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支三兩半的小山參,在董家藥鋪賣了足足十五兩銀子。
姜秉兒從藥鋪往回走,就拎着竹編小簍,裏面粗布袋子裏誰也看不出是沉甸甸的足銀。
鎮子上認識她的街坊鄰居會跟她寒暄兩句。姜秉兒難得心情很好,笑眯眯地和人打招呼。
姜秉兒不過是早起見晴朗山霧少,想着山坪小涼亭裏坐坐,倒是意外采了一根山參,又有了一筆銀子,如此一來妹妹想要的兔兒燈就能買了,也能給姨娘做件新衣裳。
今日運道不錯,等會兒再去廟裏,給爹娘求一個平安符吧。
從南邊走回鎮子東郊,遠遠地,姜秉兒聽見吵雜喧嘩的聲音。她定睛一看,卻像是從她家小院裏傳出來的。
姜家是外來戶,在鎮子最東邊修葺了一座小院。平日裏和街坊鄰居有些距離,來往也不過偶爾,很少有這麽吵雜的時候。
至如今,她家門院外圍了不少的鄰居對着她家指指點點。
家裏出事了。姜秉兒得了錢的喜滋滋瞬間消失。急忙快步回去。
鄰居家的胖婦人端着木盆瞧見了她,急匆匆過來大聲喊着:“姜家丫頭,你家裏來了群要債的人,說是員外爺派來的,把你家姜二爺和姜三妹帶走了!”
姜秉兒攥緊了手中竹簍。
臨泉鎮就一個員外老爺。是冉家。冉老爺在當初父母搬到此處時,關系還不錯。經常領着他家獨子來姜家玩耍。父母外出這大半年來,對姜家也頗有照顧。
姜秉兒提着她的小竹簍,坐在冉員外家的會客廳堂。冉家的管事很是客氣給她上了茶,新鮮水果,還有一碟糕點。
看着倒像是她來做客的一樣。
“姜大姑娘稍等片刻,我家老爺馬上就來。”冉家管事一如既往,對她态度客氣又恭敬。
姜秉兒并未吃茶,而是垂眸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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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山參只買了十五兩,能讓冉老爺這麽不顧情面的把小叔和小妹綁來,只怕根本不是幾十兩的小事。
不過片刻,從擋屏木柱旁繞出來了一位中年男子,衣着得體,留着一撮短胡。
他倒是客氣,見姜秉兒起身,擡了擡手。
“侄女兒來了,坐。”
這是冉員外。當初爹娘領着她也是給冉員外見過禮的。口稱伯父。
“冉伯父,不知我家小叔欠了多少賭資?”姜秉兒執晚輩禮,單刀直入,“您抓了我小叔,晚輩沒有二話,只是我家小妹年幼,不知怎麽也被請了來?”
冉員外垂着眸抿茶,漫不經心地拂了拂茶沫子。
“去請姜二爺。”
底下人辦事很快,立刻請了一位清秀文弱的男子出來。
左右還有兩個膀大腰粗的男人攙着,沒太多客氣,幾乎是将人扔了過來。
姜二爺面帶苦澀,尤其是在見到面無表情的姜秉兒時,苦澀變成了心虛,而後更是一臉懊惱。
賭輸了,被人追着要債。小叔這事兒在父母離開鎮子外出販貨時,已經發生了好幾次。
姜秉兒垂眸,和軟着腿倒在地上的小叔對上視線。
他還當是以前金山銀山裏的姜家二爺,絲毫沒有落難的自覺。依舊帶着當年一擲千金的惡習,在小鎮上無聊了就去賭。
當年通城人誰不知道他是姜家二爺,都讓着。偏他當自己是回事。還振振有詞說他賭的厲害。他要靠牌桌子掙錢。
自然,輸的是錦衣都給人扒光了。
三五不時,還得靠才十七歲的姜秉兒來拿錢贖人。
今日大概也是如此吧。姜秉兒垂着眸算着。往日小叔賭,也不敢超過五兩銀子。今日有些意外,居然和冉家老爺賭了。冉員外家財萬貫,只怕不是幾兩銀子的事。十五兩銀子能替他還一部分。剩餘的湊一湊,幾十兩也能湊出來。
只是姜秉兒覺着最好能給小叔點教訓,不然爹娘不在,這點家産真的不夠他揮霍的。
她盤算要不給冉老爺還上一半,剩餘的,讓他們把姜二爺留下吃吃苦頭?
唔,最好不要斷胳膊斷腿。吃藥也得錢。
姜感敷根本不敢吱聲,見侄女盯着他的眼神越來越銳利,他抱着腦袋緩緩蹲在地上。
圍着姜二爺的那位護院整理了一下衣衫,湊到姜秉兒跟前,笑呵呵先拱了個手。
“大姑娘,您家二爺前兩日跟我們員外老爺玩了兩把,不湊巧,輸了。”
姜秉兒擡眸看向冉老爺。冉老爺端着茶碗,嘴角帶着笑,飲了兩口茶,笑眯眯朝姜秉兒點頭。
“好茶,這是京城時興的顧渚紫筍,侄女不品嘗一二?”
姜秉兒垂眸。顧渚紫筍。這茶算不得一兩千金,但也是難得的好茶。
“不知我家小叔欠了多少?”
冉老爺放下茶杯,手指擡了擡:“把姜二爺寫的契子,與大姑娘看看。”
護院從懷裏掏出一張蓋了引子有手印的契子。
“貴府姜二爺欠員外老爺三千兩白銀整。姜大姑娘,您過過目?”
姜秉兒一直面無表情,直到此刻,她一臉迷惑反應了好一會兒,而後,表情逐步崩塌。
那人不敢把契子給姜秉兒,就攤在手中給她看。
姜秉兒飛速看過去。
欠債人姜感敷,欠款,三千兩白銀。
閉眼,睜眼,再看。
三千兩白銀。
姜秉兒再次閉眼,呼吸粗重了一些。
而後她睜開眼,對着冉老爺露出了一個客客氣氣的笑容。
“冉伯父,勞煩您辛苦,看我家小叔哪方面值錢,您盡管拿去賣。若是囫囵着不好賣,您将他砍了拆零了賣也行。”
三千兩白銀!!!
小叔到底知不知道他們一大家子現在一年掙不到二十兩!!!
家裏還有姨娘妹妹嬸子堂弟一大家子人呢!!!
火氣燒得姜秉兒整個人都憋不住了,攥緊了竹簍,顫抖的手指狠狠掐着自己指腹。
她別過頭去。姜二爺蹲在地上,跟條狗似的耷拉着腦袋。根本不敢擡頭。
當年在通城,姜二爺要是敢欠三千兩銀子,只怕阿爹也是要把這個弟弟吊在房梁上狠狠打一頓的。
現在她能怎麽辦?還錢還不起,贖人……贖回來繼續造作嗎?
很短時間內,姜秉兒就做好了抉擇。
她垂眸盯着自家小叔。
“嬸嬸和弟弟我替你照顧養着,你聽冉老爺的話,如何掙錢還債便是你的事了。”
姜感敷緊張又惶恐地擡頭,盯着自家侄女。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卻是流了兩行淚。搖着頭嗚咽了兩聲。
“秉兒啊,叔對不起你。”
姜秉兒翻了個白眼。
三千兩銀子,一句對不起。小叔的确是欠揍的。合該讓他自己去還,不能拖累了一大家子女眷孩子。
想得到是幹脆,可冉老爺卻笑了。
笑着搖了搖頭,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
“給大姑娘看另外一張契子。”
還有?
姜秉兒背後一涼,可她到底已經聽了三千兩白銀。大抵是債多不怕愁,她也有心理準備了。
那護院笑得露出一排黃牙,慢騰騰從懷裏又掏了一張契子。
“姜大姑娘,對不住了。姜二爺當時欠了錢就知道還不起,這不,拿您抵了債。”
姜秉兒心裏才做好準備,下一刻就腦子一懵。她有一瞬間聽不見看不見。渾身冰冷。
好一會兒,她回過神來,直勾勾盯着那張契子。
上面是她小叔的字跡。潦草,卻也不是認不到。
自知無力還債,選擇将姜家女抵押給冉家。冉家得人,三千兩便一筆勾銷。
明明是豔陽晴空,姜秉兒渾身冷得發抖。她咬緊了唇,再三确認了這張契子。
有冉家的印子,有小叔的印子,有雙方的手印。
小叔為了三千兩銀子,将她抵給了冉家。
荒唐。
姜秉兒嘴角牽動,想笑,笑不出來。
“我不認這條子。”姜秉兒收回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山巒屏風上,淡漠說道,“冉老爺,您可以帶走我小叔,我絕對不會去給他去抵債。”
冉老爺這才坐直了身體,垂眸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自從兩年前姜家搬到臨泉鎮來,所有人都說,臨泉鎮來了個仙女。美貌如畫中仙子,笑起來比山中林鹿還要惹人憐愛。
姜家是疼愛女兒的,卻在女兒家十六七歲的年紀,從未給女兒安排過婚事。所有的提親全都拒絕了。
包括冉家。
“侄女,契子,府上二爺已經簽了。他是你們姜家爺們,買賣你,你拒絕沒用。”
冉老爺擡手,令手下侍女去給姜秉兒換了一盞熱茶,而後慢條斯理道。
“我可以拒絕。”
姜秉兒深吸一口氣,維持着客客氣氣的語氣。
“冉老爺,我們家和小叔家是分了家的。小叔賣誰也賣不到我頭上來。冉家要人,只能要我小叔。”
這也不是騙人的。早在通城時小叔成婚時就分家了。不過後來戰亂逃難,也就混在一起了。
“姜侄女,你天真了。”冉老爺嘆了口氣,看她的眼神是看寵愛的晚輩一樣,還帶着笑意耐心與她解釋。
“分家?只要我們不認,就不存在。姜大爺和大奶奶不在府上,府上只有姜二爺一個當家做主的。這種話,你去了縣衙裏就能聽見了。”
姜秉兒渾身一冷,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咬着唇立刻思索。
冉老爺的意思是說,就算分家了,按照冉家在臨泉鎮的權利,還有縣衙上的關系,沒人會認定他們分了家。
這裏是……冉家的天下。
“侄女兒,你也別着急,也別生氣。伯父有個法子,兩全其美。”
冉老爺放下手中茶杯,站起了身。
他穿着一身圓領衫,整理了衣袖,笑吟吟朝着姜秉兒拱了拱手。
明明是長輩,卻彎得下腰。
“我替我家獨子阿懷,求娶姜大姑娘為妻。姜大姑娘入我冉家大門時起,二爺這筆欠款,從此一筆勾銷。”
姜秉兒眼神迷茫了片刻,而後反應過來。
她站起身,終于明白了冉家的目的。
今日這件事,該是冉家做的局。
別人做局,只要家裏沒人上當也能躲得掉。偏偏……
她定定盯着蜷縮在地上的姜二爺,氣不打一處來。
她們家裏,偏生有個漏洞,給下套就往裏鑽。
姜秉兒定了定神。
“多謝冉老爺擡愛,只是結親不是結仇,冉老爺這般做法,屬實談不上是要結親的态度。”
冉老爺擡眸直勾勾盯着姜秉兒。
“姜家拒了這門婚事。”他擡起手,豎起三根手指,“一年時間,我替我兒求娶三次。三次都被拒了。”
姜秉兒毫不意外。無論誰家來求親,都不會被同意的。
“抱歉,冉老爺,這件事我不能答應。”
寧可讓小叔去吃點苦。三千兩白銀。冉家不會要了小叔的命。等爹娘回來……
“你以為,我會給你拒絕的權利嗎?”冉老爺笑意一收,淩厲起來,“姜家女,不單單是你,也是姜三姑娘。”
姜秉兒呼吸一滞。心跳猛地快了一下。
是了。他們帶走的不單是小叔,還有她小妹!
“姜大姑娘若不願意為冉家媳婦,那姜家三姑娘的後果。老夫可不能保證!”
圖窮匕見。
冉老爺不再是慈愛的長輩模樣,而是持着刀,逼人去死的惡煞。
姜秉兒咬緊牙。
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我知道冉老爺的意思了,不過很抱歉,只能多謝冉老爺擡愛。”
少女擡起頭揚起下巴,一縷入室的陽光下,她肌膚幾乎是白的晶瑩透亮,那雙漂亮的杏仁眼盛滿陽光,明亮清澈。
姜秉兒脊背直挺,擲地有聲。
“早在三年前,我已經成親了。”
作者有話說:
小姜餅寶寶來啦~
希望寶貝們能喜歡姜餅妹妹和小瘋崽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