時在醫院。”顧泊舟很懂事的解釋。
江寒遠清了清嗓子,用漠不關心的口吻問:“你好了沒?”
“康複了,”顧泊舟的聲音聽起來是比上一次聽見要更有力氣些,“給我打電話,是有什麽事情嗎?”
“沒事情不能給你打電話了?”
“當然可以!”顧泊舟忙不疊地說。
江寒遠很滿意顧泊舟的反應,心情極速回暖,恢複了之前與顧泊舟聊天的語氣,“班主任讓我給你轉達寒假作業,還有你這次沒來考期末考試的問題的嚴重性。”
“寒假作業是什麽?”顧泊舟似乎翻開了什麽東西,估計是要用紙筆記錄,“沒考期末考試需要補考嗎?會怎麽樣?”
江寒遠随便找的理由,自然沒有想好如何應答,為了不讓謊言穿幫,很機智地說:“電話裏跟你說不清楚,明天見面聊。”
“明天嗎?”顧泊舟有點猶豫。
“不行算了,我過幾天要出國旅游,就沒空和你說了。”江寒遠沒有給顧泊舟考慮的時間。
“明天可以,我在哪裏找你?”
江寒遠給他說了自己家的位置,顧泊舟生怕江寒遠反悔,立馬答應。
“你住哪兒的?”江寒遠說,“要不我明天讓司機去接你?”
“不用不用,我能找到。”
“那你明天中午來,讓你嘗嘗我家阿姨的手藝。”
挂斷電話,江寒遠去給何阿姨說了明天有一個同學會來,何阿姨興奮得仿佛是自己的親兒子要來,大晚上到廚房備菜。
江寒遠回到房間照鏡子洗漱時才發現,嘴角一直噙着淺笑,整張臉寫着“我心情很好”幾個大字。
江寒遠強迫自己恢複面無表情的模樣,沒過幾秒鐘笑容又上去了。
想到明天又要看見顧泊舟那個傻子,還挺高興。
但江寒遠的好心情沒持續多久。
江寒遠睡得晚,第二天是被何阿姨叫醒的。
“小遠,家門外站着的是你同學嗎?我問他他也不說話。”
江寒遠睡眼惺忪地起床,走出獨棟房子,拉開前院的大門,沒看見一個人。
“何阿姨人在哪兒?”江寒遠回頭問在屋裏的何阿姨。
“我在這裏。”
江寒遠一轉頭,發現瘦了很多的顧泊舟貼牆而站,他穿着一件短款的黑色棉服,戴了一頂灰色的毛線帽,鼻尖被凍得發紅,說話時嘴唇在哆嗦。
幾乎又要瘦回初見時的身形的顧泊舟,讓江寒遠一陣火大。
江寒遠冷着臉說:“進來。”
顧泊舟跟着他走進有地暖的屋內,溫暖的室內讓顧泊舟的體溫回暖,他搓搓手掌,舔了舔嘴唇說:“對不起,我本來想買水果,但周圍的水果店的水果太貴了,我買不起。”
“我給你帶了這個。”顧泊舟從兜裏掏出玻璃瓶裝的有汽礦泉水,對他來說很貴,對江寒遠來說不過是日常所需。
江寒遠伸手接過,什麽都沒說。
“你心情不好嗎?”顧泊舟試探性地看向江寒遠,“麻煩你給我說一下寒假作業,我可以不在這裏吃午飯……”
“顧泊舟,”江寒遠看着他,嘆息道,“你怎麽瘦了這麽多?生病沒人照顧你?”
顧泊舟低下頭,小幅度地點頭。
江寒遠抓住他的手腕,牽着他向餐廳走,“給你嘗嘗我家何阿姨的手藝,她今天炖了烏雞,正好給你補補身體。”
走着走着,江寒遠感覺手腕處多了幾滴水珠,他困惑地轉頭,正好看見有一滴淚水從低着頭的顧泊舟的鼻尖滑落,砸在了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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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字數,差點沒收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