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此話一出,整個廳堂內鴉雀無聲。
冉老爺當即面色就變了,暗沉下來,盯着姜秉兒的眼神也格外淩厲。
“這種胡話,你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怎麽說得出口!”
跪坐在地上的姜二爺想起了什麽,一張臉都皺在了一起,說不出的痛苦,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喲,大姑娘想拒絕,也不能說這種話。您才十七,三年前,頂了天您才十四歲。尚未及笄,說什麽成親,這根本不可能啊。”
冉家管事的擦着額頭的汗,一面觀察自家老爺的态度,一面和氣地彎腰和姜秉兒說道。
“更別提大姑娘您府上搬來臨泉鎮兩年,姜大爺,大奶奶,崔姨娘,姜二爺,二奶奶,還有二公子三姑娘,小公子。姜府一大家子裏,可沒有一位您姜大姑娘的夫婿。”
“大姑娘,胡話可說不得。”
“不是胡話。”姜秉兒垂着眸,那雙盛滿盛光的眼眸漸漸暗沉,她一字一句道,“但凡有個通城人,冉老爺可以打聽打聽。我姜家三年前辦了一場……無人不知的婚宴。”
說道無人不知四個字時,姜秉兒有些自嘲的輕笑,顯然是想起了當年那一場,讓她做了幾年噩夢的婚禮。
通城姜家,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金山銀山上堆着的財神爺。年年修橋防洪施糧布粥,也是通城知名的大善人家。
通城人最喜歡的要數姜家大姑娘。生得漂亮長得嬌氣,又大方貪玩。經常騎着她的小馬駒被一群公子們簇擁着打馬狩獵。也會在城牆外笑眯眯跟守衛們招手,給他們送了一筐又一筐姜家酒樓的飯菜。
姜大姑娘的不少事,通城人都知道。
可最讓姜大姑娘名聲在外的,卻是三年前的那場婚事。
尚且不足十五的姜秉兒,因為姜家的局勢,要早一步成婚做下一任家主,為此選了黃道吉日,與她從奴隸市場買回來的童養夫成婚。
成婚當日,姜家大擺流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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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通城的人幾乎都來了。官門世家,商賈山長,公子書生,有權有勢的,有名望的,都來沾姜家的喜氣,來看姜大姑娘的新婚夫婿。
鑼鼓喧天,賀喜之聲絡繹不絕。漫天花瓣,炮仗燃了一鞭又一鞭。
吉時已到。
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直着眼,等着看新人。
等了小半個時辰。只有一個嬌小單薄的,穿着一身嫁衣的少女,茫然而慌張地提裙跑了出來。
不過半息,整個通城都知道,姜家那位新入贅的姑爺——不告而別了。
通城最漂亮,最惹人愛的小姑娘穿着一身華麗的嫁衣,被抛棄了。
姜秉兒咬緊唇,搖搖頭将自己的那些陳年舊的記憶甩出腦中。
“不用問別人!”姜二爺這會兒不知哪裏來的底氣,撐着地踉跄着爬起來,孱弱,顫抖着,卻還是在自家侄女跟前展開了手,口吻哀求。
“我家秉兒的确在三年前就成了親。冉老爺,此事的确不行!”
冉老爺本還在氣姜秉兒。氣她一個小姑娘信口雌黃,這種胡話也敢說得出口!讓人知道了還不定怎麽指責她呢。
只他這會兒盯着姜秉兒看,她面色上明顯是與剛剛不同。多了一些……嘲諷。
卻讓她鮮活了不少。
而姜二爺更是一反常态,居然敢攔在姜秉兒的前面說話。他說的話字字顫抖,卻不像假話。
冉老爺皺眉。看來他們說的是真的。
“姜侄女,若是你真的成了親。你夫婿何在?”
夫婿?
姜秉兒聽到這個詞回過神來。
她眨了眨眼,下意識地擡起頭,和姜二爺四目相對。
叔侄倆眨巴眨巴眼,同時想到了一個人。
而後,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
“秉兒她夫婿在……在京城。”
姜秉兒想到那人,垂頭不做聲。姜二爺再怕,也顫顫巍巍說着他知道的。
冉老爺聽到京城,又打量姜家叔侄的面色。
若是姜秉兒夫婿在京城有些身份地位,不至于會讓姜家落到如此。若是混不開面,也不願回家,似乎說得過去。
他的視線劃過姜秉兒的發髻。是未婚少女們最常見的雙平髻。上面只簪了一支珠花。
“姓氏名誰,可有婚書?婚書何處?”
姜二爺這個可不敢說,肩膀撞了撞自己侄女。
姜秉兒沉默了許久。
“有婚書。在家中箱籠裏收着。”
卻是沒說夫婿的名字。
有婚書,有她夫婿所在之處。三年前的婚事。雖然聽着有些不合理。但姜秉兒并沒有騙人的模樣。是真話。
若是如此,他兒怎麽辦?
相思入骨,又不肯說出口。病了一場又一場。
冉老爺搓着手慢慢思忖。
而姜秉兒時隔三年,再次主動提起那個人,心情也不太美好。
尤其是去歲時,她偶然得知了那人如今的身份地位,知道現在的他們是何等雲泥之別,也一直提着心。生怕有一日,睡着睡着就給人夢裏滅了口。
畢竟當年……
她可沒少欺負某人。
她還記得少年時的他有一次被那群纨绔找借口打得一身是血,一聲不吭,只有那雙比夜空還要漆黑的眸,緊緊盯着她。而後對她伸出手。那是一雙好看的手,修長筆直,卻沾滿血的手。
姜秉兒知道,他想讓她伸手拉住他。當時的她明明知道,卻就是不肯,怕跌了面子。而是慢悠悠伸出腿,笑眯眯地将她小巧白嫩的腳,踩進他的掌心裏。
十三四歲的少女拎着馬鞭,腳又小又白淨,在他掌心漫不經心地碾了碾。
迎着少年驟然暗沉的視線,嬌氣的姑娘蠻橫又傲慢。
“牽我的手,你配嗎?”
姜秉兒默默擡手捂住眼睛。
她早就将人從裏到外得罪透了。
姜二爺哭喪着臉。顯然也是想到當年自己怎麽欺負侄女的那個小奴隸的了。坐立不安,如坐針氈,甚至背後冷汗濕了一層又一層。
沉默之間。冉老爺派出去的護院已經急匆匆從姜家返回來了。手中揣着一副保存妥帖的婚書,附帶虎口一個牙印。
婚書落到冉老爺手裏頭,翻看一開。
的的确确是三年前。姜秉兒的夫婿在婚書上,叫做姜雲溪。
想到姜家在通城的地位,大約猜得出這個姜姑爺,該是入贅的。入贅的還不肯跟姜家在一起。自然是又心高氣傲又沒本事,只怕混不出個名堂。
既如此就有的辦法了。
“此事算不上難。”冉老爺折起婚書,遞交給姜秉兒。
姜秉兒看都不想多看婚書一眼,囫囵塞進竹簍裏去。
這一次姜秉兒落座,姜二爺依稀猜出問題所在,也有了底氣在姜秉兒身後一位落座,只是咬着手指,不斷在想自己當初還對那位做過什麽。
“京城裏混口飯吃的人不少。也有不少不成事的,混成了潑皮無賴。不過你不用愁,我冉家有位小爺在言福坊貴人家做客卿,也說得上話,有兩份薄面。我修書一封,你帶與他。若是與姑爺相見有些麻煩,他可替你解決。”
姜秉兒沉默地聽着。她還在聽冉老爺是何打算。目前聽他的意思,像是想要去找……那位的麻煩?
想太多了吧。
“言福坊?”她随口問了句。
冉老爺重新端起換過的熱茶,臉上帶着勝券在握的笑意,“此處不難找。你去了京城只管問,雲大将軍府在何處即可。”
話音尚未落地,‘噗嗤’一聲,卻是姜二爺一口茶連噴帶嗆,憋紅了臉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茶碗子也打翻碎了一地,彎腰趴在四方高幾上滿臉惶恐地盯着姜秉兒。
姜秉兒腦子也一懵。
“你你你你說……雲……大雲将軍……府?”姜二爺見姜秉兒愣在那裏眼神都發直,也顧不得其他,只能自己結結巴巴問,“說的說的可是……”
冉老爺揮手讓侍女換了茶碗,也不意外姜二爺的差異。微微揚起了下颚。
“正是。雲大将軍府,自然是那位萬人之上的骠騎大将軍住處。”
“雲大将軍雲溪奉大人,不需我多言吧。普天之下沒有不知曉他的人。”
面容扭曲的姜秉兒和一臉痛苦的姜二爺默默點頭。
他們怎麽能不知道是誰呢。
“我家那位小爺,說來也是與雲大将軍府比鄰而居。只要知曉雲大将軍府,你們就找得到那位了。”
姜秉兒實在是聽不下去。
今日一天她想起聽起某人的次數實在是太多,多到她以為她忘了,實際上只要有一絲他的痕跡,那些過往都歷歷在目。讓她無處回避。
“冉老爺,你想讓我做什麽?”她單刀直入。
“很簡單。你只需要給這位姑爺一份休書。你們之間再無幹系就可。”
“侄女倒也不必擔心二嫁的身份。我冉家,從不苛待女子這些。”
後一句姜秉兒是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她滿腦袋就兩個字。
休書。
讓她給那位寫……休書?
下意識的,姜秉兒看向此間另一個知曉那位身份的人。
姜二爺已經傻眼,瞪着眼與自己侄女面面相觑。
休書。
給那位寫?
姜二爺趁着冉老爺等人不注意,對着姜秉兒擠眉弄眼,比劃着口型。
休、書?
而後一臉将生死挂在臉上地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找、死?
姜秉兒眼神潰散。
是啊。找死。
當年被她欺負到發狠了也只是攥着她的腳,弄髒她白淨小腿的奴隸少年,如今早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朝野的大将軍了。
“姜侄女,此事越快越好。”冉老爺漫不經心提醒了句,“三姑娘年歲小,吃不慣冉家的飯若是鬧病了,就不太妙了。”
姜秉兒回過神來。
是了。如今的情景已經容不得她去考慮別的了。
“……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