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運籌帷幄
032運籌帷幄
時值五月初期,寒食在即,往年的這段日子總是凄風苦雨、慘慘戚戚,今年倒晴明起來。這日拂曉,秋姜便喚人去遣使二百僮仆,又讓青鸾将準備好的牛車肩輿都停在門外,換了身素雅的上衫下裳的常服便出了門。
“楊二郎、楊五郎來使。”未及出門,又有奴仆來禀。
秋姜應了,不刻就有一個小僮弓着腰身進來,給她行了禮:“二郎君、五郎君使奴告知女郎,蘭陰常山與此地相隔甚遠,女郎一路慎行。”
“諾。”秋姜揮手讓其退避。
青鸾從前院回來,已換了大袖衫,頭縛儒巾,卻并非刻意扮作男兒。北朝很多服飾,婦女和郎君都可穿着,并無太大妨礙。
“回禀女郎,一應就緒,坊舍的歌姬舞伎也已上車。訓練多日,屆時定不會給女郎蒙羞,珍寶器物也都帶全了。”這是舊俗了,這樣的出行聚會,若不帶着家中僮仆姬妓,一則有失顏面,顯得主人小家子氣,二則難以活躍氛圍。當然,更主要的還是炫富。
秋姜道:“用不着珍寶器物,你帶舞伎歌姬輕裝上路即可,也不用驅使太多車馬,讓那些人也都穿素衣。”
“這是為何?”錦書和孫桃皆是不解。
秋姜只含了絲笑意,并不解釋,便攜了青鸾的手一同從側門出去。
出門的時候碰到謝雲姜和謝令儀,二人都是錦衣長裙,頭上金釵玉搔頭都簪了五六支,頗有搖搖欲墜之險。秋姜差點沒忍住,待二人看過來,方斂住笑意,一本正經道:“二位妹妹今日風采宜人,叫阿姊好生欣羨。”
謝雲姜掃了一眼她身後仆從,道:“阿姊便帶這些人出去?穿得這樣寒酸,恐怕有失我陳郡謝氏的體面。”
秋姜道:“阿妹說的有理。”卻并未作答,回身與二三貼身婢子一同上了牛車。
“瞧她這窮酸樣,真是上不得臺面,叫旁人看了,還以為我們都靈謝氏一脈盡是破落戶呢。”謝雲姜望着絕塵而出的牛車冷哼道。
謝令儀忙在她跟前笑道:“這不是更合了阿姊心意?她謝三娘丢人,不代表謝府沒有旁人了?阿姊這次帶去的舞姬,可是西涼有名的樂伎。”
謝雲姜緩了神色,凝眉一笑,得意道:“也不看着是何人訓練的伎子?長姊不去,倒是可惜了。”
謝令儀扶着她的手上了牛車,不忘奉承兩句:“長姊這便要許人,日後,世人便知謝氏只有五娘子了。至于那謝三娘,不過是個孤寡的,這邊又無娘子幫襯,怎麽與阿姊相比?”
謝雲姜聽着很是受用,面上卻不表。
牛車辘辘遠行,出了城門關轄,視野裏頓時廣闊起來,平日不多見的野草奇花遍布眼簾。秋姜讓人将車稍、車掩的帷幔卷起,只下了輕紗,借着這日光看一卷書帛。車馳不過百裏,卻在道口遇上了另一隊車隊。
秋姜命人停下,喚人前去致禮,回禀的人道:“是彭城縣主、敦煌公和永安公的車隊。”
秋姜握着那書帛,往車隊的方向看了一眼,朗聲道:“代我告知貴人,若器物辎重過重、車輪碾壓入土過深,容易招致盜匪。蘭陰毗鄰安陽縣,安陽縣富庶,屆時什麽珍奇寶物購買不得?若是此刻舍棄寶物,輕裝上行,不但安全,也得了便利。”
車隊相堵,四野寂靜,秋姜卻落得清淨安然,換了書卷轉看《戰國策》。這竹簡較之書帛沉重,入手頗有分量,卻讓她更為喜愛。
那邊,聽了下人回禀,彭城縣主雖知是忠告,卻不以為然。元晔在所在牛車內撫琴,對外面的情況仿佛一概不問。一曲終,身側敦煌公元俊鼓掌笑道:“李郎精于音律,此等妙曲,俊未嘗聽聞。”
“邸下嚴重。”元晔安靜垂首。
元俊笑着撩起簾子,望出去,卻只窺見輕紗後朦胧的身影——攜着書卷的女郎,背脊挺直,半晌,道:“這小姑也太過小心了。”
這時,隊伍裏有一個女郎嗤笑道:“阿諾聽聞,謝氏三娘孤勇果敢,是我鮮卑女郎的佼佼者,不若這般膽小如鼠?遑論蘭陰乃河南王轄區,政治清明,平日并無賊寇,縱使有賊來襲,區區數衆,不足為慮。諸君有僮仆千百,皆是骁勇之輩,何懼賊人?”
下面人紛紛響應。
元梓桐也覺得她說的有理,回頭卻見自家兄長眼中有些笑意,疑惑道:“阿兄以為,長孫氏所言有誤?”
元修笑得文雅:“此小姑頗有見地。”
元梓桐一怔:“阿兄覺得,我們應該舍棄辎重器物?”
元修微微搖頭:“雖然言之有理,卻并非一定有賊來襲。我們已經離城百裏,此刻放下物資,實在太過麻煩。”遂放下五色垂簾,對外施命道,“起步吧。”
見自己的意見并沒有被采納,秋姜也只是一笑置之,吩咐下去,繼續啓程。
又過了半盞茶時間,她又讓車隊停下休憩,刻意與前面車隊保持了一段距離。用膳的時候,招安過來給她行了個禮。
秋姜端着碗脍魚莼羹,輕輕吹了吹,笑道:“子曰‘食不言,寝不語’,郎君出身貴重,也算勤讀詩書,難道不知這個道理?”
招安道:“草鄙之人,不過受雇于人,女郎擡舉了。”
秋姜見他神态謙和,不驕不躁,倒比初見時少了幾分意氣,多了幾分沉穩,心中贊賞,當下放了羹湯,笑道:“三娘與你說笑的,有話便說吧。”
招安躬身道:“有侯來報,東方六百裏外出現賊寇,約莫有五百餘衆。”
侯,今名偵探或間諜。在這個時候,郡望高門乃至佛寺沙門大多置備私兵,小的家族幾百人,像謝氏、王氏這樣的大家族,一個支脈便有上百至上千人,“侯”也是必備的兵種。
秋姜臉色不變:“我知道了,你去只會僮仆婢子,有序往西而行,退避至西面的山麓叢林內,選林草最茂盛之地躲藏。沒有我的命令,不可擅動。”
“謹諾。”招安退下。
因為來的時候帶的器物少,僮仆婢子又大多是輕裝上陣,他們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便藏到了西邊的叢林裏。這裏草長莺飛,長些的灌木草葉幾乎沒過人的頭頂,地上又大多是腐爛的草根樹葉,道路泥濘,亂石随處可見,上面又是懸崖陡壁,光線昏暗,很難行走。雖然這個時候馬匹不多,但馬賊為了保持速度,騎的必然是馬,沒有意外是不會從這裏過去的。
大約又等了半個時辰,遠處才有陣陣蹄聲由遠及近。衆人屏聲靜氣,不敢發出任何聲響。過了會兒,百餘匹馬絕塵而過,往東邊去了。
秋姜雖然早有籌謀,也不由大松一口氣。
全隊整裝重新上路,往前直走百裏,視野裏才望見狼藉一片的車隊,車翻牛倒,僮仆四散,承載金銀寶物的幾輛車更是狼狽不堪,連車帷和垂簾都一并被人蠻力扯斷了。
隔着幾丈距離,秋姜令車隊停下,在青鸾和錦書的攙扶下走上前去。
彭城縣主一看見她,便奔上來道:“竟被你說中了!”
秋姜佯裝不解:“諸君這是——”
“悔不聽女郎之言。”衆人靜默羞慚之時,一個年逾三十、小冠攏發的男子分開衆人,上前對她深深一揖。
秋姜忙躬身回禮:“怎敢受君如此大禮?”借着起身的時間打量此人,面白無須,文雅謙和,眉眼很是溫潤俊朗,仿佛一陣清風掠過她的心間。
此人拱手道:“在下元修。”
“原是永安公邸下。”秋姜再拜。
元修笑道:“我們不要這樣拜來拜去了,讓旁人看了笑話。”
秋姜笑道:“也是這個理兒。”
于是,雙雙退到一旁鋪好草席的空地上跪坐下來。馬上就有婢子跪着奉上美酒、羹湯和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