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姜秉兒心虛地眼睛直眨巴,趕緊給了茶室女一點錢讓她快點走。

而後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

“哪有,将軍說笑了。”

那不過是一個順路過來給她添茶順口唱兩句的路人,她才沒有尋歡作樂呢……

還有什麽背着他出來尋歡作樂啊,說的她好像是沉迷聲色之地的纨绔……不對,她以前還真是。

姜秉兒不想和雲溪奉在這裏說話,畢竟他身後那些一起的朝廷官員無比震驚地盯着這兒瞧呢。

她趕緊起身,語速飛快說道。

“我剛剛是等我小叔呢,既然遇上将軍,不如就先回去吧。當然,如果将軍還有事的話就忙你的,我就先走了。”

這會兒她也不好意思說是為了等雲溪奉才守到現在。

更何況剛剛想的很好,等人離開了再叫回來,那也是只有他們兩人。這下好了,雲溪奉怎麽能在衆目睽睽之下朝她走過來呢。

沒看見他身後的人都快把眼珠子瞪脫眶了嗎?

雲溪奉瞥了她一眼,小姑娘眼底的心虛一覽無餘。

他索性朝姜秉兒伸出手。

“既來了,就見一見。”

姜秉兒一愣。

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将手放入雲溪奉的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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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剛許是沒有吃酒,手掌還冰涼。相反的是姜秉兒剛剛還給那茶室女拍手,掌心熱乎乎地。

柔軟的小手被攥入男人的大掌中,她跟在雲溪奉的腳後穿過人群,繞過那人來人往的戲臺前。

與雲溪奉同行的人們還在那兒等着他們,見雲溪奉牽着姜秉兒走來,所有人不由得将目光都落在姜秉兒的身上。

剛走近了些,就聽見人群中有人咦了一聲。

“雲大人,不知這位是……”

有個年紀大些的男子小心問道。

姜秉兒大概掃了眼就垂下眸。居移氣養移體,這些人一看就是身處某高位,手中有權者。

雲溪奉意簡言駭道:“家妻姓姜。”

一句家妻給所有人腦袋瓜弄蒙了。

關于雲将軍早已娶妻的傳言早在兩三年前就隐約有人提起,說是雲将軍自己說的。但是誰家成了親兩三年不見妻子的?

為此不少人都只當是雲溪奉為了拒絕婉鎏公主想出來的托詞。

但是沒想到,雲溪奉還真的娶妻了?

一個年紀輕,眉眼如畫的漂亮姑娘。

但是真的是妻子嗎?為什麽這個年輕姑娘還梳着雙垂百合髻?

在場的都是人精,沒人主動發問,而都是笑呵呵拱手行了個禮。

“原來是雲夫人,久仰久仰。”

一句久仰,姜秉兒好像懂了些什麽,抿着唇笑得有些腼腆,從雲溪奉手中抽回手,大大方方回了個禮。

“原來是雲夫人……”其中有個人笑吟吟搖開了一柄折扇,目光意味深長地落在姜秉兒身上,而後對着雲溪奉擠了擠眼。

姜秉兒疑惑地擡起頭。

這是一個年輕的公子哥兒,相比較其他人身上沒有那麽重的官味,但是觀其模樣,更是有些貴氣在其中。

明明該是第一次見,姜秉兒卻總覺着此人聲音有些熟悉。但是她到京中這麽久以來接觸過的外人很少。而且都是市井之中。

如說是能與雲溪奉湊做一堆的,她腦袋裏只想到了一個人。

當初她來尋找将軍府時,在言福坊替她指路的那位馬車中的貴人。

“原來是您,”姜秉兒笑吟吟單給他行了個禮,“那日多謝了。”

“不敢當不敢當,不過舉手之勞。”

那人沒想到姜秉兒僅憑聲音也能認出他來,詫異之下客客氣氣側了側身,并未受全禮。

雲溪奉明顯是有些疑惑,垂眸看向姜秉兒。

姜秉兒悄悄貼了貼他,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小聲說:“那天我初來……他與我指路的。”

若不是這位,她怕是要在言福坊轉幾個圈兒呢。

雲溪奉了然,看向那人颔首道:“多謝。”

“能得你雲家夫婦二人一句謝,我還真賺了。”那人笑吟吟地搖着扇子,“看來卦師給我算的那一卦挺準的,我近日有好事發生,果然發生了。”

衆人捧場的誇耀了幾句。

“雲大人,夜深了,尊夫人既然在等您,不妨早些回去吧。”

有人提議道。

雲溪奉并未推辭,與衆人道了別和姜秉兒先走一步。

離開函香館,姜秉兒的馬車去送姜二爺還沒回來,只有早早在附近準備的幾個都司小子牽着馬在等候。

夜風一吹,姜秉兒渾身發冷。

在室內喝着熱茶,聽琴聽曲兒的渾身暖洋洋,走出來一吹風到底還是春夜裏,有些寒風刺骨的意思在其中。

雲溪奉并未穿鬥篷,眼看着小姑娘打了個寒顫,索性轉了個身擋在風口上。

“随我騎馬回去?”

姜秉兒一聽,有些嫌騎馬吹風,但是要她在外面等馬車回來也不樂意,眼珠滴溜溜轉了兩圈,手指往雲溪奉的袖子上一戳。

“将軍,與你商量件事可好?”

她眨巴着眼,一副乖巧的模樣。

她想了想,若是騎馬回去将軍府實在是太遠,吹風吹得她受不了。但是姜家離這兒不算遠啊。

倒不如她回姜家先睡一晚。

反正将軍府又不是離了她就散了。

她才說了這麽一句,雲溪奉已經擡手讓路邊的小子将馬匹牽了過來,手握着姜秉兒的腰直接将她送上馬背。

還好這馬兒早就熟悉了姜秉兒,老老實實沒動彈。

而後他翻身上馬,越過姜秉兒的雙臂牽住缰繩,低頭看向姜秉兒的侍女。

“回去将軍府一趟,去給夫人取明日所需衣衫。讓小紀去取我的官服。”

“送到姜家。”

小弗舌頭差點打結:“是……是是!”

姜秉兒咦了一聲。小臉上盡是驚訝。

怎麽她還沒說呢,某人就什麽都猜到了。

好像和以前一樣。

她有什麽心思都瞞不過雲溪奉。

戌時過半的街頭已經沒有之前那麽熱鬧。除了一些煙花巷柳之地,其餘瓦市熱鬧的人客逐漸散去歸家。

長街左右商肆門口的燈籠不少都被吹了,原本亮堂的長街陷入半明半暗之中。

姜秉兒幾乎是坐在雲溪奉懷中,她挺直了背,坐得很不舒服。

夜裏總是吹風的,風一吹,那忽明忽暗的燭火還會晃,長街滿地的影子搖來搖去。

街頭一空蕩,風吹得更是肆無忌憚。

姜秉兒被吹得風灌入脖子,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身後雲溪奉攥着缰繩似有察覺,松開缰繩掐着姜秉兒的腰,趁着她不注意的瞬息直接将人在馬背上舉了起來。

姜秉兒吓得啊了一聲,下一刻就被雲溪奉重新放回馬背上。

從背對着雲溪奉,到面對着他。

姜秉兒只是眼前一晃就險些貼到雲溪奉胸膛,吓得她倒吸一口氣。

更讓她別扭的是這個面對面的姿勢。

小小的馬鞍坐兩個人本就擁擠,這麽面對面坐着……

姜秉兒漲紅了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雲将軍,您不覺着這個樣子很……奇怪嗎?”

她想說的是別的詞。比如說輕浮孟浪甚至于讓常年混跡聲色之處的姜秉兒小小年紀就認識的詞——放蕩佻儇。

哪有人這麽近,這麽近這樣貼着坐的呀!

她下意識手抵着男人胸膛,想要盡可能拉開點距離。

雲溪奉不過是為了讓她不對着風吹,手上動作做完,等真正面對面時才發現這個姿勢有多糟糕。

瓦市裏的喧嚣逐漸歸于寂靜。夜風裏馬兒有些焦躁不安地踢着馬蹄子。

遠處或許是更夫在敲梆子,空蕩蕩的街頭響着梆子回音。

雲溪奉身體緊繃,是他欠考慮了。

尤其是在姜秉兒下意識往後仰時,她可能不知,上半身體往後仰的同時,下半身體也會随之向前。

哪怕她是無意的,哪怕并非他的本意,但是少女柔軟的腿側還是緊緊貼上了他的腿。

他狼狽地側過頭去,呼吸重了重。

而後深吸一口氣,重新握上姜秉兒的腰。

“別動!”姜秉兒警惕地反手握着他的手,不讓他随便又抱着她換位置,“你要先說你想做什麽?”

雲溪奉的掌心早就不是剛出茶館時的冰冷,相反,此刻他掌心火熱,熱得讓姜秉兒覺着他甚至在出汗。

明明吹着夜風,渾身都冰涼,怎麽他的手掌還這麽燙?

也許不只是他的手掌,姜秉兒與他坐得如此近,甚至能感受到他透過兩層薄薄的布料,隐約朝外散發的一些熱氣。

“……你坐後面。”

雲溪奉以往沒有在馬上帶過人。想當然的想要将姜秉兒放在懷中。但是春夜裏的風可不答應。沒有鬥篷的他最後能想出來的辦法就是讓她坐在後面,用他的臂膀來擋風。

“……哦。”

姜秉兒這下才松了口氣,也好。坐在後面總好過這般……惱人的緊湊。

好不容易換好位置。姜秉兒坐在雲溪奉的身後。但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哪怕是坐在雲溪奉的身後,她的位置與他也實在是太近。姜秉兒索性雙腿朝着一個面向側坐着。

雲溪奉牽着缰繩不讓馬動,任由姜秉兒在身後窸窸窣窣調整位置。

他大概猜出姜秉兒的姿勢後,無奈提醒。

“如此坐很危險。”

姜秉兒也知道。她自己騎馬時從不這樣,可這不是和雲溪奉同乘一馬嘛。

這個姿勢坐着的确很危險,得牢牢抓着什麽才行。

姜秉兒猶豫半天,還是伸手攥着雲溪奉的後背衣衫。

小手這麽抓上來的時候,雲溪奉就靜靜等着。

柔軟相貼,後背緊繃。

片刻後,雲溪奉若無其事地反手去捉住姜秉兒的手,帶着她環過他的腰。

“抱緊。”

雲溪奉的腰很細,卻不是那種幹細。

抱上去第一時間就能感知到他衣衫下緊繃肌肉的存在。

形狀分明,觸感硬邦邦地。

引得姜秉兒下意識就用手指戳了戳。指腹之下的輪廓形狀被輕易勾勒,與少年時的他相比似乎輪廓清晰了不少,手感也硬了不少。

姜秉兒忽然覺着這樣的姿勢也挺好,雲溪奉看不見她,她悄悄摸了摸他也不會被看見表情。

唔,就是不能太放肆了。阿雲臉皮薄的。

雲溪奉咬緊牙關按住她的手。

差點忘了她的本性。

“還回不回家?”

姜秉兒乖乖地把作亂的手收回,雙手交握,瞬間變得老老實實:“回家。”

之後幾天,姜秉兒天天都回姜家去一趟,想知道姜二爺那邊打探的情況如何。

只是幾天下來姜二爺那兒并無進展,他甚至沒法見到吳老板第二面。

這條路短時間內是走不通了。

姜秉兒知道此事沒那麽容易,也還是忍不住想爹娘了。若是爹娘出手,只怕三兩天內就能達到目的吧。

說到底她小時候還是太貪玩,這種事接觸的少了。

她為今能做的就是趁着在姜家時再多釀一些酒。

家中存儲的糧食已經全部用了,按照她的估算,一個月內可以不用再做。

畢竟目前還沒有門路,什麽都還走不通。

等姜秉兒去甘先生家接了三個小崽子回家,陪他們玩鬧了一會兒,瞧着時辰差不多回去了将軍府。

府上早已經習慣自家夫人的日程。幾乎天天都會外出。

且和旁的門府夫人們外出不同,她不呼奴喚婢,沒有前簇後擁的侍從,也不用墜着雲家家徽的馬車,出門一切從簡。

府上人隐約猜着是和夫人家中有關。許是日日都回娘家去的。

這嚴格來說是完全不合規矩的。沒有任何一家人的家中主母是這麽做的。

今兒姜秉兒從角門回了将軍府。才從游廊走到苗月小閣,就瞧見何姨母搖着把扇子在游廊漏窗牆前來回徘徊。正巧就在她要經過的路上。

“喲,姜姑娘回來了。”

何姨母笑的很熱情,見着姜秉兒就迎了上去。

“剛從姜家回來嗎?”

姜秉兒瞥見何姨母,心中嘆氣。

煩。

煩歸煩她還是揚起笑臉客氣地問候。

“姨母可用了膳?”

“用過了,不勞姜姑娘操心。”

何姨母上來熱情地問東問西。

“姜家可缺什麽?要不要送些銀錢過去?我那兒還攢的有些,若是姜姑娘家需要,不妨告訴我。”

姜秉兒客氣地婉拒。

“家中一切都好,不勞姨母操心。”

何姨母笑意一僵。

而後用力搖着扇子跟在姜秉兒身旁,長長的游廊讓姜秉兒走得腳下生風,不想和何姨母一道,可偏偏何姨母愣是能跟上她的步調,嘴裏還說着。

“我是來與姜姑娘說件事的,姜姑娘這麽天天往外去,似乎不太合規矩。”

姜秉兒露出了一個敷衍的笑容。

“是嗎?那我回頭與将軍說說,若是府上有這規矩我就不出去了。”

這當然只是推托之詞。且不說雲溪奉心知肚明她天天回家,有時候甚至會去接她一道回将軍府。

就算雲溪奉不知道,他也不會攔着姜秉兒回姜家。

說到底姜秉兒不是外嫁女。

所謂的規矩根本束縛不到她身上來。

何姨母沒想到姜秉兒根本不把這話當回事,有些焦急。可擡出了将軍,何姨母也沒得旁的話好說,只能轉而說道。

“我家姝兒長高了,前些天新裁剪的衣裳恐怕穿不了,得重新選些料子裁衣。”

說罷試探地看着姜秉兒。

“姜姑娘年紀小,許是不知家中有适齡的女孩兒,長輩要操多少心。尤其是當家做主的,什麽都得想到。”

姜秉兒腳下頓了頓。

她擡眸笑吟吟看着何姨母。

“多虧姨母提醒,我的确沒這方面的經驗。畢竟我掌家時沒遇上長個兒這麽快……快到新裁的衣裳穿不下的人。”

她并非要對梁姝戳點,實在是何姨母這借口用的讓她想笑。

女孩兒家長得再快也沒有何姨母口中那麽誇張。更何況三匹布不可能全都裁剪了,何姨母不過是借着布料在試探。

她整日裏操心的東西多,實在是不耐煩在這種小事上浪費心神,直接與何姨母說道。

“既然姨母來了,也沒有旁的人,那有件事我可直說了。”

她正色臉,對着何姨母口齒清晰說道:“我掌家的時候,一貫不愛有人來教我做事,要麽這個家姨母您來管,要麽,都聽我的。”

“姨母,您以為呢?”

她撂下這麽一句話,也不管臉色驟變的何姨母轉身就走。

雲溪奉說過的。雲家對何姨母有愧,可她姜秉兒對何姨母無愧。何姨母在她面前最好收斂着那點小心思,不然一家人臉皮上不好看。

這話也不單是嘴上說說,姜秉兒回到院中也顧不得天色,直接派人去叫了賬房來,将何姨母院中的開銷全部算了出來,月例如何列舉的明明白白。

又差人專門去往何姨母院中傳話。

說要新布匹裁衣也行,從月例裏旁的上減扣就是,端看何姨母自己的意思。

這就是在明明白白告訴何姨母,她的要求可以辦到,卻也只是在她相應份額之內。姜秉兒掌家絕對不會讓她肆意挑釁底線。

這件事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姜秉兒很快抛之腦後。

卻不料沒兩天梁姝就病了。

府上的表姑娘生病,姜秉兒于情于理都要去看看。

她不但要去,還開了庫房專門找了些适合小姑娘補身體的藥材去。

梁姝和何姨母同住擁花閣,姜秉兒去時,擁花閣內傳來吵雜聲,期間還有少女尖銳的叫聲。

她前腳才踏入中庭,後腳就立刻轉身。

娘倆吵架呢,這會兒誰去都尴尬。

可她轉身得再快也架不住侍女通傳得快,她還沒走出去呢,那邊東廂房的門大開,何姨母臉色不愉地走出來,卻在看見姜秉兒時勉強擠出了個笑臉。

“怎麽勞煩姜姑娘來一趟。”

姜秉兒走不掉,只好轉過身來。

“來看看姝兒。”

“裏面請吧。你們姊妹好說話些,我就不妨礙你們了。”

何姨母難得沒說些什麽話,拉着臉先一步離開。

東廂房住着梁姝。表姑娘的房間和雲家姑娘的房間內幾乎是一樣的。該有的都有,雕花木架上搭着一條嶄新的薄紗,窗扉旁放着兩盆花。

姜秉兒走進去,室內彌漫着藥香,梁姝靠在床榻上,小臉煞白,瞧着的确是病得有些重。

梁姝見姜秉兒來了,嘴角牽了牽。

“嫂嫂來了。”

與姜秉兒想象中不同,梁姝倒是對她改了口。

“來看看你,這兩日天氣尚可,怎麽忽地病了?”

姜秉兒也擔心是不是吃食上有什麽不對。

“嫂嫂不妨猜一猜?”

梁姝有氣無力地說道。

姜秉兒如何猜得透,她與梁姝說到底不熟,只依稀知道是個有點傲氣又好懂的小姑娘。

她避而不答。

“這幾日與你單另起竈,你吃食上有什麽想要的,只管讓丫頭報給廚房去。”

梁姝看了眼姜秉兒,垂下眸。

“……多謝嫂嫂。”

姜秉兒與梁姝也說不出幾句話來。本也不是對梁姝有意見,實在是何姨母夾在其中讓姜秉兒有些煩惱,相應的她看見梁姝,也有些無奈,沒有以前那麽容易來對她。

“且好好休息吧,過會兒估計萱兒葶兒也要來,有什麽話說與你妹妹們聽。”

姜秉兒略坐了坐就起身。

“嫂嫂。”

姜秉兒剛轉身,身後梁姝聲音小小的說道。

“我娘若是說了些什麽不中聽的話,還請嫂嫂別與她計較。”

姜秉兒站定,無奈嘆氣。

回過頭來,她面色溫柔。

“安心養病,別想其他的。”

梁姝一直在盯着姜秉兒看,從她的表情和反應中猜測自己娘似乎已經說了什麽。

她眼神有些黯淡,咬着唇發白。

“有件事要求嫂嫂。”

“有什麽事你只管說。”

姜秉兒說道:“一家人不要說這種見外的話。”

梁姝沉默了許久,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嫂嫂既然掌家,能不能……”

她聲音越說越小。

“能不能安排一下,替我相看人家?”

最後那句話聲音細的蚊子叫似的,也就是姜秉兒始終保持安靜,側耳傾聽,才将這句話完整聽入耳中。

她有些詫異地看着梁姝。

第一次見時,梁姝還是個精致傲氣的小姑娘,有一份很容易看出來的小心思,她原本以為她的這份小心思會成為大心思,沒想到反而成了她的心病。

甚至于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要主動跟一個不熟悉的嫂嫂說這種話。

要知道她比梁姝也不過大了一兩歲。

姜秉兒沒法一口答應。

“等你病好之後若還是這般決定,你來尋我。”

話雖如此說,但姜秉兒回到主院還是在思考梁姝的這個請求。

初來将軍府時,她所處的身份不過是上門求人的外人。那會兒梁姝幾乎是一副小女主人的模樣,姜秉兒一眼就看得出她想要的是什麽。自從姜秉兒以雲溪奉妻子的身份回來,梁姝幾乎都不與她相見。上次挑選布料時也都是何姨母出頭,她面色并不好。

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提出這種請求,那肯定是在姜秉兒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什麽事。

梁姝在府上身份也特別,雲三夫人管不到,另外兩位姑娘都比她小,不會給她受氣。再加上姜秉兒去時那東廂房裏傳來的吵鬧聲,也只能是何姨母了。

但姜秉兒對梁姝到底不熟,次日又去找雲三夫人閑聊,話題聊到了梁姝。

“府上的妹妹們還不知都是什麽生辰,可有我需要做些什麽的?”

姜秉兒陪雲三夫人坐在水榭裏,她手中端着小盤,随手撒了些魚食下池子。

池中小魚兒頂着水中葉翻湧着咕嚕嘴搶奪魚食,聚在一起又忽而散去。

雲三夫人掌管将軍府也不過兩年,最熟悉的還要是自家府上的女孩兒們。

“萱兒正月生,她性子跳脫,但勝在懂事,好安排。葶兒是七月生的,前些年吃了些苦,這兩年過生辰時都不太如意,心裏藏了事,我這個嬸娘也不好去說,若是侄媳有空,不妨與葶兒聊聊。”

姜秉兒颔首:“這是自然。”

“那姝兒呢?”

她順口問道。

“姝兒啊。”

雲三夫人下意識看了眼姜秉兒,見她面色淡然,手指撥弄着盤中魚食,不像是知曉什麽的樣子。但是初見時姝兒那般做派,難保姜秉兒不會多想。

“她生在冬月,這孩子心思靈動,卻也單純,沒什麽壞心思,熟了之後就是個招人愛的小姑娘。只我算不上她正經嬸娘,許多事我也不太清楚。關于姝兒的一應事務,大都是她親娘何家妹妹在操持。”

“是麽,那事關姝兒的大事,也是何姨母自己操持嗎?”

姜秉兒話音剛落,見雲三夫人面色有些別扭,猜到她想到了什麽,也不繞彎子,直接說道。

“姝兒與我說了一件事,托我替她相看人家。”

這話一出口,雲三夫人吓了一跳,捂着嘴詫異:“姝兒她這麽與你說的?”

姜秉兒颔首:“嬸娘也知道我人年紀輕,原本想着有姨母和嬸娘在,輪也輪不到我來,偏姝兒自己與我這般說,有些難辦。這種大事可不是我能操持的。還請問問嬸娘是有什麽章程?”

雲三夫人轉念一想就猜出是怎麽回事了,嘆了口氣。

“那孩子……心思通透,肯這般想也算好事。”

而後仔細想了想,算了算時間。

“如果認真說來,姝兒幾個月前也滿了十六,這會兒相看人家的确合适。只她是梁家的姑娘,許是要問過梁家的想法。”

“就算何家妹妹帶着她在将軍府,沒有繞過父族私下相看人家的。”

對此姜秉兒不這麽看。就雲溪奉能讓何姨母帶着梁姝在将軍府住兩年,那就代表着他要庇護這對母女。同理,只要是他決定的事情,那梁家就算是梁姝的父族也阻礙不得。

可以說自從雲溪奉将何姨母和梁姝帶到将軍府來,一定程度上梁家說的話就不管用了。

“我想着或許從雲家給姑娘相看,如有合适的再請梁家來看,這樣似乎也穩妥。”

雲三夫人聞言仔細一想,的确如此。梁姝雖然姓梁,但是是住在将軍府的,是雲溪奉的正經表妹,若是從将軍府去相看人家,總比梁家自己找的要強。

“既如此,這事兒不妨交給我。”

交給雲三夫人姜秉兒放心多了,這種事的确只能長輩去辦。

梁姝許是和母親起了争執病急亂投醫,根本沒想到她初來乍到人都不認識,怎麽好給将軍府的姑娘尋合适的人選。

此事交給雲三夫人,未了姜秉兒還專門給雲溪奉說道過此事。

雲溪奉明顯一愣,問了問梁姝的年紀,顯然能察覺到他面色有些尴尬。

只接了表妹入府,但是表妹年十六都沒想起來過給她相看人家,這也是他這個一家之主的失職。

“如此就讓三嬸多操心些。給表妹尋個好人家。”

“那必然的,若是相看個不合眼的,也鬧心。”

姜秉兒随口說道。

她話音剛落,雲溪奉眯了眯眼,直勾勾盯着她。

“在我之前,你相看過?”

坐在小榻上的姜秉兒後背莫名一涼,不由得将懶散的姿勢調整到正襟危坐。

她蒲扇蒲扇眨着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怎麽可能沒相看過。

她通城首富姜家的大姑娘,從小就是衆星捧月。

早先不知道大姑娘要留在姜家時,那周圍權貴人家但凡有年紀合适的小郎,都上門來提過。

姜家偏愛女兒,自己不做主,只讓小小的姜秉兒自己去選。

才幾歲大的時候,姜秉兒就知道在一排小郎中選個最合眼緣的一起玩。

但是她年紀小玩心大,今天和這個玩,明天與那個出去玩。玩到最後好幾個都成了姜大姑娘的簇擁。

能一直陪着姜秉兒玩的,也就是後來陪着姜大姑娘胡鬧的那群纨绔了。

這種事姜秉兒才不要告訴雲溪奉呢,她反應極快,哼哼唧唧地瞪了雲溪奉一眼。

“将軍當年十五六,想必府上也為将軍準備過相看一事吧?”

最好的答案是反擊。

她信心滿滿的認為雲溪奉肯定相看過旁人家的姑娘。畢竟雲太傅是什麽身份,座下弟子無數,為人清廉正直,想要與雲家結親的自然是數不勝數。更別提少年時的雲溪奉有多俊秀。

沒有成年後硬朗的輪廓,少年時的他俊美更多兩分清麗的漂亮,讓她看一眼就沉迷其中。

不論身份單單那張臉,姜秉兒就敢斷定少年雲溪奉定然是受盡追捧的。

若是那會兒姜家在京中,就憑姜秉兒小時候那種纨绔性子,指不定要趴在他家牆頭去砸石子吸引人注意。

誰知雲溪奉一口否定。

“從未相看過。”

他并未說謊。少年時的他一心準備着殿考,無心此事,家中也不逼迫,為此他算得上京中少有的從未相看過的權貴子弟了。

姜秉兒眨巴着眼愣住了。

咦。

他居然真的沒有相看過人家?

不知為何在知曉這一點時,她忍不住嘴角上揚,壓不住地笑意越蕩越開。

“哦……這樣啊。”

他抿着唇看得出心情有些低沉。再看一眼笑眯眯的姜秉兒,不由得有種久違的牙癢痛感。想咬點什麽。

最後,他不過是伸出手捏住了笑得春風得意的姜秉兒腮幫子。

姜秉兒被捏住腮幫子,話都說不清楚。

“将軍,你動手不道德!”

雲溪奉還真不打算道德。面無表情地捏姜秉兒的臉蛋,直到把她臉上的笑意揉碎了才勉強歇了一口氣,松開手。留下兩個對稱的紅手指印。

姜秉兒哪裏吃過這種虧,哼哼唧唧了半天磨着牙。

“禮尚往來,将軍懂這個意思嗎?”

雲溪奉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想到姜秉兒素來是個喜歡這裏碰碰那裏摸摸的。當年她最愛對他動手。但是重逢至今,她似乎一直把自己圈在一個保持距離的圈裏,現在她嘴上雖然松動了不少,依稀有之前的影子,但是行為上還是十分拘謹。

最明顯的就是她根本不敢伸手來碰他了。

“你來。”

他直接往榻上一坐,攤開手一副随意她的模樣。

這麽大方?

姜秉兒疑惑地看向他,見雲溪奉坐在那兒不動用眼神示意她,小小吞咽了一下。

還真讓她随便動呀?

這要是換做以前,哼哼哼……

姜秉兒悄悄癟了癟嘴。

現在嘛……

姜秉兒調整了一下坐姿,小榻中間放了一張小幾,她與雲溪奉就被這張小幾隔開,也不過是伸個胳膊的事兒。

她小心用手撐着胳膊,身體前傾,靠近雲溪奉。

她的目光緊緊盯着雲溪奉看。

先是掃過他額頭,再到他眉眼。姜秉兒其實一直覺着雲溪奉的睫毛很長。她身邊的小郎們她從未仔細觀察過,但是雲溪奉每一次眨眼時,姜秉兒總會被他纖長的睫毛吸引。

就比如現在,他目光看向她,兩人雖然是錯開了視線,但她能明顯察覺到他睫毛在微顫。

像是蝴蝶,也像是吸引蝴蝶的花朵。

不知何時雲溪奉已經屏住了呼吸,一雙眼緊緊盯着姜秉兒的動作。室內安靜如沉寂湖底,眨一下眼,心跳動一個節奏都在耳邊縱深環繞。

姜秉兒眼神很專注,看的雲溪奉不由得悄悄眨了眨眼。

的确很容易被他吸引啊。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

姜秉兒下意識地伸出顫巍巍的手指,柔軟的指腹在他閉眼的一瞬間,輕輕碰了碰他纖長的睫毛。

幾乎沒有接觸。

碰了一下就飛速收回手。

她像是偷了腥的小貓兒,握着自己的手指咬着唇忍笑。悄然間,臉頰已然有些泛紅。

男人閉着眼喉結滾動,沉默良久,緩緩擡起眼皮。

眼底似有驚濤暗流,最終在看向姜秉兒時歸于沉寂。

雲溪奉輕挑了挑嘴角,下結論。

“小慫包。”

小慫包姜秉兒羞得滿臉通紅,卻無力反駁,只能咬牙切齒道:“……給我等着。”

作者有話說:

雲溪奉是個會為自己讨公道的好孩子。

第三更來啦寶貝們~

明天老時間更新嘿

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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