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濰州考場之上, 我竟遇到兩個故人,一個是那險些成為我未來夫君的柳素柳公子,一個是宋婉的良人, 方如信。

如果不是因為背負深仇大恨,不能放浪為之,方如信他還能有命活到現在,我憤憤跟着他,他走上臺階, 我跟着上去, 他拿下來筆墨,我恨不能把自己的筆墨摔到他臉上,看看現在一臉平靜,毫無波瀾的這個人,怎麽就能厚顏無恥的一人來應考。

當初還是方如信通知我趕緊跑,這是作孽之後心裏有悔意嗎, 可是,為什麽宋婉被囚, 他卻無事,兩人明明一起來的濰州, 就算事情跟他沒有關系, 難道宋婉除了這樣的事, 他還能安下心來堂而皇之的奔赴前程?

他們方家,還缺了他這個狀元?

方如信似乎從頭至尾就沒看到我,該幹嘛幹嘛, 倒把我這人氣的夠嗆,一只手握住我的胳膊,将我拉開了些。

“你何苦跟他置氣。”是柳素,有一些日子沒見他了,自從宋家請他吃飯之後,好像他從沒去過我家,從沒跟我說過那些奇奇怪怪的話,“一會兒主考便來了,趕緊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對了,還未請教兄才貴姓。”

我轉過頭對他龇牙一笑,恨我不能現在就過去揪着方如信的領子質問一切,恨我的無能,恨我不能為我的五姐報仇。

“李啓,柳素柳公子,別來無恙。”

跟他說完,我便兩手一擺袍子,跨坐在桌案前,舔了舔筆尖,還算流暢,李盈盈真是個好人,“李公子,咱們考完試再約。”

“就這麽說定了。”

柳素這個人,是個極好的朋友,他向來知道進退有度,不會咄咄逼人。

他剛巧坐在我旁邊,一低頭他有些驚訝,遂小聲問道,“李兄,我送你的香包呢。”

我下意識的摸摸腰間,這才想起來那個香包我已經送給李盈盈了,兩人本來就有緣,只是陰錯陽差不能在一起,我這也算成全遺憾。

“柳兄,此事慢慢再議。”

曹知府陪着主考官進場,考場內一時間鴉雀無聲,後頸一陣陰涼,怎麽這主考官長得這麽面熟,一個六十多歲的胖爺爺,笑眯眯的眼睛,合身的官服穿在他身上顯得格格不入,這麽一個看似江湖的人物,卻長在朝廷。

那一翹一翹的胡子,莫名讓我想起我的夫子,不會這麽巧吧。

一連考了三天,考完之後我整個人都不好了,記得出考場那天,天色并不好,烏雲密布,壓迫的我難以喘息,腳步虛浮,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綿軟的并不真實,最可怕的是,大白天的,我眼前繞了一圈又一圈的星星,前面的事物有黑有白,卻唯獨沒有其他顏色,我這腦袋不大啊,怎麽此刻覺得沉得厲害,搖搖欲墜。

“小心!”還好,我聽到了柳素的聲音,于是完全放松心情的,倒地不起了,太特麽累了。

綿延不斷的夢,一個接着一個,我夢到宋婉被放了出來,宋之書和蘇繡牽着她的手一個勁的笑,我上前叫他們爹娘,可是他們根本聽不到我的聲音,蘇繡一慣喜歡抹眼淚,她在哭,我想讓她好受點,可我的手指根本碰不到她的臉,我像是一個透明的人,飄在半空中。

我的心很痛,想來是十幾日的徹夜苦讀讓我心力憔悴,可是那種痛卻愈加明顯,指尖觸碰到自己的胸前,那裏空空的,我的心呢,在哪,次奧,太吓人了。

整個夢裏,我都在找心,我像個鬼魂一樣,從長安街東頭飄到西頭,又轉到長林街,人們都看不見我,我也顧不上問他們看不看得見我,反正他們也不會告訴我能不能看得見我。

夢的盡頭,我看到了蘇賢汝,他手裏托着一顆紅紅的心,笑臉盈盈的對着我,随後,他的手伸了過來,微微點頭,“過來,阿缺。”

于是我滿心歡喜的飄過去,指尖還未觸到他,一聲尖叫從身後響起,“不要。”

我轉過身去,看到一身是血的陳棉,那孫子難得的一本正經,他看着我,憂心忡忡,一只手背在後面,一只手朝我伸了過來,嘴裏喊着,“傻缺,到這裏來。”

怎麽我還這樣吃香,我扭頭看看蘇賢汝,又回身看看陳棉,心想着作為女子是不是還要矜持點,可是十幾年來我就跟矜持沒沾什麽邊,現在矜持了,萬一這倆人都跑了,那不是得不償失,我朝陳棉搖搖頭。

堅定的向蘇賢汝伸過手,觸到了,那指尖冰涼的像是在極寒之地待過,沒有一絲溫度,沒有一點感情,以前的蘇賢汝雖然冷冷的,卻至少還是暖的,我擡頭正好望見他的眼睛。

原本充滿笑意的眸子忽然寒光一轉,他嘴角抽動,将手裏那顆心往後面用力一抛,我胸口那裏空唠唠的更加徹底,那是我的心嗎,我回頭,陳棉從背後拿出一直藏着的手,笑的跟剛才的蘇賢汝一般,“傻缺,來啊,來拿走你的心。”

次奧,你倆在玩我啊。

我踉跄着撲向他,啊,背後好像被人踹了一腳,我面朝下直直的紮了下去,救命!

“李兄,李兄醒醒!”柳素用力搖着我的肩膀,就跟篩米糠一樣,“停,停!”

我費力的擺擺手,他這才停下,“你再搖下去,我就廢了。”

柳素兩眼一瞪,次奧,也不用這麽快松手啊,後腦勺落下正好撞到瓷枕上,我跟你無仇無怨,柳素,我這大腦袋怎麽這麽沉。

“你都睡了兩天兩夜了,要不是大夫說沒事,我肯定要帶你去京城求醫了。”

真誇張,不就是睡了兩天兩夜,我揉揉撞疼的地方,身上衣服沒換,俯身一聞,又來了,馊的酸溜溜的。

“只睡覺當然不可怕,你見過一個人一邊睡覺一邊大喊大叫,一會大笑一會兒哭的跟什麽似的,掌櫃的都來好幾趟了,說我們影響他生意,沒辦法,我把周圍兩間房子都買了下來,這才給我好臉子,李兄,你這是做了什麽夢,怎麽跟鬧鬼似的。”柳素像看神經病一樣看着我,似乎我之前的無禮行徑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釋。

總不能真的說我跟鬼一樣飄了兩天兩夜吧,說出來吓不死他也能吓死我,這都做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夢。

後來我跟他說了李盈盈的事情,也告訴他我住在知府府上,他很是驚訝,不光是他,我也不能相信,這更像走了狗屎運,偏偏砸中我這個不男不女的。

他沒再問我香包去哪了,想來他應該知道香包去哪了。

“柳兄,其實,你可以高中之後過來帶她遠走高飛,李盈盈是個好人,她一定不會嫌棄你之前有眼無珠的。”

我看着同樣一臉回憶往昔的柳素,覺得他跟李盈盈着實令人惋惜,這輩子還沒做過紅娘,如果能成全他們,未嘗不是積德一件。

普仁師太不是總教導我,成人之美,天下大成。

誰知道,這人跟李盈盈的回答居然如出一轍,什麽狗屁,回不去了,過去就是過去了,我有些鄙夷的看着他,前一刻還是翩翩君子的他,現在在我心裏跟臭狗屎差不多。

男的總愛找些借口,雖然現在我也是男的,陳棉不就是很好的一個案例嗎,調戲完一個忘一個,忘了一個再找另一個,遇到鐘情的便對她說,過往如雲煙,不可見。

我翻了個身,順便排了個人之臭氣,果然,柳素捏着鼻子站了起來,一邊起身一邊用手拍打着,“李兄,你真是不拘小節,我先告退了。”

次奧,放個屁都說不拘小節,文人附庸風雅,一會兒該回去找李盈盈了,兩天未歸,她也該急壞了。

我從未走過曹知府的後院,那裏離正廳很遠,得繞過一條長廊,再穿過一個假山,最後過了一個小橋,經過那一片綠意盛開的荷花池,聽李盈盈說那裏一般是曹知府用來接待上方官員或者同僚的地方,閑雜人等無事勿擾。

可這丫鬟卻領了我往那走去,真讓我有些受寵若驚,問他為什麽,只說是李盈盈的主意,越往那走我腳步越邁不開,遠遠能聽見曹知府洪亮的笑聲,不會露底吧,畢竟我不是李啓,更不上李盈盈的表弟。

要是被他們知道我是長陵城罪犯宋婉的弟弟,我的爹是宋之書,娘是蘇繡,不知道曹知府會不會看在李盈盈的面子上,放我一條生路,我不能冒這個險,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

“李啓,你來了,快過來。”我的腳還沒踏過門檻,李盈盈已經起身了,雖然懷着身孕,可她行動真是靈活,倒是曹知府,忙起身攙住她,一邊對一旁的人歉意道,“不好意思,諸葛大人,夫人總是這樣風風火火,讓你見笑了。”

此諸葛非彼諸葛。

我擡頭,正是那胖胖的主考官大人,他跟曹知府兩個圓滾滾的坐在一起,看上去真讓人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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