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太晚了, 我也不會再去見他的,宋缺,我有了孩子, 如今剛剛兩個月。”她摸着肚子,一臉母性的光輝,那地方還看不出來,月份太小,我有些好奇。
“等孩子生出來, 你就是舅舅了。”李盈盈笑得很好看, 我伸出手去,放在她肚皮上,什麽都感覺不出來,可那裏居然有個小生命,多麽神奇。
是啊,我又要當舅舅了, 我這個舅舅,連一個外甥都沒見過。
後來我見到了曹知府, 他很和善,起碼看上去很慈祥, 李盈盈跟他說我是她的表弟, 又告訴了他孩子的事情, 曹知府歡喜之下,當場把符節給了我,四十多歲當爹, 曹知府抱着李盈盈轉了好幾個圈,看得出來,李盈盈過得很幸福,起碼,物質上很富足。
長陵城,密州,青州等地的三試還是在濰州舉行,曹知府負責監考,另外還有京城裏來的官員主考。
考期很近,我從沒這麽認真過,十幾年來,渾渾噩噩,只知道打架闖禍,從沒想過自己會安安靜靜執筆念書。
李盈盈對我很好,有時候我在那裏讀書,她便在院子裏喝茶逗鳥,兩不耽誤,這十幾年來我都在跟街上的混小子打架嬉鬧,光陰自然全都荒廢,一下子撿起這麽多書籍,只覺得腦子有些吃不消,從白天看到晚上,感謝陳棉,幼時手下留情,沒有把我的腦袋砸壞。
李盈盈說我聰明,因為那些書籍我基本上看一遍就能背過,雖然磕磕絆絆,但是總能記起,還好還好,我還有這個優點,考試的科目我都無一例外翻看了幾遍,這幾日只剩下一些本朝史記,了解透徹才能在最後一題應答如流。
李盈盈給我請了個夫子,聽說他教出好幾個榜眼,卻沒有一個人得過狀元。
老人家看了我一面,可能覺得我有慧根,連連點頭,念念有詞道,“希望老夫今年旗開得勝,培養一個狀元出來。”
幾天的時間,就想把我培養成狀元,癡人說夢。
這個夫子教起學來十分認真,到了晚上都不回家,李盈盈給他備了個房間,他又拿頭懸梁錐刺股這些歪門邪道來對付我,可憐我十幾年的健康體魄,被摧殘的枝零花落。
當我幾天後提筆如飛的時候,我知道,這老夫子絕對有兩把刷子,他的兩撇小胡子很有特點,有時候我惹他生氣,那兩撇小胡子便會怒氣沖天,登時立起來,跟那瞪圓的雙眼相得益彰。
身在濰州,我無法知道長陵城的消息,就連宋之書,除了剛到濰州那幾天寫了一封信報平安,其餘時候,再無聯系。
有些人,有些事,好像離你很遠,慢慢的,竟好似從未在你生活中出現一般,比如普賢寺,比如蘇賢汝,還有陳棉。
宋之書做了大半輩子好人,到最後,卻沒一個人出來幫他喊冤,人情比紙薄,我握筆的手不自覺更加緊了些,夫子用長尺敲敲我的手背,“你這一換勁,力道都變了,寫出的字都不像同一個人,切記,考場之上,從頭到尾不要松懈,提着的那股氣,不出考場,不能散。”
手背等他說完,已經被敲紅了,我壓着脾氣,那老夫子得意的笑道,“放心,我這點懲罰措施,不足為道,想當年,我有個師弟,他管教人的方式,那才叫慘絕人寰,你該知足,你表姐費勁心思把我請來,要是你名落孫山,老夫的臉都被丢盡。”
我想着,一個濰州夫子,應該不會有多大名堂,怎的他說的自己好像是萬衆矚目,人盡皆知的人物呢。
于是我好死不死的問道,“夫子,你貴姓?”
一句話換來夫子一記敲打,我捂着腦袋,十分委屈。
“老夫的名諱,等你過了三試再說,過不了三試,也不配來問。”還真是神秘,不說算了,回頭我問問李盈盈,她請的人,她總該知道。
“老夫還要問你,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為何科考?”這猛地一問真叫人為難,我想起李盈盈交代的話,于是委婉說道,“夫子,我姓李,單名一個啓字。家住長陵城,為了将來報效朝廷,特來科考。”
夫子的胡子一翹一翹,似乎對這個答案極為不屑,他晃了晃腦袋,像看傻子一般上三路下三路的看了幾遍我,鼻底冷哼一聲,指指桌案,又讓我繼續抄寫本朝年史。
夫子知道不少本朝野史,我練字的時候他便在一旁自說自的,比如本朝有個姓王的大臣,以前竟然是個養豬的,後來因為他家的豬味道香醇,肥而不膩,竟被京城裏當官的推薦給皇上,皇上也好這肥肉,索性給了他一官半職,專門負責宮裏的豬肉。
後來這姓王的大臣官越做越大,府邸也是越來越奢華,全京城沒幾個敢惹他的,那個推薦他的人,卻早早賦閑在家,衣食無憂,每年還有免費的豬肉吃。
我猶豫的看着夫子,心想無緣無故夫子應該不會講這個故事,想來定是有什麽深意,“夫子?你也喜歡吃豬肉?”
大約是想要我考過之後送他幾斤豬肉,解解饞,不好直說,拐彎抹角給我講個故事。
又是一記戒尺,我龇牙咧嘴的跳到一旁,這一下下手太重,鼓起一個包來,“老夫吃豬肉自然有數不清的人主動排着隊給我去送,用得着你在這趨炎附勢,要不是看你有慧根,我真是早就走了,老夫費盡心機,你要是考不中狀元,殺一百頭豬給我,我也不會再見你一面。”
真是個怪老頭,不吃就不吃,打我做什麽,想吃卻說不吃,我偷偷拿眼看他,正巧被逮個正着,又是一記戒尺,次奧,我宋缺這十幾年真是作孽了,現在開始遭到報複。
臨考前一天夜裏,曹知府作陪京城的官員,說是幾日都不會在府中,李盈盈把我叫了過去,想來是有什麽事情要囑托。
“宋缺,從明天開始,你的名字只有一個,那便是李啓,宋缺這個名字,你是再也不能用了,否則,不只是你,還有你爹你娘,你的姐姐們,都會受到牽連,就連我,可能也保全不住自己,曹知府雖然花心,但是我也不希望他有事,畢竟,他是我孩子的爹爹。”
李盈盈從未如此嚴厲,我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也知道營救宋婉迫在眉睫,越是臨近科考,越不能放松自己。
“姐姐放心,阿缺一切都明白,這些日子,多虧姐姐仗義相救,阿缺不知道說怎樣的話才能說出那份感激之情,姐姐,将來我接你去京城住大房子。”
李盈盈圓潤的臉上終于露出笑來,她摸着我的頭,就像大姐曾經跟我說話的神态一樣,“宋缺,你真是天真爛漫。”
李盈盈說話委婉,我知道她想說我傻,可這真的是我的心裏話,宋家遭此大劫,沒有人出手相助,宋大善人的名號,這幾十年來也不頂什麽用,那些被捐助的人,只會站在身後竊竊私語,看個熱鬧,如果沒有老管家,宋之書和蘇繡,連栖身之地都沒有,如果沒有李盈盈,我今日怕是沒有顏面回去見他倆人。
世事際遇,縱有千種轉機,誰也意料不到。
走的時候問過李盈盈,給我請的夫子叫什麽名字,李盈盈也是納悶,只說這夫子姓諸葛,向來飄忽不定,請到他也是機緣巧合了,趕上他來濰州講學,以為會費很大力氣,沒想到等李盈盈開口相求,夫子倒是很爽快的答應,這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
小的時候聽宋之書提過一個叫諸葛的先生,他曾經是太子恩師,後來聽說太子登基,諸葛先生隐退江湖,本來皇帝想把自己的孩子交給諸葛先生教導,後來又發生很多事情,說來說去,那諸葛先生隐遁了,現在無人能找到,當然,當年發生了什麽事,那是許多人都不知道的,許多知道的事情,衆人也不敢再拿出來調侃。
要知道,那都是要掉腦袋的大事情。
太子登基之初,發生了奪嫡內亂,後來太子憑借諸葛先生的智慧,鏟除逆黨,将反叛的幾個皇子關押天牢,永世不得放出,褫奪一切封號,先是廢作庶人,後來更是以豬狗相稱。
若是旁人,太子登基,肯定會邀功請賞,可是諸葛先生反其道而行之,彼時還是太子的皇上,三番拒絕他隐退的折子,直到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同意了。
這麽巧,我這個師傅,他也叫諸葛。
不過看他的樣子,也不太像在京城待過的,瞧瞧他,三天兩頭跟丫鬟下人調個小情,有時候趁李盈盈沒注意,還去喂人家的鳥吃芥末,直把它嗆得吱吱亂叫,都說狗急跳牆,鳥急了,扇的一地的羽毛。
輔佐過太子的人,肯定是非常穩重,怎會是我夫子這番情形,突然冒出的這個想法,讓我自己也覺得可笑無比,這明明就是兩個人,天下叫諸葛的人太多了,不是每個人都是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輔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