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番外
雖然江澄和藍曲靜也十分想念江厭離,但他們還是默契地随着藍氏兄弟退出了屋子。将第一個獨處的機會,留給了魏無羨。
魏無羨還坐在原來的位置。附身在江念昔身上的江厭離此時也起身坐到了床邊。孩子的個子太小了,就算雙腿搭在床沿,腳也夠不到地面。可魏無羨就是在這個五歲的小娃娃身上,看到了師姐,看到了那個全世界最好的師姐。
“師姐是怎麽認出我的?”百感交集,魏無羨不知如何表達,不想先問出了這句話。
“那阿羨又是怎麽認出我的?”江厭離笑着反問。
其實,認出一個人,有時只需一個眼神,哪怕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年,哪怕已經換了一身皮囊、變了一副模樣。
他們沒有回答彼此的問題,卻都已經知道了答案。
“師姐,對不起。”沉默片刻,魏無羨說出了這句話。
對不起,因為我的沖動,連累了江叔叔、虞夫人。
對不起,因為我的任性,沒有守在江澄身邊,幫他一起重振江氏。
對不起,因為我的疏忽,誤殺了金子軒。
對不起,因為我的自負,害死了你。
魏無羨只說了五個字,江厭離卻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千言萬語。她想伸出手撫摸魏無羨的頭頂,無奈小小的身子,讓她夠不到那個已經長大了的弟弟。她只能用那稚嫩的小手,覆在魏無羨的手上,柔聲地說:“師姐不怪你。”
二十年,他們終于有機會向彼此說出這番話。
魏無羨也終于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藍曲靜從屋子裏出來後,就着人為兩位哥哥安排住處。
此時已經很晚了,他們剛剛動用了傳送符,也不适合即刻禦劍回去。兄弟兩個也都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江澄和藍曲靜卻沒走遠,而是轉身進了江念昔院子裏的廂房,等着一會和江厭離見面。
“時間也差不多了。”藍曲靜看江澄不停地向外瞧,知道他心裏惦記着阿姐,非常貼心地說了一句,“你過去看看吧,估計該聊的也都聊完了。”
“你不去?”江澄問妻子。
“我覺得還是要通知阿淩讓他回來一趟比較好。我去問問兄長可還有傳送符,放到傳訊法器上,一并傳給阿淩,讓他快些回來。”如今金淩的靈力已經足以支撐一張傳送符的使用了,只要過後休息一下便好。
“你說的對!看我,光顧着高興了,把這麽重要的事都忘了!那你先去找舅兄,我去看看阿姐。”江澄說完,就急忙出了門,向正房跑去。
原本笑着目送江澄離開的藍曲靜,在丈夫出門的一瞬間,便跌坐在了茶桌旁。那委頓的身形,好像被抽幹了所有的靈力。
藍曦臣走進廂房,看到小妹低着頭快要坐到地上的樣子,喚了她一聲。
藍曲靜聽到聲音受驚一樣猛然擡頭,臉頰已經全是眼淚。她想啓唇回應藍曦臣一聲,卻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口。那副悲傷到不能自已的模樣,讓藍曦臣有些不解,但聰明如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緣由。
他走到藍曲靜身邊,将她扶穩坐好,給她倒了一杯茶。
“如果……你打算怎麽辦?”這話問得模糊,但藍曲靜卻知道大哥已經看穿了她在想什麽。
“我不知道,一個是我女兒,一個是厭離姐姐,我也不知道。”藍曲靜不停地搖頭,手連杯子都拿不穩了,眼看就要掉到地上,藍曦臣趕忙接住放到一旁。
江澄只顧着高興姐姐回來了,可他沒想過,江厭離用的是江念昔的身體。如果兩個人只能留一個,該留誰。這場選擇,便是藍曲靜即将崩潰的原因。
藍曦臣拿出自己的洞簫裂冰,吹起了“寧心”。在哥哥的蕭聲中,藍曲靜終于安撫住了激動的情緒。
“大哥,你那還有傳送符嗎?”藍曲靜擦幹了自己的眼淚。除了眼睛還有些紅,已經看不出之前的樣子了。
“有,怎麽了?”藍曦臣問妹妹。
“我想通知金淩回來一趟,不管怎麽說,先讓孩子見見母親吧。”藍曲靜說。
“好。”藍曦臣從乾坤袋裏拿出一張傳送符遞給藍曲靜。
在接過去的一瞬間,藍曲靜聽到哥哥對她說:“沁兒,有時候,不妨任性一點。”
金淩接到消息,從桐城匆匆趕到雲夢,已經是第二天清晨。雖然傳送符立時能到,但傳送法器過去卻用了一段時間。尤其是在只收到讓他速來蓮花塢,卻沒有提及其他消息的情況下,他花時間找藍思追和藍景儀分析了一下。結論便是,有急事,但應當不是壞事。如果家裏出事了,一定會連着藍思追和藍景儀一起叫回去的。如今傳送符只有一張,而且消息也簡單明了,應當沒有大礙。桐城這邊的妖獸還沒有解決。藍景儀和藍思追決定等解決完這邊的事,再回去。
守門的弟子見金淩來了,趕忙上前,“宗主交代了,淩少爺一到就直接去大小姐的院子。”
金淩愣了一下,不過還是按照弟子說的,直接去了表妹的院子。反正沒有幾步路,發生了什麽事,到了就知道了。
進了院子,金淩發現正房的門虛掩着。現在時間還挺早的,表妹一般不會起這麽早,他的疑慮又加深了。
緊走幾步,金淩敲了敲門。
“進來。”
一進屋,金淩被裏邊的陣仗吓了一跳,幾位長輩居然全都在。
昨天是中元節,可這種節日也有紮堆兒過的嗎?
雖然有疑惑,但他還是禮貌的同各位長輩問安。然後把目光落在了一直盯着他的小表妹身上。今天的小表妹怪怪的。
“念念,幾天沒見阿淩哥哥,忘了哥哥長什麽樣子了嗎?怎麽不叫哥哥?”金淩也很喜歡江念昔,尤其是在知道她長得與自己母親非常相似後,對她的喜愛更是不輸給魏無羨。
他到哪都不忘了買些小玩意兒帶在身上,就是為了下次再見到妹妹時能送給她逗她開心。此時,他也在身上掏出了一只在桐城買的青玉哨子,遞到妹妹面前,對她說:“叫聲哥哥,哥哥把這個送給你,好不好?”若是讓外人看見,一定會感慨,何時見過金宗主這麽耐心的樣子!
然而金淩面前的小娃娃接過哨子後,并沒有叫哥哥,而是笑中帶淚地喚了一聲:“阿淩。”
那樣的表情和語調,放在一個五歲孩子身上,十分違和,但金淩偏偏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一樣愣住了。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撲通撲通的,甚至能清楚地聽到聲音。他知道,這聲“阿淩”一定是特別的,不是一個小妹妹在和哥哥開的玩笑。可他此時的大腦已經空白了,完全不知道什麽是思考,也無力分辨出,這兩個字,到底代表着什麽意義。
“阿淩,我是阿娘。”
這句話但凡換一個人對金淩說,他一定會痛揍那人一頓,哪怕對方是個五歲的奶娃。而此時,金淩卻覺得,這不是惡作劇,不是玩笑。那劇烈跳動的心,好似要傳遞給他一個念頭,可他抓不住。
“我是阿娘。”
再次聽到這句話,金淩的眼淚已經洶湧。
其實,他根本不用思考,只要蹲下,抱住眼前的人就好。
對,抱住。
他這樣做了。
這種事哪怕在修仙界說起來都十分稀奇,可有魏無羨的例子在前邊,感覺一切事兒又都變得不稀奇了。
金淩十分自然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實。這大概就是母子天性吧。
這一次,衆人将獨處的空間,留給了他們兩個。
而其他人避到了廂房。
經過一夜的沉澱,那個問題終究還是擺在了衆人的面前。
面對江澄,藍曦臣讓妹妹任性一點,可藍曲靜終究還是舍不得對江澄任性。
“選姐姐吧,這樣,至少她們都還活着。”藍曲靜替江澄也替所有人做了決定。
說是如此,但一個活着的是靈魂,另一個活着的是卻是軀殼。
藍曲靜說這話時在笑,她的心卻已經千瘡百孔。那是她的女兒,她懷胎十月,如寶如珠養了五年的女兒。自己還沒看着她長大,還沒看着她嫁人,就要親自舍棄她。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後悔,但她更不想江澄做了這個決定後,整日活在悔恨和自責裏,然後生成一顆不停傷害別人又傷害自己的種子,再讓這顆種子長成毒刺,毀了他自己。所以這個決定,由她來做。
不是要護他一輩子的嗎?那就護到自己撐不下去的那一天吧。
之後,廂房裏餘下許久的沉默,直至敲門聲響起。
離門口最近的藍忘機打開門。門外站着的,是金淩,他的眼角還挂着淚珠。
金淩顫聲說道:“阿娘走了。”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魏無羨,緊接着,江澄和藍曲靜紛紛湧出屋外。
五歲的小娃娃已經躺回了床上。面色紅潤,氣息平穩,脈象裏一派生機盎然。但魏無羨知道,他的師姐走了,甚至沒有和他道別。
“阿娘說,她如果占用念念的身體太久,怕對念念有礙,所以她得走了。我問,要不要和你們道別。她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去那,所以就不和你們說再見了。”金淩說到這,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不聽話的流了出來。
第一個沖進來查看情況的魏無羨聽到金淩的話慘然一笑,“對啊,她怎麽會為了自己去傷害一個才五歲的小娃娃,她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師姐。”可是師姐,羨羨還想再聽你叫我一聲“羨羨”,還想再喝一碗你做的蓮藕排骨湯啊……
快中午的時候,江念昔醒了。當她對着眼前的人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羨伯伯”後,魏無羨就知道,師姐真的走了。但他并沒有因此遷怒眼前的小娃娃,而是更喜歡她了。因為有她,才讓自己有機會說出那句對不起,才讓自己有機會又聽到了一次,師姐喊他“羨羨”。
被外魂附體了一段時間,幾個大人擔心江念昔,就在雲夢多住了幾天,觀察她有沒有損傷。好在幾天過去,她的身體和精神都不錯。正好藍景儀帶着藍思追也回來了。
确定了江念昔身體無礙,藍家的人準備回雲深不知處。
臨別前,魏無羨想和江念昔打個招呼。他帶着藍忘機過來的時候,正好趕上江念昔和藍景儀在花園裏說話。
“哥哥,我這兩天總是夢到一朵很大很大的蓮花,我躺在裏邊,有個一特別溫柔的聲音給我唱歌聽。”
“真的嗎?那你見到那個給你唱歌的人了嗎?”藍景儀以為是妹妹的童言童語,配合着她把話講下去。
“沒有,那朵花只開了一半兒,我躺在裏邊看不到外邊的人。”
“哦?那聲音是男的還是女的?”藍景儀繼續問妹妹。
“是女的,可好聽啦。”
“是嗎?那她唱的什麽呀?”藍景儀也學妹妹奶聲奶氣地說話。
“嗯,不記得了,但我好像聽到了雲夢,還有羨伯伯的名字,雲夢是不是就是我們家呀。”
“對呀,雲夢就是我們家呀。羨伯伯還沒走你就開始想他了呀,哥哥可要吃醋啦。”
後邊的話,魏無羨已經聽不清了。此時他緊緊扣着藍忘機的手腕,好像需要別人的支撐,又好像想要确認什麽。
藍忘機默默地站在魏無羨身邊,像是完全沒有痛覺,看着他、陪着他,等他縷清自己的思緒。
“藍湛,你還記得《上古封仙錄》裏三太子蓮花化身的故事嗎?”片刻過後,魏無羨轉頭問身邊的藍忘機。
“嗯。”
“我想做一具蓮身,也許有一天,它可以承載靈魂複生。”
“我幫你。”
十年後。
“羨伯伯,我夢裏的蓮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