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顧楊遠沒有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

只是并不會在謝淩秋面前表現出來。

江樂加班回家看到顧楊坐在他家陽臺上看星星,倒是并沒有多意外。

跟顧楊稱得上是朋友的人很少,絕大部分都折戟在雷矛的最後一戰裏了。

回到帝都之後他又始終低調,并不太前往社交場所,于是也沒有多出什麽新的朋友。

江樂看了一眼攤在陽臺的懶人沙發上看着星河發呆的顧楊,去洗了兩個水果,塞了一個給顧楊。

江樂:“怎麽突然來了?”

顧楊拿着水果,看着頭頂璀璨的星河。

巡航驅逐艦的光亮像流星一樣,以極快的速度拖曳出一道微光。

顧楊把自己從懶人沙發裏拔.出來,坐到了旁邊的編織椅上。

手裏的水果被他放到桌上,而後正了正臉色,一臉肅容。

江樂被他這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唬得一愣,也跟着把啃了兩口的水果放好,擺出了一副嚴肅的神情。

“出什麽事了?”

顧楊有些不知道怎麽說。

最終,他委婉地問道:“你對于那些,違反了規則卻成就了巨大的偉業的例子,是怎麽看的?”

“?”江樂有些不明所以,“這種問題你随便去看看歷史教科書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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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楊垂下眼來。

也是。

教科書上對于這類人物,大多都是以正面稱頌為主的。

身為受益者的人們會美化幫助他們的人的形象,時間越是久遠,越是觸碰不到,濾鏡就越是深厚。

顧楊對此深有感觸。

但歷史是後人編纂的,超脫于當前的時代,并沒有什麽參考價值。

觀看歷史的人也不會有什麽身在其中的代入感。

但現在的事情,顧楊是身在其中的。

“假設你身處于這個事情之中呢?”顧楊又問。

江樂聞言一怔,而後大驚:“你在搞什麽違法亂紀的大事嗎?!”

顧楊搖了搖頭:“不是我。”

江樂松了口氣,重新松懈下來,咔擦咔擦啃水果:“那是誰啊,看你這麽上心。”

他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低,然後哽住:“謝……謝淩秋?”

顧楊點點頭。

“這小鬼能搞什麽大事啊。”江樂不以為意,想起謝淩秋要當元帥的事,一撇嘴,“難道他還能坐火箭直升元帥不成。”

“比這個還要更厲害一點。”顧楊說道,“我的夢裏,解鎖天賦基因的研究所,是他的。”

“我操!”

江樂愣住。

這個走向,是江樂怎麽想都想不到的。

按照正常流程來講,接下來的套路應該是:地毯式搜索,找到研究所,找到負責人,抓捕負責人,獲得研究資料,轉交帝國科研院,臨床試驗,然後政策修改和天賦解鎖普及。

至于那位真正出了研究成果的天才,如果只是單純的沉迷科研,那就把他送進科研院裏去繼續沉迷,并賦予相對應的榮耀。

但如果還有什麽別的想法,那就是在監獄裏呆到死為止。

在保密部門上了十幾年班,大小也是個高等級幹部的江樂,對于這個流程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這一次事情雖然很大,但在他眼裏卻并不算多複雜的事。

但前提是,需要抓捕的對象,也不複雜。

江樂神情複雜:“他不是已經有天賦了嗎?他圖什麽啊?”

“他……”顧楊看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覺的微蜷,“因為我。”

江樂:“啊?”

顧楊索性把自己跟謝淩秋之間的孽緣粗略的說了一遍。

“之前就猜他是不是覺得我退下來是因為他,沒想到還真是。”顧楊長出口氣,“他覺得搞出成果,就肯定能找到跟我天賦近似、甚至更優等的天賦,這樣我就用不着再繼續待在後方……”

小孩子的想法。

小孩子的行為。

想要一個東西,就興沖沖的去做了,不考慮後果,也不考慮失敗的可能性。

這樣的行為習慣,如果是在往常的戰術課程裏,顧楊是會嚴厲批評謝淩秋的。

但這并不是戰術課程。

謝淩秋做這一切的起始點,是因為他。

不是利益,不是什麽偉大的理念,也沒有什麽造福或者破壞人類社會的想法。

謝淩秋只是非常純粹,非常單薄的,想要重新拼湊起曾經那個行走在理想道路上的顧楊而已。

——我想讓你自由。

這話從謝淩秋嘴裏說出來,輕飄飄的,卻像是摧枯拉朽的洪流,鋪天蓋地的湧過來,沖垮了他搭建十數年的堤壩,令顧楊無從招架。

另一個人所思所想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他這種事,對于顧楊來說,是從未有過的認知和體驗。

“他是因為我。”顧楊低聲說道。

理性的不贊同和感性的慌張在胸腔裏肆意的膨脹、厮打,這種分裂感陌生到讓人手足無措。

無措到他甚至無法再跟謝淩秋待在同一個屋檐下,逃難似的跑到江樂這裏來了。

江樂看着透出幾許迷茫的顧楊,終于明白這人為什麽突然跑來找他了。

顧楊這個人吧,雖然看起來步調慢吞吞懶洋洋的,但是真做起事情來,始終都幹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他總是很有主見,能夠左右他想法的人和事物屈指可數,而會令他茫然無措的事情,江樂細細想來,也就僅有當年雷矛的事情爆發的時候。

江樂一咂舌。

“所以你是來做感情咨詢的?”江樂又咔擦咔擦啃起了水果,“我覺得談戀愛沒必要考慮那麽多有的沒的,又不是結婚,心裏沒別人又不讨厭對方,就試試呗。”

更何況顧楊這擺明了不止是“不讨厭”的程度而已。

謝淩秋這小鬼崽子真是好手段。

江樂啃着水果,怎麽啃怎麽覺得這水果一股子狗糧味。

他不爽的把果核扔到一邊,又拿起給顧楊洗的那個,咔擦咔擦的啃了起來。

顧楊沒想到話題能一下子跳到戀愛問題上,他呆怔了片刻,而後微微睜大了眼。

“你那麽驚訝幹嘛?”江樂一肚子檸檬味狗糧,“謝淩秋那小子喜歡你,你也對那小子有點意思,夢裏你們還不清不楚的,你知道這叫什麽嗎?”

“這叫命運的安排。”

江樂說完,眼看着顧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僵硬而尴尬,忍不住十分嘚瑟的嘲笑他:“菜鳥。”

他也就在感情方面能夠勝上顧楊一籌了。

尤其是這種情況,簡直千百年難得一見。

“我建議你現在、立刻、馬上回去,享受一下謝淩秋年輕的身軀……”

顧楊輕咳一聲,打斷了江樂的葷話,嘆氣:“我今天來找你,不止是這件事。”

“哦。”

江樂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謝淩秋搞人體試驗的事的确是正事。

他撓撓頭:“你準備怎麽做?”

“他成功了,我的夢裏,慶典都舉辦了。”顧楊說,“我準備明天帶他去見幾個議員。”

顧楊心裏的準繩相當的明确,無非就是民衆與國家。

夢裏的歡慶和舉國上下的喜悅是真實的,所以顧楊會想辦法去促成。

江樂卻知道顧楊話還沒說完。

“然後呢?你肯定不可能就這麽放過謝淩秋。”

顧楊沉默下來。

他從兜裏拿出一顆薄荷糖,冷靜道:“成功并不能把過去的錯誤掩蓋,該去的地方還是要去的,能不能出來,看他自己有沒有這手段了。”

江樂:“……軍事法庭?”

顧楊點頭:“軍事法庭。”

江樂:“你如果準備幫他,已經算得上是共犯了。”

顧楊:“所以事情差不多之後,我會去自首。”

我靠。

江樂震驚。

顧楊好狠一男的。

“還有件事要跟你說。”顧楊說着,站起身來,“在退下來之前,我隐瞞了我的天賦六年。”

江樂啃水果的動作一滞:“你什麽意思?”

“雷矛的事情我夢到了。”

“你夢到了?”江樂不可思議的重複了一遍,“你夢到了,你沒有說?”

“前線對時事的情報更新很慢,我的夢境并沒有能夠全部核對上事件。”顧楊對上江樂的視線,不閃不避,“我沒有特別去研究這個天賦,在雷矛的事情發生以前,我以為它是可以改變的。”

江樂張了張嘴,眼前發黑。

“你他媽不早說?”他把手裏的果核扔到一邊,聲音高起來,“你哪怕是說一聲!我……”

我戒指也不會到現在都沒能送出去。

江樂話說到一半,看着顧楊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昏沉沉的目光,一下子又說不出話來了。

“操!”他站起身來,像是困獸一樣在原地轉悠了幾圈,暴躁得要命,“這都他媽什麽事!”

顧楊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是我的錯。”

“閉嘴。”江樂煩躁的撓頭,“所以你一直瞞着我的,是這個事?”

顧楊點點頭。

江樂氣不打一處來,他指着顧楊,一肚子話想罵,但看着顧楊那副樣子,又一句話都罵不出來。

十八年了。

他倆這十八年來是怎麽過的日子,彼此心裏門兒清。

顧楊就不說了,江樂嘻嘻哈哈的,其實也不見得高興到了哪裏去。

他們都是被死去的人所困住,無法往前邁步,又背負着對死去之人的願景和愧疚而活的人。

兩人相對而立,靜默得像是兩尊雕塑。

“算了。”江樂突然洩了氣,轉頭上冰箱裏拿了一打啤酒,轉頭看向顧楊,“破戒嗎?”

顧楊在這事上十分堅定:“不破。”

“随你。”江樂把啤酒拎到陽臺上,看了一眼打開的客房門。

客房的床鋪上放着顧楊帶來的兩套換洗衣服。

江樂問:“你準備在我這裏住多久?”

“到謝淩秋走了為止。”顧楊答道。

……

近日裏,極少進入社交圈的顧楊中将一改作風,帶着他那個緋聞對象,頻繁的參與起社交商會來。

雖然明眼人都知道,追求社交的人并非顧楊,而是跟在他身後,那個近日裏聲名鵲起的謝淩秋。

出差歸來的勤務兵跟在顧楊身邊,帶着幾分小心的意味打量着顧楊,以及攔住了顧楊的謝淩秋。

這是一場顧楊商會高層的內部宴會,顧楊也就剛開始的露了個面,現在結束了,他直接就準備從休息室裏離開。

大約是他這麽做的次數多了,謝淩秋這一次早早的等在了門外。

顧楊已經半個月沒回家了。

更詳細一點的時間,是二十一天。

再有二十天,只要情報部門沒有查出什麽不該有的污點,謝淩秋就該回部隊裏報道去了。

謝淩秋從沒想過,顧楊對于他進行人體試驗這件事的反應會這麽大。

——明明當時沒發脾氣也沒表露出不高興,甚至還選擇了給他鋪路。

結果一晚上過去,人都沒了。

謝淩秋意識到不好,摸不準顧楊的态度,也不敢随便開口,最後就是乖得不像話。

他重新撿起了之前顧楊給他定的課程,一個不落的完成了。

那些總是被顧楊批卻撒着嬌說什麽都不改的毛病,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被毫不猶豫的舍棄掉了。

就連他每天見了誰說了什麽話,做了哪些交易,交易的內容是什麽,謝淩秋都巨細無遺的彙報給了顧楊。

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做,也不知道顧楊到底是個什麽打算。

他怕顧楊還多夢見了什麽,于是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向顧楊和盤托出,以此來換取顧楊的幾分回顧。

但這些都沒有用。

顧楊在跟他見面的時候态度正常,批改作業的時候态度正常,唯獨就是不回家。

謝淩秋堵着門:“老師,回家嗎?”

顧楊擡眼看他。

“老師都快一個月沒回來了。”謝淩秋軟綿地抱怨,“再不回來我就該走了。”

“哦。”顧楊點頭,低頭看了一眼終端上剛收到的消息,“今天是要回去一趟。”

謝淩秋兩眼一亮。

顧楊把被謝淩秋堵在外邊的勤務兵解放了,轉頭上車,帶着謝淩秋一起回了家。

“歡迎回來,中将,五號為您服務。”

顧楊點了點頭,轉頭走進書房裏,把剛剛收到的文件印出來,訂好,直接交給了跟在他後邊的謝淩秋。

謝淩秋喜滋滋地接過:“什麽東西?”

“是關于你進行人體實驗的證據,以及起訴書。”

顧楊看着笑容倏然消失地謝淩秋。

謝淩秋将手裏的文件扔到桌上。

“你要送我進監獄?”

謝淩秋那對藍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着顧楊,帶着濃烈的委屈。

他想過很多種可能性。

比如顧楊很生氣,顧楊無法接受他的作為,所以顧楊選擇視而不見。

又或者,顧楊還夢見了一些什麽事情,覺得他還有所隐瞞。

再或者,顧楊只是想要外界喧嚣塵上的桃色八卦沉澱一些。

謝淩秋唯獨沒想過,顧楊這段時間竟然在計劃着把他送上軍事法庭的被告席,讓他蹲進監獄裏去。

他做的事情,有這麽令顧楊嫌惡嗎?

有讓他無法忍受到,要以這樣的手段來将他甩脫嗎?

謝淩秋嘴唇翕動:“你是……不要我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我最期待的畫面出現了!

我不管,反正我爽了![你他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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