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飲酒之風
029飲酒之風
一堂課就在這樣的低迷中度過了,除了秋姜和一個頓丘李氏、陳郡袁氏的學子,其餘人都被損地體無完膚,一個個灰溜溜地回去練字去了。
秋姜晚間寫了封信,差人到都靈城內送去給謝衍,彙報這幾日的言行和情況,以及谷內衆士族子弟的近況,另外,提出讓謝秀娥來給她做伴讀。謝衍不知出于什麽考量,居然答應了。秋姜原本沒抱什麽希望,倒是喜出望外。
草堂的飯食除了湯餅就是肉糜羹,吃了一周,謝秋姜忍不住動了別的心思,但是,一番威逼利誘卻也沒把錦書支使出去。她實在是膽兒小,勸她道:“有雞有鴨,娘子為何偏偏要吃牛肉?牛肉倒還罷了,但是這酒,奴婢上哪兒弄呢?如今不若前兩年,禁酒令愈發嚴了,外面哪個私人作坊和酒樓敢釀酒賣酒?娘子,算了吧。若是被查到,這可是要蹲大獄掉腦袋的!”
秋姜一想也是,本想算了,誰知孫桃一把推開她:“去去去。膽小如鼠!牛肉和酒怎麽了?娘子給我銀錢,奴婢去幫娘子弄來。”
“當真?”秋姜眼前一亮。
“那是自然,不過,奴婢這兩日腰酸腿痛的,這跑腿兒……”她兩指互搓着望着她,意思明确。
秋姜啐了聲,取了幾貫錢丢給她,去去去!”
孫桃揣好錢,歡天喜地地奔出去了。
秋姜原本只抱着試試看和逗弄她的心思,不料小丫頭真的弄回了酒和牛肉。秋姜給裝了盤子,尋了借口把她們都打發了出去,一個人獨享。
孫桃在門外跺腳抗議,秋姜在屋內拉上簾子大酒大肉,吃得不亦樂乎。酒足飯飽,她正是餍足,便有些慵懶疏忽,不察身後有人靠近,拍了拍她的肩膀,低俯下身,在她耳邊忽然道:“好你個小姑,竟敢在此偷吃牛肉酒食。”
秋姜被吓了一跳,驚得傾灑了不少酒液,連忙返身。
“果然是你!”看清了這人樣貌,秋姜起身道,“不請自來,這是君子所為?不叩而入門,是君侯之行?李四郎,凡事适可而止,我可不是好脾氣的人。”
李元晔見她振振有詞,不由訝然,好整以暇地端看她,神色頗似鑒寶。
秋姜覺得自己被耍了,冷言道:“你看什麽?”
李元晔良久方收了眸色,抿唇徐徐一笑:“怎麽這天下間的理兒都在你這兒?謝鳳容,你好厲害的嘴啊。”
秋姜聽她言語中頗有玩味哂笑之意,心中生惱,朗聲朗氣道:“你我非親非故,不許你直呼我的表字!天下間的理兒在我這,是因為我說的有理。”
“什麽樣的理?也說來我聽聽吧。”他又走近一步,低頭放輕了聲音,微微挑眉,“‘主自殺牛馬者,徒二年’。”又搶在她揚臉辯嘴之前,豎起一指認真而緩慢地搖頭,“三娘可不要告訴我,這是誤殺的。”
秋姜被堵了個嚴嚴實實,不由有些幹瞪眼,在他的含笑注視中,漸漸又有些心虛氣短,不由自主地別開了視線:“……就……就是誤殺的。”
“真是誤殺的?”他狀似不解地點點頭,“好,那就權且算作誤殺。那這酒呢?總不會是夜間夢游時釀造的吧?”
秋姜張了張嘴,這次是真的找不着借口了。
李元晔又道:“這自殺牛馬呢,是徒二年。但是這私自造酒、飲酒呢?我記得……好像要砍頭的。”
秋姜被他忽然提起的聲音吓得退了一步,猶自不服輸,嘴巴很硬:“砍什麽頭?你可不要吓唬我。”
李元晔笑道:“陛下登基元年,曾頒布《禁酒令》,言明:凡制酒、賣酒、飲酒者,一律皆斬!且令地方官吏廣而告之,三娘不知曉嗎?”
秋姜說不出話來了。
飲酒之風在魏晉南北朝極為盛行,更甚殷商,只因社會風氣開放,時人推崇享樂,多以縱情曠達為志。而釀酒糜谷耗梁,會推動糧價攀升,對農業發展和社會安定造成極大的沖擊,不利于朝政的穩定。且喝酒誤事,而北魏民風彪悍,飲酒之後情緒更難以把控,一言不合則大打出手,造成命案頻發。
在農業發展滞後、社會動蕩的年代,飲酒的危害實在太多,歷代帝王對此的禁制不在少數。周公就推行過《酒诰》,西漢初期禁止群飲,到了北魏,歷代帝王大多嚴刑峻法,幹脆禁絕。
盡管如此,依然屢犯不止,王侯大夫、士胄門閥奢靡成風,怎能少了酒這一大樂事呢?私下裏造酒飲酒的自然不在少數。但是,這也是私下裏,關起門來的事兒,在外面,還是多少要給皇帝一點面子的。而民間因其暴利而私造私賣的也不在少數,只要無人揭發,便萬事大吉。但若是有人揭發,那就另當別論了。
秋姜有些不确定地觀察着他的神色,期期艾艾道:“你不會真去縣衙揭發我吧?”
元晔擡頭想了想,道:“若是你邀我同坐,興許我就忘了了。”
時勢所迫,不得不低頭,正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秋姜心道,旋即不動聲色地笑着伸手引案,容色懇切:“君侯請上座,三娘之幸也。”
元晔遂笑着入案。
秋姜已飽,便在一旁拄着頭看着他吃飲,半晌,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這下你總不會告發我了吧?天天湯餅,我也不容易。”
元晔道:“嘴饞也有道理?”
秋姜駁道:“你不嘴饞,你別吃我的肉,別飲我的酒!”揚手操過盤子,對他怒目而視。元晔失笑,拿了帕子拭手:“誰也不能忤逆你?謝三娘,這樣的性子,日後何人敢娶?”
秋姜道:“豈有完人哉?三娘性雖約陋,然容色殊麗,家世出衆,想娶我的比比皆是,無需君侯牽挂。”
“這樣自吹自擂,你不知羞嗎?”
“彼此彼此。”
少頃,二人吵累了,終于不再相争,安靜下來,氣氛倒也融洽了些。元晔側頭對她笑道:“三娘伶牙俐齒,無人可媲,為何不去清談會發揮所長?”
“不敢當,三娘對于玄學,知之不深。”什麽名士清談?不就是一幫無聊人揮着或鑲金或嵌玉的麈尾聚衆裝逼嗎?
“三娘也有知之不深的?”元晔輕笑。
“三娘是人又非神,自然有所欠缺。”秋姜理所當然道。
“晔還以為,三娘無所不知呢。”
他這樣明顯的取笑和調侃,聽久了她也就習慣了。她的臉皮确實厚,如今一邊聽他如此這般說,還能一邊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偶爾露出沉凝神色,偶爾釋然一笑,仿佛多有感悟。
元晔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古人誠不欺我。”
“……”
秋姜還想駁他幾句,外面卻有小僮禀告,言有故人至。秋姜撇下元晔迎出去。幾裏開外的地方,綸巾袍衫的謝秀娥在芷蘭的攙扶下緩緩下了車。秋姜笑着上前:“七郎許久不見,氣度更佳。”
謝秀娥的臉紅了一紅,見她身後還有一個俊美的年輕男子,此刻也含着淺笑望過來,面色更赧,忙低下頭,欠身正要施禮。秋姜趕在她屈膝前擋住了,輕笑道:“七郎糊塗了,怎麽不與我作揖反倒行這女郎之禮?”
謝秀娥回過味來,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也漸漸舒緩,定了定神,退後一步對她拱手:“見過兄長,愚弟一路安好,兄長不必挂懷。”
秋姜見她如此從善如流,心情也是大好,拉了她就往屋內走去,快要進屋時,仿佛才記起李元晔,在門口回首對他道:“日将暮,君侯請歸。三郎有客,無從遠送,望君海涵寬宥。”
元晔微微點頭,她便迫不及待地阖上了門。
他怔然之下,也不覺有些郁卒發笑。
蘭奴等候已久,見他遲遲不歸,便過來小聲詢問:“邸下還不歸?”
李元晔這便和她一同離去。這個時辰,學子們大多還在用餐,路上十分安靜。蘭奴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邸下似乎對謝氏三娘另眼相待?”側頭窺視,見他不應,只是低頭淺笑,心裏便有計較,咬了咬牙道,“她除了容色殊麗外,還有別的長處嗎?”
元晔這才側頭對她一笑:“謝鳳容雖然小女郎心性,偶有嬌蠻任性之舉,然性情爽利,聰慧敏達,才思敏捷,大方得體,晔倒對她頗為欣賞。”
蘭奴一滞,心裏頓時不舒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