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的腎真好
裴多律反應了一下,才想起秘書剛才進來過。
就不該說泡的是枸杞。
紀喬露出真心被踐踏的暴躁神情。裴多律閉了閉眼,到底誰才是這段感情裏的渣男?
“助理剛才幫忙添水了,不信你看,顏色變淡了。”裴多律将瓶口對着光,自證清白。
紀喬對着看了一會兒,皺眉:“誰知道是不是手機色差。”
裴多律:“我沒有理由騙你。”
紀喬心裏的質疑倏地頓住,對啊,裴多律本來就是為了補腎才留下他,沒有理由騙他,疑神疑鬼的,是他自作多情,管得太多。
裴多律見他臉色不對,顯然理解出了額外的意思,他摩挲着保溫杯,五年在他們之間劃下了一道鴻溝,重建信任不是那麽容易。
“我現在喝。”
兌了開水的中藥略燙,裴多律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
紀喬一邊虛僞地譴責自己,一邊眼睛直溜溜監督裴多律喝藥,不看白不看,他腦海裏一絲電流閃過,不對,他昨晚喝藥表情不是這樣的,苦就是苦,裴多律會皺眉,而不是現在有點故作鎮定的成分。
“等等!剛添的水,燙不燙啊?”
裴多律放下保溫杯,眼裏浮現淡淡的笑意,但紀喬手機的像素不足以捕捉。
“燙。”
“你傻啊,燙你還喝!”紀喬急得跺腳,五年過去,裴多律不會上班上傻了吧?
裴多律:“一會兒要開會,等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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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喬:“你回來再喝啊。”
裴多律:“那你看不到了。”
紀喬:“你喝中藥是為了給我看嗎……好吧,我不懷疑你了,你放涼一些再喝,開完會回來正好,別喝了,我關視頻,我不看了。”
說着,紀喬就急急忙忙挂了視頻,擔心裴多律還要逞強。
裴多律都顧不上說話,視頻就黑了。
他拿上保溫杯,動身去會議室見劉總,中途經過洗手間,腳步一轉。
出來時,保溫杯已經空了。
紀喬幫王猛定時好青菜玉米粥,便拎着書回家,路過一家內褲店時,他咬了咬牙,忍痛進去買了單價18元一條的男士內褲。
一下子買三條。
比網上貴太多了。
雖然18元也不高檔,但已經脫離劣質行列,他篤定裴多律對內褲也沒什麽研究,也不可能盯着舍友的內褲研究,可以濫竽充數。
滴——
掃碼付款,紀喬在收起手機時,瞥見扣款渠道,突然愣住,刷的是裴多律的親密付!
這個玩意兒是怎麽跑到扣款優先級第一的?裴多律會收到短信嗎?
他……他刷裴多律的錢,買了三條內褲?
晚上要是裴多律問起用途,他要怎麽說?
紀喬為難地臉頰通紅。
營業員疑惑:“先生,您對賬單有疑問嗎?”
“沒、沒有。”紀喬搓了下臉,萬分想讓營業員把錢原路退回。
退款的話,裴多律又會看見一次吧?
他憂心忡忡地走出去,在太陽下曬了兩秒,腦袋上亮起一個小燈泡。
有了。
他多買一些其他玩意兒,把這個賬單淹沒不就行了?
花裴多律的錢,自然要給裴多律買東西。他不敢貿然買私人物品,五年前他很會買,比如錢包,比如帽子,他自己在用的東西,知道好壞。
現在紀喬早就在摳門中喪失了對奢侈品的了解,新上市的東西一無所知。
他不适合再送人禮物了。
紀喬仔細回憶一下家裏還缺什麽,去綠植店挑了一盆虎皮蘭,葉片墨綠如新劍,厚實飽滿,生機盎然,放電視櫃邊。
裴多律總是晚上加班,紀喬又買了一盆小小的仙人掌,可以放在電腦旁邊。
老板推薦他再帶一盆綠蘿吸甲醛,紀喬心動了一下,但畢竟是裴多律的家,不好買太多裝飾品,萬一裴多律不喜歡這個風格呢。
浴室地墊、加濕器、果盤、常備藥……裴多律仿佛很匆忙搬到這個小房子一樣,很多東西都沒準備。
紀喬一邊大掃除一邊想到什麽就跑出去買一圈,一個下午滴滴滴支付,把最初的內褲訂單壓得實實的。
拖完地,紀喬把仙人掌盆栽放在裴多律的電腦邊,書房桌面很整潔,只有筆筒和幾本書,工作需要的文件裴多律都帶到公司了。
他擡起書,擦了一下桌面,發現書下面壓着一張工作安排。
很簡單的記錄着一些出差日期和地點,紀喬沒有多看,但最後一行的“體檢”兩字,瞬間吸引了他的目光。
年度體檢,時間就在明天。
紀喬立刻冒出一個念頭:他想陪裴多律去體檢。
他迫切想知道裴多律身體每個地方的現狀,如果他能拿到體檢報告,就可以厚着臉皮去老中醫那裏再改善一下藥方。
裴多律會讓他跟着嗎?
紀喬不自覺摩挲起了無名指的指根,他的心情一陷入沉重就忍不住這樣。
裴多律會讓他跟着嗎?
畢竟他上一次帶裴多律體檢,就是後來諸多不幸的開端。
當時裴正還不是紀喬男朋友,但紀喬已經關注裴正很久了,也故意制造了很多偶遇。
假期,裴正回來辦理貧困生證明,紀喬在路口遇見了,立即抛下狐朋狗友,自以為很隐秘地跟着裴正,心想裴正要是停在哪家奶茶店門口,他就沖上去買一杯奶茶請他喝。
烈日炎炎,裴正沒有進奶茶店,沒有進書店,一直步行着。
小尾巴紀喬一點一點變蔫,太熱了,哪怕買瓶水也好啊。
他陰差陽錯地跟着裴正辦完了證明,回程時跟着裴正穿梭過一片居民樓,中間的過道很窄,突然一陣大風吹過,樓上的窗戶年久失修,一扇窗戶猛地砸了下來。
“啊!”紀喬後退一步,心有餘悸,沒注意到頭頂還有一扇窗戶在晃動,像受驚的蝸牛一樣不動了。
另一扇窗戶掉下來前,紀喬先掉進了裴正的懷裏。
裴正聽到聲音轉身,一把把紀喬薅過來,擡手擋了一下第二扇窗戶。
木頭邊框砸在裴多律胳膊上,又哐地掉在地上,胳膊立刻腫了起來。
紀喬反應過來,立即扶住裴正的胳膊,急得眼裏都漫上了水光:“疼不疼啊?都腫了,會不會骨折了?”
裴正捏了捏腕骨,道:“沒事,冷敷一下就好。”
“那怎麽行,我帶你去醫院拍片,檢查一下。”紀喬二話不說帶着裴多律去紀柯醫院。
紀柯醫院,紀在前,柯在後,便能看出這主要是他媽媽紀梅雲的心血。
紀喬很為他媽媽感到驕傲,縱使紀梅雲一年三分之一時間在出差,母子相處時間并不多,她是奮鬥獨立的女性,同時也同天下母親一樣愛孩子,盡管她兒子是個學渣。
紀喬嘴巴閑不住,驕傲地把紀梅雲的生平吐了個底兒掉,拉着裴正挂了號:“我帶你看病不要錢,你今年體檢過了嗎,要不多檢查幾個項目吧,來都來了。”
他給拒絕失敗的裴正拉了個病床,拿着體檢項目勾勾畫畫:“這個套餐要,這個也要,都來一些……”
裴正:“……”
當天拍的CT顯示沒有骨折,一星期後,完整體檢報告出來,紀喬親自去醫院取了,不道德地看了一遍。
接着,他拿着體檢報告去找裴正表白了。
先表白,再追求,紀梅雲說他腦子不行,就得這麽追對象,不然瞎忙活很久對方可能都不明白。
但是紀梅雲沒機會幫兒子參考表白場景了,于是紀大少爺自己琢磨了一套前無古人的。
“你喜歡我什麽?”裴正看着他問。
紀喬翻開他的體檢報告,煞有介事:
“唔,因為你腎好,胃口好,心肝脾肺也好,哪哪都好,一看就能長命百歲,陪我一輩子不變心。”
少年的聲音洋洋盈耳,如玉如松,毫不掩飾愛意。
“當然,長得也好看。”
“最重要的是,我喜歡你。”
裴正:“……”
他沒有直接拒絕,紀喬再一追,馬上就追上了。
五年後,紀喬想,也許從表白方式起就是一個錯誤。
他真是烏鴉嘴。
裴多律的腎太好,被惦記上了。
紀喬把日程表壓回書本下面,若無其事地回廚房煮羊肉,他托人買的羊肉和羊腰子,怕炖湯太膩,炖完再炒大火收汁。
裴多律下班回來,發現家裏角角落落多了很多小物件,玄關也多了一個挂衣架。
下午收到很多筆消費提醒,裴多律只覺得紀喬聽話,沒想太多,竟然是在裝飾家裏嗎?
如果将來要搬回大平層,這裏的東西一定要帶走。
裴多律今天沒有帶工作回來,洗了手,就到廚房去:“我來吧。”
紀喬把鍋鏟給他,退到一邊,欲言又止地看他,幾次想張口。
裴多律自然注意到了,看他糾結的模樣,幹脆先起話頭:“看見你買的虎皮蘭了,擺在客廳很合适。”
“你喜歡就好。”紀喬揪着圍裙一角,快揉出一朵花來,到底該怎麽提體檢的事兒啊?
裴多律:“不要一個人幹家務,我們分擔或請阿姨。”
紀喬:“我比較閑就幹了。”
裴多律繼續引導:“今天還買了什麽?”
紀喬跟裴多律肩膀挨着,心不在焉地低着頭:“買了內褲、地毯、換洗四件套……”
他細數着,腦子突然轉過來,等等,他不太清楚裴多律能不能看見他的扣款商家,要是看見他在內褲店就消費了54元買三條,會不會感覺到他很窮?
“就買了一條內褲。”紀喬睜眼說瞎話,偷偷瞥裴多律一眼,對上了裴多律正好看他的目光。
裴多律:“為什麽不多買兩條?”
紀喬:“夠了。”
裴多律:“你還有其他事要對我說嗎?”
紀喬慫了:“沒、沒有。”
裴多律:“那挪一挪,羊肉出鍋了。”
晚飯,紀喬把羊腰子夾給裴多律。
裴多律見怪不怪:“我說過什麽?”
紀喬懂事地把另一個腰子夾到自己碗裏,動筷的時候手指顫了一下。
羊都有兩個腰子,裴多律沒有。
裴多律看見兩個腰子會不會聯想到傷心處?應該切的,不應該兩個大咧咧一起煮。
裴多律默默吃下,心道下回體檢要着重檢查膽固醇了,這種日子不能長期過。
他想起了一件事,道:“明早我有事兒出門,不吃早餐了,中午能回來,下午我們去看電影,你想看哪一部?”
體檢要空腹抽血,不能吃早餐,紀喬垂了垂眼,挑了一部口碑很好的科幻片,“看2D的。”
裴多律:“行。”
他總覺得紀喬揣着心事,但直到睡前,紀喬也沒能張口。
翌日,裴多律照常六點半起床,聽到起床動靜的紀喬一骨碌跟着爬起來。
裴多律:“你繼續睡,早飯我做。”
紀喬看着裴多律從櫃子裏拿了衣服去浴室換,等他衣冠楚楚地出來,就要出門,終于忍不住了,道:“你是不是要去體檢?”
裴多律開門的動作一頓,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沒有撒謊:“對。”
紀喬下了床:“我跟你一起去嗎?”
裴多律轉頭看着他:“公司的體檢套餐,不方便帶你,下周我陪你一起去。”
紀喬:“我可以自費。”
裴多律可不能說因為體檢會查出他有兩個腎,容易露餡,他心裏嘆氣,怎麽就被紀喬知道了,到時候還得想辦法編體檢報告——他騙着紀喬,卻也不想真的拿一本假的只有一個腎的報告給他看。
還是那句話:“今天不太方便。”
紀喬一急,說話就不過腦子,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是不是還對那次的體檢有陰影?所以不想我陪你?”
話音落下,裴多律一僵,沒有馬上回答,屋裏變得安靜。
片刻後,裴多律緩了緩僵硬的神色,道:“不是,下次吧。”
擺明了不想提及過去。
紀喬愣愣地坐回床上,眼裏漸漸浮起難堪的痛楚。
裴多律發現紀喬對喝粥情有獨鐘,早餐慣例是這個,便也學習他将雜豆和大米一起下鍋。
他穿鞋出去,一口水都沒喝,嘴裏有些幹澀,恰似被紀喬問及那個問題時的心情。
一個大男人陰影倒不至于,他只是想起了紀喬拿到體檢報告後的告白。
初聽有些可笑和無厘頭,再聽為“長命百歲”和“一輩子”動了心。
可原來最真最真的,是紀喬的第一句。
因為他腎好,所以紀喬來找他告白。
裴正分明是匹配上了柯鑫的配型,而不是紀喬的愛好。
為了讓他自願給柯鑫捐腎,紀喬這個笨蛋努力了那麽久。
那麽久,那麽真誠,即使是現在,裴多律也難以掙脫這個陷阱,只能用落葉草草掩蓋,避免他和紀喬任何人再提起,就假裝沒有。
他好像不幸,又好像很幸運,如果不是正好匹配,紀喬不會主動撞到他懷裏。
他确實心甘情願,且至今仍不後悔,哪怕在不知道手術未遂真相的前兩年。
裴多律下樓被司機接走五分鐘後,紀喬也匆匆忙忙從樓裏出來,站在路口茫然了一會兒,跑回去拿了車鑰匙。
裴多律說把奔馳給他開,紀喬一次也沒有開過,今天是第一次。
紀喬不知道裴多律在哪家公司,選擇哪家醫院體檢,他從網上搜了幾家承接公司體檢套餐的醫院,根據裴多律的優秀,大膽而盲目地排除了一些小醫院,專挑頂級私人醫院一家一家問過去。
今日有員工體檢的醫院不多,紀喬在幾家醫院晃了一圈,很肯定裴多律不在這裏。
只剩下最後一家,很貴的私人醫院。
紀喬有強烈的直覺裴多律就在上面,他把車停在附近,在醫院樓下徘徊。
沒有上去。
裴多律已經拒絕了他的陪同,體檢也不是大事,上去只會讨嫌。
紀喬知道毫無意義,就是很想在陪着。
他心裏暗暗祈禱,裴多律的心肝脾肺腎哪裏都要好好的。
離裴多律近一些,祈禱會更有用吧?
醫技大樓六層。
VIP客戶不需要排隊,每項檢查随時能做。
首先是抽血,細管的針頭沒入小/無敵可愛班/臂,鮮紅的血液從青色血管流出來,一滴一滴彙聚在試管裏。
一根裝完,護士再拿一根新的。
裴多律忽然想起那天的體檢,也并非全然是不好的回憶。
紀喬給他約了很多體檢項目,有些很沒必要。
裴正說“沒必要”,紀喬就不信地問“怎麽沒必要”,他的樣子使得裴正覺得,解釋起來會很費勁,便改了口。
護士分給紀喬一堆管子時,紀喬才知道,原來一個項目就要抽一管血,比如檢查甲狀腺功能和生化指标就是兩管血。
拜他所賜,裴正一共要抽十幾管血。
護士抽血的時候,紀喬快哭出來了,眼巴巴地扶着裴正胳膊上被橡膠管紮起的位置,他自己很怕疼,感同身受:“我後悔了。”
“放心,還不如一次獻血多。”認識紀喬的護士打趣。
紀喬:“可是他剛受傷啊。”
想起紀喬的表情,裴多律笑了一下,用棉簽按住針眼,過了會兒扔進醫療垃圾桶。
這個紀喬,抽血還是不要讓他跟得好。
最後做彩超的時間挺長,胸腹被抹了很多耦合劑,黏糊糊的,用紙擦了兩遍還覺得不幹淨。
裴多律扣上襯衫扣子,随意地看向窗戶外面。
倏地,他目光一凝。
有個人在樓下的長椅坐着,也不知道選個樹蔭多的地方,被明晃晃的陽光照着,一動不動。
是紀喬。
明明讓他不要跟來。
“核磁共振項目……”
“不做了。”
裴多律疾步走向電梯,按了下行。
人不多,電梯幾秒就到了,裴多律不知為何尤其心急,直到他到達樓下,看見那個孤孤單單坐在長椅上的紀喬。
他有些後悔拒絕了,大不了彩超室不讓紀喬進就行了。
“紀喬。”
紀喬耳朵一動,聞聲擡頭,看見裴多律出現在他眼前,陽光從頭頂照射,裴多律整個人溫和而明亮。
“我……”
“回家吧。”裴多律把紀喬拉起來,“你開車來嗎?”
“開你的車,在外面。”紀喬道。
裴多律伸出手。
紀喬攥緊車鑰匙:“你抽了很多血吧,我來開車,讓手腕休息一下。”
裴多律道:“不多,沒什麽感覺。”
“要吃點補血的。”紀喬心想,“你吃早飯了嗎?”
裴多律:“沒有,我們回家吃吧。”
他一看紀喬的表情,估計這人沒吃就出來了,從他手裏掏出鑰匙,牽着紀喬過馬路:“還是我來開。”
紀喬看着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嘴角翹了下。
“你不讨厭我跟蹤你?”
裴多律注意着紅綠燈和各個方向的車流,道:“你以前也沒少幹。”
紀喬:“哦。”
說得他跟跟蹤狂似的,明明就只有幾次,次次被發現罷了。
到家後,裴多律吃了半碗粥墊墊肚子,總覺得耦合劑沒擦幹淨,放下碗:“我洗個澡再吃剩下的。”
紀喬道:“別洗太久。”
“簡單沖一下。”
紀喬慢吞吞把裴多律的碗拿過來,從粥碗一粒一粒給他撥很多紅豆,煮爛的豆子覆蓋了紅紅一層。
雜豆粥變成紅豆粥,補血。
他嗅了嗅鼻子,有點嫌棄自己沾了汗水的衣服,起身去卧室換件幹淨的。
剛進屋,浴室門啪嗒一聲開了。
裴多律擦着頭發出來,因為是白天,且紀喬在餐廳吃飯,所以沒有像睡前洗澡穿睡衣,只在下身圍着浴巾,上身一覽無餘。
晶瑩的水珠順着胸膛往下滑落,經過臂膀、肋骨,擦過腹肌。一片完美的光與色中,左側第十二肋緣下,靠近後腰的斜切口,就顯得清晰而猙獰。
裴多律沒想到紀喬在屋裏,動作一僵。
這是紀喬第一次清晰、正面地看見那個刀口。上次在民政局只是從襯衫扣子裏斜斜的一瞥,不知全貌。
手術縫合的醫生技術一定不怎麽樣,柯瑞肯定沒有給裴多律找一個好醫生,也是,好醫生怎麽會收錢配合非法移植器官。
刀口很深,很長,很痛。
上次在民政局,他收着情緒了,沒在大喜日子在民政局耍瘋,今天只有他和裴多律在場,早上恰好被體檢傷心過,紀喬心裏的某道防線已經決堤。
他不管不顧的上前,把人推在了床上,自己好半跪着湊近傷口,臉頰離裴多律的腹肌只有十公分,停頓的呼吸都溶在上面。
裴多律愣了一瞬,再想起身時,察覺到有什麽灼熱的液體砸在了他腹上。
他好像被施了什麽定身術,任由紀喬的眼淚一滴一滴彙聚成汪洋,順着腰側流到床單上。
紀喬眼部周圍皮膚嬌嫩,血管豐富,一流淚眼眶就紅,長長的睫毛濕成一绺一绺,淚珠完整地啪嗒往下掉,天生适合演戲。
起初他只默默掉眼淚,察覺到裴多律把手放在他腦袋上時,抱住他的腰,俯在上面哭出了聲。
眼淚怎麽會這麽多。
裴多律想。
紀喬不是不心疼他,或許在那場故意為之的追求中,紀喬也付出了真心。
只是紀喬怕疼。
裴多律不怕,所以當柯瑞拿着兩份匹配證明放在他面前時,一份是紀喬和弟弟柯鑫的,一份是他和柯鑫的,都超過三個位點吻合,随時可以移植,裴多律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你是紀喬的男朋友裴正?”
“小鑫不能拖了,紀喬馬上就會捐一個腎給他弟弟。”
“很抱歉我私自給你和小鑫做了比對,但正如紀喬願意無條件捐一個腎給他親弟弟,這個世界上願意無條件代替紀喬的,除了他男朋友大約也沒別人,我只能碰碰這個運氣。”
“兩個都是我兒子,我背着紀喬找你,就當是我做父親的狠心。”
裴多律利落地在《左腎摘除手術同意書》上簽字。
“不要告訴紀喬。”
【我胡瀚海的兒子為什麽那麽好騙!人家就是沖着你的腎跟你交往的!你睜大眼看看這份匹配報告的日期有多早!】
……
蔣平風質問他紀喬有沒有為他掉兩滴貓淚,裴多律今天知道了答案。
有的。
多得像大雨沖刷地上的陳舊血漬,像雨水打濕幹涸裂開的深深創裂,像大河春汛沖開凍層,他的過去他的恨,好像都被這一場眼淚撫平。
裴多律語氣很好地說:“貓哭耗子。”
原諒你了。
嗚嗚嗚嗚紀喬哭得更大聲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合一了寶們,明天白天就不更了。
五年前的裴正很好騙,而裴多律在騙貓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