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姜秉兒跌下懸崖的時候已經在考慮自己逢年過節要收多少紙錢了。
然而她身體無能為力随着重力跌落的同時,雲溪奉伸出的手,毅然跳下來的果決讓她呼吸一滞。
身體的失重抵不了心頭的失控。
被摟在他的懷中,耳畔疾風劃裂,他手中的長劍一次一次刺穿橫枝斜樹,連番降速摔落。
最後她被雲溪奉護在懷中摔倒柔軟的枯草堆上。
姜秉兒死死閉着眼,緊緊抱着雲溪奉,身體摔下的重力讓她做好了渾身錯骨移位的準備。沒想到落地之處有茂盛的半人高野草,以及野草下厚厚地一堆枯草葉。
摔得重,眼冒金星,腦袋暈乎乎了片刻。
但是她手腳齊全,除了渾身疼之外似乎沒有旁的傷。
姜秉兒龇牙咧嘴了好一會兒,從雲溪奉身上慌手慌腳地爬起來。
她幾乎沒受到什麽傷,但是雲溪奉可不一樣啊!他是墊在她身下的,受到的傷肯定重!
“雲溪奉!”
她爬起來趕緊低頭看雲溪奉的情況。
他半瞌着眼,眉心微蹙。稍微緩了緩手撐地坐了起來。
“我沒事。”
他先是将姜秉兒打量了一番。小姑娘除了頭發亂蓬蓬,臉上帶着一些惶恐外,似乎看不出受傷了。
他借着自己的身體感知一下,自己除了胳膊和後背有明顯劃傷和摔痛感外,并沒有其他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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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确定姜秉兒被他牢牢護在懷中。
他傷勢很輕,那姜秉兒應該無虞。
為防止萬一,他又問了句:“你可有哪裏不适?”
姜秉兒跪坐在濕軟的草地上,活動着胳膊腿兒,在後背腰上也四處摸了摸。
最後垮着一張臉彙報她的情況。
“胳膊上有點疼,腰上有點疼,肚子裏也有點疼。”
姜秉兒跪坐在那兒,也顧不得漂亮的新衣服弄得泥濘髒兮兮了,癟着嘴手指了指自己的腳腕:“腳……更疼。”
真的疼。
她又是特別怕疼的人,平日裏手指劃破了都要鬧的。
這會兒她沒鬧,純屬是情況特殊,高空懸崖意外墜落,保住小命還沒傷沒殘已經是萬幸中的萬幸,她也不好意思這種時候哭鬧。
只是委屈巴巴地摸着自己肚子,還有腳踝。
雲溪奉嗯了一聲,她腳踝很可能是墜落的時候在圍欄邊扭了,肚子疼就另有講究。可能是擠壓,可能是撞擊,必須要判斷是哪種情況,以免五髒六腑受到創傷。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姜秉兒的肚子。
姜秉兒一愣連忙要拍開他的手,但是雲溪奉的手只是在她柔軟的腹部輕輕按壓,嚴肅地問她這裏疼不疼,那裏疼不疼。
姜秉兒抿着唇忍住別扭,坐直了身體,盡量忽略自己腳上的疼,按照雲溪奉手上按着的位置,認認真真感受。
但是有點難受。
不是說她身體哪裏難受,而是雲溪奉的手掌所到之處,讓她難受。
她還是沒忍住扭了扭腰躲開他的手。
雲溪奉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別扭,但是無法,這種墜落可能會導致內傷,他必須問清楚。
雖然他也……很別扭。
春日過半,出來踏青的小姑娘穿着薄薄的春衫,腰腹盈盈纖細不堪一握。與男人硬邦邦的身體截然不同的柔軟。手按上去時,他仿佛有一瞬于雲層沉淪觸手摘月的錯覺。
陷于柔軟,卻不可沉迷。
“別躲。”他自己都未察覺到他的聲音有多沙啞,“哪裏不适說出來。”
姜秉兒忍了又忍,求饒地抓住了他的手。
“都不疼,就是你……弄得……癢。”
她至始至終被雲溪奉護在懷中,尤其是柔軟的腹部沒有受到任何撞擊。疼的最大可能應該是……
姜秉兒瞥了眼男人的手臂。
落下來時,他的手勒得有多緊她太清楚了。
看她這樣子似乎是無礙的。
雲溪奉這才收回手,沉默。
兩人清點了一下,受傷最重的是雲溪奉的那柄劍。用來在下墜過程中作為支力,甚至砍斷了斜壁上的一棵歪脖子樹。
劍身斷裂,看着零碎破散。
确定了姜秉兒大概只是腳扭傷,雲溪奉抽出心思來回憶這件事。
他察覺到此事中的蹊跷。且不說其他,欄杆怎麽可能靠一下就斷裂呢?
姜秉兒慢騰騰從雜草叢生的枯葉落堆裏站起身,腳踝有些疼,一只腳不受力。她環顧一圈,此處是懸崖峭壁下的一處小斜坡。周圍是毫無修剪的野長草樹,林間甚至能聽見各種鳥獸的聲音。
她仰起頭,懸崖之上高的看不清。
“我覺着我爬不上去。”
姜秉兒果斷收回視線。
且不說她會不會攀爬,單純她現在這個腳就足以讓她做個臨時小廢人了。
雲溪奉單膝半蹲在雜草叢旁,手在草叢中摸了摸。
泥濘的草地,幹枯的落葉堆。
他微微蹙眉。
聽見姜秉兒的話他回眸。
“等人來即可。”
此處顯然已經脫離了寺廟的管控。從棧道墜落下來的距離太高,又是懸崖,誰也不知懸崖下的狀況如何,想要搜尋只能在腰間綁繩子慢慢爬着岩壁下來。
故此就算第一時間有人來找他們,只怕也不是一兩個時辰能做到的。
站起身片刻,姜秉兒就站不住了。
倒也不能說是腳踝傷得很重直接不能受力,她自己感覺是摔下來後還有腿軟,兩條腿軟的小布條似的,站了一下下就抖如篩糠,弄得腳踝更疼了。她連忙扶着旁邊一顆細細的小樹幹坐下了。
這會兒一身衣衫髒又亂,她無心給自己尋一個好地方,就着小樹幹的根部坐下還順手驅趕了一只小蜜蜂。
她抱着膝蓋靠着樹幹,歪着頭眼睛不由得落向雲溪奉。
沉着冷靜,很快能從下墜的驚險情緒中抽離。他好像根本不把這種事當一回事,還有工夫四下檢查。
姜秉兒不由得想到她剛剛身體失控摔落的那一幕。
他一點猶豫都沒有握住了她的手。
明明是懸崖啊。
弄不好會死人的。
姜秉兒下巴搭在手臂上,就一雙眼咕嚕咕嚕轉個不停。
他就這麽什麽也不想的跳下來了呀。
低下頭,姜秉兒把通紅的臉蛋埋進胳膊下,無人知曉的隐蔽中,她努力讓自己不要笑出聲來。
“餓不餓,周圍應該有野物。”
雲溪奉将周圍查看了一圈後,心中确定了一些事。轉而回頭看讓人操心的姜大姑娘。姜大姑娘蜷縮着身體坐在樹下埋着頭,肩膀還在時不時顫抖。
她哭了?
雲溪奉下颌緊繃,下意識朝她走去。
驟然遇上這種事她恐怕也一時心裏承受不住,後怕了驚慌落淚也有可能。
他單膝蹲在姜秉兒的身前,猶豫片刻,手落在她的後頸安撫地拍了拍。
“別怕……”
“嗯?”
姜秉兒忽然被雲溪奉這麽溫柔地摸了摸,後頸一陣酥麻,忍不住擡起頭來。
她臉蛋通紅,笑意還沒消失,眼中盛滿水霧,眼神迷離地看着他。
雲溪奉一愣。
他本就是蹲在姜秉兒的面前,與她距離很近,她這麽一擡頭,幾乎是讓他瞬間撞入她的眼中。
他移開視線。
不對勁。
他又扭過頭來盯着姜秉兒看了眼。
沒錯,她臉上是還未散去的笑意。
眼中的水霧不是驚恐導致的落淚。
而是笑出來的。
雲溪奉的表情有些微妙,幾乎是磨着後牙槽。
“姜大姑娘有什麽喜事嗎?”
他以為她驚恐後怕到哭出來。結果她居然是笑得忍不住渾身顫。
“也不是喜事……”
姜秉兒手捧着臉蛋,嘿嘿嘿笑得春光明媚。
“不過是想起來很久以前,有一次我出事,你來拉我的手。”
十四歲的姜秉兒最愛幹的事兒就是外出玩。
被纨绔公子們簇擁着外出打獵,跑馬出去玩半天,去山莊看星星,去隔壁縣聽戲,也會約幾個伶人妓子一道出游賞景。
小時候幾乎都她和身邊一起長大的玩伴一起。
等她身邊有了阿雲,除開最早阿雲戴面具的那段時間外,姜秉兒與他幾乎就是形影不離了。走到哪裏都帶着雲溪奉。
只是她的玩伴們又都不喜雲溪奉,一旦他跟出來就要受欺負,被刁難。
姜秉兒明明知道的。她甚至知道每一次阿雲都不會給他們好果子吃。
吃了無數虧上了無數當的玩伴們,卻始終熱衷于給阿雲找事。
有時候還回來找姜秉兒商量,他們準備給阿雲一點小小的教訓。畢竟在大部分玩伴眼中,阿雲是姜秉兒的私有奴隸,她的确會在一些方面護着這個小子,但是她不喜歡他。
這就要歸功與姜秉兒在外對阿雲的态度了。
姜秉兒小的時候不知道怎麽準備表達自己,也不喜歡表達出來,在認識雲溪奉之後她更是無師自通學會了逆反着來。
喜歡他那張臉,就給他打了個面具戴上。想靠近,就命令他走遠點。想和他玩,就專門把他關起來。
姜家人也不知道為什麽以往只是有些嬌氣的女兒,遇上雲溪奉一下子變得反骨又壞壞的,她幾乎是把本身最多的壞,全都放在雲溪奉身上了。
但是自家姑娘是個好姑娘,姜家人也就由着她去。
甚至會配合姜秉兒對阿雲無傷大雅的小欺負。
除了姜秉兒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以為,她是讨厭他的。
也為此她的小夥伴們折騰阿雲,幾乎算得上順理成章。
姜秉兒那會兒喜歡看雲溪奉求自己。
雖然從來沒有成功過。也許就是沒有成功過,才讓她一直惦記在心中,立志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那年也是春日裏,姜秉兒聽好友說一百裏外的碧天山裏有個天坑,內有龍洞。
這種傳言太吸引人,什麽天坑龍洞幾乎是捕捉好奇人的利器。姜秉兒也不例外,得知之後立馬就去選小馬駒,想去一趟碧天山。
那她身邊帶着的自然就是幾個侍女小厮,外加一個阿雲。
要外出百裏之外的地方玩,她的好友們紛紛要參與其中。姜秉兒嫌人多了會麻煩,就只選了一共五個人,四個兒郎一個小女娘。
小女娘和她一樣也是喜歡外出玩的,家中管得不嚴,出去一兩天都無妨。
只是小女娘以往和她關系不算好,有時候還會嗆兩句。這次不知怎麽想要和她一起出去玩,許是對天坑龍洞的好奇心勝過一切吧。
姜秉兒是個心大的,她想去就讓她一起。正好有小女娘說話,好過那些小郎們。
從通城騎馬到碧天山,許是要五六個時辰。他們一行人還帶着馬車,不過是走走停停,半道這裏玩玩,那裏逛逛。
清晨天不亮出發,入了夜才到碧天山山腳下不遠處的村莊。
他們說是休息一夜再上山去看。姜秉兒出錢請農戶騰了兩個院子給他們住。
姜秉兒想的是她和阿雲一個院子,旁人加在一起一個院子。但那個小女娘非要和她同住一個院中。
“我們都是女兒家,方便些。”
姜秉兒聽到這話索性讓她住在東偏屋去了。
她睡主房,那阿雲必須要給她守夜。
出門在外,她才不讓人知道阿雲睡在她的腳踏上呢。
少年也不在意她的安排,就着農戶家的凳兒坐在正屋門口。夜色傾撒農舍小院,他在月光下脊背直挺,猶如一柄随時出鞘的利劍。
姜秉兒趴在窗前在看他。
只有一個背影,一個側臉,心裏想喊他來,又因為多了一個小女娘,她不好意思張口。
阿雲似有所察回眸來。
月色似乎落在他的眼中,粼粼月光皎潔,冰冷,卻有種不屬于人間的溫柔。
姜秉兒往下一趴,躲開了他的視線。
好煩,想讓他在身邊。
姜秉兒在農家炕上翻來翻去睡不着,忽地聽見窗前被敲了敲。
她坐起身,卻是那承載着月光的少年靠在她窗外,透過半扇窗幾乎能碰到他的後背。
“睡吧。”
他淡漠的聲音比月色還冷清。
卻讓當時的姜秉兒無可抵抗,抱着被子滾了一圈,睡着時嘴角都是翹起的。
次日清晨,姜秉兒起來後卻找不到她的阿雲。
同住一起的小女娘也不見身影。
她尋了一起的崔文津問,他回答說是劉小娘子想趁着清晨天氣好,先上山去。阿雲是陪她去的。
姜秉兒一聽就搖頭,當場否定了。
不可能,她的阿雲才不會丢下她去陪別人呢。
雖然是這麽想的,到底小姑娘心思淺,團團轉了幾個圈,還是決定丢下友人們先去找阿雲。
她才不是離不開他,純粹是怕他外地人不知道山路怎麽走。
一點也不考慮她自己都沒爬過幾次山的事實。
而崔文津愛跟着她,姜秉兒才不能說是去找阿雲,故意說想去看農舍養的大肥鵝,放了一只大肥鵝撲騰着翅膀在鄉野小院中嘎嘎叫着跑,趁着友人們都圍着看,悄悄擠出去上山。
碧天山算得上風景秀麗了。
不過許是有天坑龍洞的傳聞,前來的游人不少,在碧天山上開辟出了一條完整的羊腸小道。姜秉兒幾乎是順順利利在從山腳爬到了山腰。
從山腰往下看就是他們入住的村莊,換一個面相去看,山與山之間相連接,可山體在中間的位置卻忽地凹陷,形成一個巨大的坑洞。
深不見底。
這種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觀大都是讓人心生畏懼的。姜秉兒也不例外,她抿了抿唇看了眼那天坑,想一探究竟,卻不是她一個人能做到的。她打算先找到阿雲再說。
越往上走,越沒有路。姜秉兒走着走着就發現周圍似乎都是一樣的小樹林。
在林間繞了好一會兒,她才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她迷路了。
山中迷路可不是小事,尤其是她未吃早飯,爬了好久的山路,又累又餓,不知該往什麽方向走。
姜秉兒不敢亂跑,順着樹林尋了一棵看起來粗壯的樹,折斷一根樹枝,而後一路走一路做标識。
做了一圈标識回到原點,姜秉兒這下徹底不敢亂走了。她走了一個圈兒,根本走不出去。
老人說的對,陌生山頭的樹林子千萬去不得。
這下好了,阿雲阿雲沒找到,還要把她自己搭進去。
姜秉兒氣鼓鼓地坐在樹下。
她也顧不得丢人了,大聲喊。
“阿雲!”
小女孩兒的聲音又嬌又脆,只聲音不算很大,在林子裏打個圈兒就被吞沒了。
姜秉兒喊了好久,喊到口幹舌燥,喊到越來越氣,索性站起身鼓足了勁,雙手擴在嘴邊。
“阿——雲!”
十分響亮的一聲。她很快得到了回應。
林中遠處似乎傳來了什麽野獸的低聲嗚咽,順着她聲音的方向,越來越近。
這給姜秉兒吓得夠嗆,讓她後背發麻。
很快,她看見了那林中回應她的是個什麽東西。
偌大的一坨黑色。
四個巨大的腳掌着地,嗚咽着呼嚕聲,一步步走來。
姜秉兒倒吸一口氣。
熊瞎子!
那是一頭跟人一樣高的黑熊!
這可給姜秉兒吓得眼淚要落出來了,她幾乎是立刻轉身利用自己敏捷的身手爬到樹上去。
她只求着熊瞎子沒看見她,妥善躲過這一劫。若是熊看見了她,她這細胳膊細腿兒的還不夠它一頓嚼頭呢。
姜秉兒死死抱着樹杈,幾乎不敢呼吸,屏息凝神聽着那熊瞎子的動靜。
野獸的呼吸聲呼嚕嚕地在樹下響起。它似乎是發現了樹上的獵物。圍着樹幹轉了一圈,前爪搭在了樹幹上。
姜秉兒吓得魂飛魄散,熊瞎子可是會爬樹的!
她小命要完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姜秉兒哭腔顫抖地喊着。
“——阿雲!”
她要死了!
熊瞎子站直了軀體,前爪幾乎要勾到姜秉兒的腳尖。
就在那一剎,姜秉兒聽見撕裂空氣的銳利之聲。
卻是一個拴着繩子的鐵镖飛來,狠狠紮入了熊瞎子的後背。
姜秉兒瞪大了眼。
不知從何處找來的少年身影單薄,幾乎是一瞬間就被那勃然大怒的黑熊撲倒。
姜秉兒眼淚飚了出來:“阿雲!”
他們要兩個一起喂熊了!
姜秉兒吓得手腳發軟,卻見雲溪奉靈巧地從一側滑倒,翻了個身躲開熊的一撲,而後手上似乎扔出去了一個什麽。
他圍繞着姜秉兒的這棵樹邊躲邊逃,全靠他體力足夠好跑的也快,才險險沒被熊撲倒。
姜秉兒捂緊嘴不敢發出聲音。
沒一會兒,那頭熊猛地一聲嚎叫,聲音十分凄厲。
就在這一刻,雲溪奉用一根尖銳的鐵刺狠狠刺入黑熊正胸前。
不知過了多久,地上流了一攤血,雲溪奉在黑熊毛皮上擦幹淨手,走到姜秉兒所在的樹下。
少年氣還沒喘平,額頭亮晶晶的汗珠,眉宇間還有些煞氣,剛剛鬥倒一頭黑熊的少年,伸出擦幹淨的手,仰着頭說。
“沒事了,下來吧。”
姜秉兒腿一軟,幾乎是從樹上跌落下來。
撲在少年懷中,兩人齊刷刷跌倒在地。
他發出一聲悶哼,擡手抵着額頭遮擋濃烈的陽光。
沒讓熊抓着,險些讓她給砸出內傷了。
姜秉兒渾身軟綿綿地還在發抖,趴在雲溪奉的懷中緊緊抓着他的衣襟,眼淚嘩啦啦地流。
“阿雲……”
“有血腥氣,不離開會有別的野獸來。”雲溪奉提醒她。
吓到的小姑娘根本不想松開抱着他的手。嗚嗚嗚哼哼唧唧地搖頭。
“別松開我。”
雲溪奉無法,只能勉強起身,把賴在他身上不肯松手的小姑娘摟着腿抱起,遠離了到處是血的黑熊遺跡。
姜秉兒緊緊貼在他懷中才有一點安全感,但凡雲溪奉松開手一下,她都急得往他身上蹿。
“別松開我!”
小姑娘強調。
雲溪奉沒松開她,只是姿勢有些不太好,他抱着她走了一截,已經快到極限了。
她不讓松手。雲溪奉無法,只能随意尋了個地坐下。
姜秉兒立刻手腳并用鑽到他懷中。
把自己當成小貓崽似的團成一團,渾身都要貼着他。
“不可以松開我。”
“嗯。”
少年靠着樹幹,仰頭看着刺眼的陽光。似乎這樣就能轉移一下注意力。
“真的不能松開我哦,千萬千萬不要松開我。”
雲溪奉直接将自己的手塞入姜秉兒的手中。
姜秉兒歡歡喜喜把他手臂抱進懷裏,近近兒貼着。
“阿雲,我有危險的時候,你一定……”
“不會松開你,會陪着你。”
少年用手遮擋着陽光,在姜秉兒眼睑投下一縷陰影。
他知道姜秉兒的不安,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重複說給她聽。
“我會抓緊你,不松開。”
姜秉兒捧着腮笑眯眯地盯着雲溪奉看。
他真的抓緊了她,沒有松開。哪怕是萬丈深淵的懸崖,也陪她一起跳了下來。
她不由得心中也有一絲疑惑。這樣的雲溪奉為什麽會在他們成婚的當天抛棄她呢?
不行,不能想了。
姜秉兒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捧着腮的手轉為捏。捏疼了就醒了。
這種噩夢一樣的過往不能想。
“你還記不記得碧天山那次,我當時問你你怎麽都不肯說,你到底為什麽一個人偷偷上山?”
姜秉兒用腳尖踩了踩他鞋尖。
當初崔文津騙她說阿雲是跟着小女娘去的。可是後來她發現是假的。阿雲也說自己一個人去的。但是問他為什麽,想做什麽,他卻閉口不談。
回來之後甚至沒有提過碧天山的一個字。若不是姜大姑娘從驚吓中走出來,派人把整個熊擡回了姜家,只怕一點證據都留不下來呢。
雲溪奉見她忽然提起幾年前的舊事,面色有一絲微妙。他眼神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姜秉兒。
姜大姑娘沒有那個自覺,根本看不懂。
罷了。
他轉身。
“這裏不是碧天山,沒有熊,我給你抓個兔子烤。”
雲溪奉才轉過身去,衣角就被牽住了。
姜秉兒仰起頭,亂蓬蓬,有點灰撲撲的少女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一個字沒說,雲溪奉卻仿佛懂了她想說什麽。
男人似乎無聲輕嘆,而後彎腰,将坐在地上的小姑娘單手抱起,讓她坐在他手臂上。
姜秉兒啊了一聲,明顯是十分興奮地。
她雙手立刻纏上雲溪奉的脖頸,抿着唇笑得無比得意。
噓,不能讓他看見了。
雲溪奉找兔子沒找到,倒是意外找到了一個小山洞。山洞不算深,淺淺的,表層凹凸不平,內裏一個小坑差不多能容納兩三人躲避。
意外的是這個小山洞裏居然有個把自己撞暈了的肥嘟嘟大兔子。
姜秉兒只聽過守株待兔,但真沒見過能把自己在岩石上撞暈的兔子。尤其是這麽肥,看着就能聯想到香噴噴的烤兔。
雲溪奉提溜起兔耳,将肥兔子扔到一側的落葉上。
“放掉嗎?”
姜秉兒不餓也不饞,單純只是為自己腦袋中忽然浮現出來的烤兔流了流口水,對雲溪奉将兔子扔到一邊的行為表示不解。
“有些奇怪,不動的好。”
雲溪奉想的更多一些。
這一場不知是不是意外的墜落,柔軟的草地,以及走出去幾步就能遇上的肥兔子。
他垂下眸,将手臂上的姜秉兒放下。
此處算得上偏僻又隐蔽,他将姜秉兒放在這裏還算是安心。
“我去看看情況,若是遇上有野獸或者其他危險,叫我。”
頓了頓,雲溪奉補充了句:“不管遇見什麽都叫我。”
姜秉兒老老實實抱着膝蓋坐在那兒,她順手将旁邊的枯草葉子掃了掃,露出下面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石壁。
“哦。”
她當然知道遇上危險要喊誰。
他聽得見就會回來吧。
雲溪奉才離開小山洞沒一會兒,姜秉兒就覺着心慌得很。她好沒趣地環顧周圍一圈。
樹木茂密,但都是小樹細藤,沒有讓她看着害怕的東西。
林間或許是有些什麽蟲蟻鳥獸吧,窸窸窣窸窸窣的。
她的目光落在一側的肥兔子身上。
挺意外的,是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兒,山野之中很少有毛色這般幹淨的兔子,就像是姜秉兒過往在山中狩獵,那也多是灰色的兔子,甚至還有黑灰色的,偏白一點的兔子本就少,更別提這只小兔白的都像是剛洗過澡。
她伸手去戳了戳。
兔子保持着昏迷狀态,四只爪子縮在胸腹,長長的耳朵拖着,一動不動。
手感……還不錯。
姜秉兒索性在兔毛上擦了擦手。
而後歉疚地看着被她弄髒了毛毛的小兔子。
這附近有水源,等人來救他們的時候,順便幫小兔子重新洗個澡好了。
姜秉兒似乎等了有一會兒,她聽見小山洞前方的小樹林裏有什麽聲音。
她擡眸看去,卻是一個狼狽的青年拖着流血的傷腿,一步一步往這兒挪。
臉頰有血,手背全是蹭破的皮,甚至衣衫褴褛,讓姜秉兒險些沒認出來。
“腿疼,阿姜妹妹來扶我一把。”青年嘴角帶着苦笑,撐着樹幹停在那兒。
姜秉兒詫異地睜大了眼。
“……崔文津。”
他怎麽也摔下來了?
崔文津等了片刻沒等到姜秉兒起身,索性自己拖着傷腿一步一步挪過去。
姜秉兒想到雲溪奉的交代。崔文津也算是偶遇的‘東西’吧。
她氣沉丹田,清脆脆喊了一聲。
“阿雲!”
這兩個字讓崔文津的眼神微微有些變化,下一刻,他又露出笑來。
他笑起來時純良無害,最是符合不少人對書卷氣息的學子的印象。或者說在通城,所有人都覺着崔文津是文氣的書生,就是不知道怎麽和小纨绔姜大姑娘混在一起了。
崔文津在距離姜秉兒有點距離的地方停下,小山洞比較小,裏面就坐着姜秉兒一個人。周圍都是厚厚的落葉。還有一只昏迷的白兔子。他很有分寸地在山洞外的位置随意坐下。
“兩年不見了,阿姜妹妹怎麽在京城來了?”
姜秉兒不太喜歡崔文津,小的時候還好,越長大越不愛和他一起玩。
但是她也很意外崔文津怎麽會在這裏。
畢竟去歲時阿爹的說法是崔家發達了,去往什麽什麽州上任,當了個大官。
崔文津這種大官的兒子,怎麽會一個人出現在京中寺廟的棧道上呢?
她是不怎麽愛搭理崔文津的,就算崔文津問她問題她不愛回答就直接不回答。甚至反而問自己關心的。
“你怎麽在這裏?”
崔文津意料之中地笑了笑。
“我爹要上京述職,我聽聞京中四月有百花節,就先行一步。”
崔文津解釋道。
今日是初一,人在京中順道來寺廟燒個香似乎也順理成章。
沒什麽奇怪的。
姜秉兒打量了一下崔文津狼狽的模樣,好奇:“我被蛇吓到摔了下來,你也被吓到了嗎?”
不然距離她那麽遠的崔文津怎麽也會落下來?
而且他傷得明顯比她和雲溪奉都要重。
崔文津表情有些微妙。
“我看見了你。阿姜妹妹。”
“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摔落懸崖,你不會覺着我會無動于衷吧?”
這個答案讓姜秉兒吃了一驚,詫異地看着他。
她總覺着崔文津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但是他的确也墜落在此。
至此,她稍微被喚醒了一點青梅竹馬之間的情誼。
“你別怕,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你可以先在我家去養傷。”
“你家……”
崔文津似漫不經心地問:“哪裏?”
“将軍府。”
回答他的是手中折了一把藤條的雲溪奉。
他在林間聽見姜秉兒的聲音就立刻折返。沒想到遇上了這麽一個老熟人。
他掃了眼崔文津,繞過他走到小山洞裏,蹲在姜秉兒的面前把編制好的藤條綁在她腳踝上。
在藤條內似乎有一層粘稠的草汁液,黏糊糊地貼着她肌膚,又冰涼涼地,惹得姜秉兒腳癢,沒忍住踢了踢雲溪奉。
“幹嘛呀。”
雲溪奉輕易地将她小腳按在手中。
“止疼。”
山林裏生長着不少的野草。有不少都是能入藥的。外用敷在腫脹的扭傷處,或多或少能減輕一點疼痛。
姜秉兒哦了一聲,老老實實不動了。
雲溪奉肩寬背部厚實,将懷中少女遮擋了全。尤其是那白嫩嫩的小腳,更是沒露出一絲一毫。
崔文津就坐在那兒安靜看着兩個人。
看着姜秉兒在雲溪奉的身邊放松的模樣,移開了視線,良久,又扭頭看着她露出了一個淺笑。
“居然是阿雲,沒想到人間機緣千轉百回,又遇上了。”
雲溪奉站起身來,他垂眸看了眼崔文津。
崔文津算是姜秉兒身邊的友人中對他态度最溫和的一個。卻也是他最讨厭的。
“某姓雲,名雲溪奉。與崔公子不熟,請稱呼雲某全名或官職。”
雲溪奉什麽也沒問,直接自報家門,沒有給崔文津半點含糊的餘地。崔文津收斂了笑意,拖着傷腿躬身行禮。
“……草民見過雲将軍。”
雲溪奉嗯了一聲,将手中剩餘的一點藤草遞給崔文津。
崔文津此刻有些沉默,他默默将草汁塗在傷口處。
姜秉兒看了眼雲溪奉,又看了眼崔文津。
有些微妙。
氣氛似乎也有些尴尬,她不太想說話,打了個哈欠往山壁上一靠。
還是睡一覺的好,醒來說不定就回去了。
雲溪奉瞧見了,上前兩步坐在她身側,自然而然地伸手把她腦袋往自己肩上推了推。
姜秉兒順從地靠在他肩臂合上了眼。
什麽時候才來人把他們救上去呢。
“雲将軍,草民有一事不明。”
似乎察覺姜秉兒睡着了,過了好一會兒崔文津壓低了聲音。
他聲音放的很輕,有些疑惑在其中。
“當年雲将軍不顧阿姜情面成婚當日離去,如今又是怎麽好意思出現在阿姜面前的呢?”
‘睡着’的姜秉兒心跳如雷,眼皮下眼珠子咕嚕咕嚕轉。
崔文津這家夥有時候很不讨喜,但有時候還是挺像個人的。
雲溪奉會……會怎麽說呢?
摟着姜秉兒的雲溪奉意簡言駭回答。
“夫妻秘密,外人少問。”
崔文津臉上有些挂不住了。
“我與阿姜自幼長大,這種事……”
“輪不到你問。”
雲溪奉淡然地将姜秉兒腮邊一縷碎發整理好。
“只有她自己能問。”
而後他的手順勢戳了戳某人的腮。
“要問嗎?”
裝睡的姜秉兒讪讪的睜開了眼,氣惱地瞪了他一眼。
“不問!”有本事你就藏一輩子!
雲溪奉嗯了一聲,接受了姜秉兒的這個回答。
而後他好聲好氣地和姜秉兒商量。
“不問就不問,手松開。”
姜秉兒氣鼓鼓松開了手。雲溪奉的手背已經被擰了一坨青白色。
雲溪奉這個被擰了一圈的人還沒怎麽着,擰人的小姑娘莫名又生氣了,轉了個面向對着山壁生悶氣。
大将軍坐在她身邊默不作聲地就那麽看着她。
姜秉兒手指在山壁上劃拉了一下兩下,好一會兒了身後都沒有聲音,她又氣着了,憤憤回頭。
“雲溪奉,你屬啞巴的嗎?”
這已經是沒有由來的無差別怒火了。
也就是雲溪奉熟悉,他也不走中間流程了,直接問:“想聽什麽?”
姜秉兒錯愕地瞪圓了眼,莫名委屈。
“什麽都不聽,你當啞巴挺好。”
她轉過頭去,憤憤地在山壁上用力戳了幾下。
身後似乎有人在嘆氣,而後她被抱到他懷中。
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