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酒店套房裏,許慧沒有休息,而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着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麽。

江寒遠走近時,她沒感覺到,手機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間,她回過神解鎖屏幕,只是一條無關痛癢的祝賀新春的短信。

“媽,晚上吃什麽?”江寒遠坐下問。

許慧重新把手機熄屏,笑了笑說:“你想吃什麽,我請你吃大餐。”

“我想吃中餐,”江寒遠揉了揉肚子,“吃不慣這裏的東西,吃得我胃疼。”

“那我們去找一家中餐館。”許慧說。

“明天回國吧。”江寒遠看了眼她手裏的手機,“你是不是在想我爸?”

許慧眼皮動了動,看向沒有畫面的電視,“誰想他了,他現在指不定和哪個小三小四快活着。”

“他好像沒有小三小四,你知道的,當時那個女人是他請來氣你的,”江寒遠說出一個衆所周知的事實,“他這兩年意識到了,對你用激将法是行不通的,所以每次看見你都好言好語的。”

許慧眼睛動了動,“你對江壽天印象改觀了?”

“沒有,他又不是我老公。”江寒遠調侃道。

許慧邊笑邊罵了江寒遠兩句,接着說:“我知道他沒有別人,但我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什麽坎兒?”

“打個比方,”許慧的笑意漸漸被一抹苦澀取代,“我一直喜歡玫瑰,但有一天,我忽然發現,心愛許久的玫瑰原來是月季,這是我的無知嗎?”

許慧心心念念的是在他們愛情最好的模樣時的江壽天,而不是現在事業有成卻與曾經截然不同的江壽天。

江寒遠半知半解道:“偶爾活得無知點,不是更快樂嗎?”

許慧的眼神裏透露着複雜的情緒,但沒有再過多解釋,而是順了順江寒遠頭頂的短發,“小遠,希望你能一直這樣想,永遠長不大也沒關系。”

換作平時,江寒遠聽到這樣的話,一定會用笑聲回應,現在他笑不出來,感覺到許慧輕柔的撫摸,心裏好像有塊地方空落落的,不知如何填補。

他們提前結束了旅行回國,江壽天不知道從哪得到的消息,跑到機場來接他們,大過年的,許慧沒有表現得很絕情,但态度絕對談不上親熱。

一家三口久違地并排坐在後座,江寒遠擠在兩個人的中間,別提有多窒息了。

江壽天不好和許慧搭話,換着法子問江寒遠,“埃及怎麽樣?”

“挺好。”江寒遠兩個字總結概括。

“回來就收心好好學習,快開學了。”江壽天很突兀地端出嚴父姿态。

江寒遠想到江壽天之前對他說“在高中別給我惹事就行”,兩句話産生了強烈的對比感,江寒遠也懶得搭理江壽天了。

許慧給何阿姨放了一個長假,家裏沒人做飯,江壽天提議出去吃,江寒遠看了看旁邊的許慧。

許慧的視線從窗外挪到江寒遠臉上,“小遠,你今天去找朋友玩,我有事和你爸談談。”

江壽天立馬附和,“你和孟培是同學,我和他爸關系很好,你去他家待一天?”

“我和孟培關系不好,”江寒遠先是反駁前半句,然後說,“把我放前面的路口,我去找我朋友。”

從車上下來,再目送車漸行漸遠,江寒遠還是沒想好自己能找誰。

長這麽大,江寒遠好像沒有特別深交的朋友,更別提可以在年初去別人家裏叨擾的朋友。

于是他漫無目的地走到了噴泉廣場,這個廣場離市中心很遠,但周圍吃喝玩樂的地方應有盡有,他打算在這附近要麽找個酒店,要麽找個網吧将就一晚。

江寒遠挺擔心許慧和江壽天吵起來的,不過在最近的記憶裏,他們的幾次碰面連吵的機會都沒有,總是以一方離開收場。

也許吵吵會有不錯的效果?

噴泉上面立着一座天使雕像,好多年輕人圍着噴泉在丢硬幣許願。江寒遠自從小升初之後,再也沒有往池子裏丢過一枚硬幣。

不是覺得幼稚,而是他好像失去了想要許願的心境。

江寒遠走近噴泉,正好新的一輪的出水從底部冒出,慢慢升上高空,好多人開始往池子中心丢硬幣。

在江寒遠的斜前方,有個戴着黑色圍巾的人,手裏捏着一枚硬幣,閉着眼嘴裏正念念有詞。

江寒遠微微吃驚,然後輕手輕腳地走近他,環境不算安靜。江寒遠非常順利地出現在他的身後,在他正要睜眼的一瞬間,在他耳邊說:“顧泊舟,許了什麽願?”

顧泊舟吓了一跳,手裏的硬幣沒拿穩,垂直落入水中,他條件反射去撿,江寒遠一把抓住他快要觸碰到冰涼水面到手。

“願望都許了,本來就是要丢進池裏的硬幣,撿回來幹嘛?”江寒遠說,“心不誠,願望不靈。”

顧泊舟看着沉入水底的硬幣,悶聲說:“我不是在許願。”

“不許願你拿個硬幣在這裏幹什麽?”

“我剛去了超市,超市找了一枚硬幣,我……”顧泊舟想解釋,但又不太會撒謊,“我只是想試試。”

“看你的摳搜樣,許願還想白嫖?”江寒遠瞅了瞅顧泊舟腳邊的一袋東西,說:“買這麽多食材幹什麽?回家做飯?”

顧泊舟點點頭,雙手提起沉重的塑料袋,拇指扣破袋條,雙手被重物勒紅,既沒往前走,也沒再把東西放在地上。

“那我先走了,”江寒遠打了個哈欠,坐了整天飛機,累得不行。

“江寒遠。”顧泊舟叫住江寒遠。

江寒遠“嗯”了聲,回頭看他。

“我請你吃飯吧,感謝你去年對我的幫助。”顧泊舟沒有低頭,而是直直地看着江寒遠,哪怕眼神裏有些許不自信,但這也是他巨大的進步。

江寒遠勾起嘴角,“你做給我吃?”

“啊?”顧泊舟呆了呆,有點結巴地說,“可,可以。”

江寒遠幫着顧泊舟一起提袋子,跟着顧泊舟穿街走巷,走進一棟舊得像馬上要拆遷的筒子樓裏。

“蜘蛛網比牆漆都厚。”江寒遠皺了皺眉頭。

顧泊舟在前面帶路,到了三樓停下,然後拿出一把鑰匙打開有些鏽跡斑斑的鐵鎖。

開門的瞬間,嗅覺靈敏的江寒遠被裏面細密的灰塵嗆了一下,以為會有一副殘敗的室內景象在等他。

但這間小房子裏的陳設整潔家具齊全,窗口朝陽,陽光灑進了房內,除了漂浮在空氣中的微塵,別的地方可以稱得上幹淨,只是太久沒人住蒙了層灰而已。

“地很髒,不用換拖鞋,”顧泊舟率先走進去,“等我找個東西給你墊墊,你再坐沙發。”

江寒遠點頭,站在空曠處看着顧泊舟忙前忙後,不禁問:“顧泊舟,這裏不是你的家嗎?看你不怎麽回來的樣子。”

“這裏是我的家,”顧泊舟套沙發墊的動作一滞,“我外婆走了之後,我很久沒在這裏住了。”

對于長輩之情,江寒遠缺乏共鳴感。

江壽天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死了,所以江寒遠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尚在人世,但他從來沒見過他們,因為外公外婆從一開始就排斥許慧和江壽天的婚事,許慧當初執意要和江壽天結婚,他們便斷了聯系。

略感惋惜後,江寒遠不确定地問:“你現在和你媽媽住?”

“嗯。”顧泊舟挽起衣袖。

“你爸呢?”

“我沒有爸爸。”顧泊舟幾乎是脫口而出。

江寒遠以為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抱歉。”

“沒什麽,”顧泊舟從提回來的口袋裏拿了些清潔工具,“其實他沒有死,但有些人存在世上,不如當他死了。”

這是江寒遠第一次聽顧泊舟說這樣陰暗的話,竟然是對血緣至親說的。江寒遠不知事情緣由,無法過多評價,枯坐着太無趣,于是要了根毛巾,和顧泊舟一起擦拭落在家具上面的灰塵。

兩個人動手比一個人動手的速度更快,加上屋子裏不太髒,很快便收拾規整。

顧泊舟做飯的時候,江寒遠在一旁看着,他在何阿姨那裏學過幾道菜,做得不精,勉強能吃的程度,江寒遠打心眼覺得能夠獨立做出一桌美食的人很厲害。

顧泊舟算一個。

當顧泊舟手法熟練地烹饪出一桌美味,江寒遠感知到了肚子餓得咕咕咕的聲音,才想起來自己一整天只吃了點不怎麽好吃的飛機餐。

顧泊舟眼裏冒星星似的,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拿起筷子的江寒遠。

江寒遠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裏,細細咀嚼,不忘豎起大拇指稱贊顧泊舟。

這頓飯,是這麽久以來,江寒遠見顧泊舟吃得最香甜的一頓,顧泊舟吃一口就會看一眼江寒遠,好像在确定菜品是否真的符合江寒遠的口味。

江寒遠沒說自己很讨厭吃魚,桌面的正中央擺着一盤紅燒魚,是江寒遠唯一沒有碰的菜。

“魚沒燒好嗎?”顧泊舟夾了一筷子魚肉,嘗了嘗,失落地說,“好像真不太行。”

“我覺得好吃,”為了表達他話中的真實性,江寒遠吃了一點,“我不喜歡吃魚而已。”

“你喜歡吃什麽?我做給你吃。”顧泊舟放下筷子說。

“不用了,這已經夠好了。”江寒遠笑了笑,“你手藝這麽好,不考慮去當廚師?”

顧泊舟重新拿起筷子,“不想,我沒什麽想做的事。”

“你沒夢想?”江寒遠用筷子指了指死透的魚,“沒夢想和鹹魚有什麽區別?”

“你有嗎?”

面對突如其來的反問,江寒遠有點猝不及防。

顧泊舟意識到這個問題有歧義,雙手慌亂地擺動,“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當然有夢想了。”江寒遠的筷子碰撞到了碗沿,發出清脆的響聲,“我想有很多很多錢,吃喝不愁那種。”

顧泊舟默默吃着飯,在江寒遠以為話題結束的時候,顧泊舟忽然一拍桌子,雙目有神地說:“那我也有夢想了!”

“兩口飯的功夫就有了?”

“嗯,”顧泊舟非常認真地說,“我以後會賺很多錢。”

“賺錢?”江寒遠打量了一下面前這個樸實無華的顧泊舟,顯然不信。

“對,我賺了錢,給江寒遠花!”顧泊舟說。

聽他說完這句話,江寒遠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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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寒遠:當年我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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