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顧楊将那份情報輕飄飄的過掉了。

不僅僅是大法官。

這三年來,帝國的天賦覺醒率進入了一個小高峰。

有點路子的人,大都對天賦的研究有所進展這件事有了一個猜測。

但是他們找不到源頭。

受益者有平民、學生、軍人和政要,他們一部分是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突然之間就覺醒了,另外一部分可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的,一個個嘴巴閉得死緊。

而這一切,仿佛都跟遠在前線的謝淩秋無關。

畢竟誰也不能隔着這麽遠,還在通訊被限制的情況下搞遠距離雙線操作。

北邊境線這三年裏取得了兩次大捷,軍功榜放出來,謝淩秋每一次都高居榜首。

帝國都已經開始派遣開發隊伍前去搭建新的航道了。

也許再過上幾年,又要多出幾個邊境旅游星球。

誰都不會想到,在前線做出這樣巨大成就的謝淩秋,會跟最近帝都冒出來的那麽多天賦者有什麽關系。

顧楊靠着白亭的停柱,眺望天際。

他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謝淩秋在這邊有幫手,還是挺有手段的幫手。

有手段到顧楊也查不到太多線索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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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于已經習慣了知道一切的顧楊來說有些不太适應。

“中将!”勤務兵從花園外邊探了個頭,看到顧楊之後,抱着個大箱子跑了過來。

顧楊掃了一眼:“謝淩秋送回來的?”

“是的。”勤務兵放下箱子,“還挺重。”

顧楊有些奇怪:“放家裏就好了。”

也用不着特意送過來。

勤務兵撓了撓頭:“哎,我只是覺得,分隔兩地的戀人送過來的東西,還是第一時間交給本人比較好。”

沒談過戀愛的顧楊愣住。

“是這樣嗎?”

“一般來講都是這樣的啊。”勤務兵說,“就是會,想要見面,想要擁抱,想要親吻,跟對方有一丁點相關的東西,都會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

顧楊想了想,發現自己并沒有這樣的迫切。

顧楊懷疑自己可能有點性冷淡。

也可能是因為他幾乎這三年來,隔三差五就能接收到跟謝淩秋有關的情報。

感覺就像是謝淩秋完全沒有離開過一樣。

顧楊拆掉了眼前的包裹,發現包裹裏是四封信和一整箱糖。

顧楊将信件取了出來,小心拆開。

勤務兵看看顧楊緩慢又小心的動作,忍不住抿着唇笑了笑。

表面這麽平靜,實際上還是很珍惜的嘛。

顧楊內斂沉穩過頭的性格他也早已有所了解。

大約是因為孤獨太久,他想。

顧楊曾經也是能發表非常精彩的即興演講的人。

哪像現在,沒有表達欲,就連姿态都變得散漫随意。

不過訓練倒是半點沒落下。

這有些矛盾,勤務兵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江樂大校最近都沒有來啊。”勤務兵忍不住感慨了一聲。

顧楊點點頭:“之後還會更忙。”

因為最近天賦覺醒小高峰的出現,作為行政總部的帝都像是嗅到了将要到來的狂風驟雨,開始急速運轉起來。

顧楊估算了一下:“還得忙個幾年吧。”

政策要從提案到制定到試點,最後全面推行,說幾年都已經是極其樂觀的情況了。

顧楊低頭看信。

謝淩秋的字還是一如既往的醜。

上一次的視訊裏,謝淩秋說沒有時間練字。

顧楊想說難不成打字也沒有時間。

但轉念一想,親手寫信也沒什麽不好的。

把這些醜不拉幾的狗爬字收集起來,以後用來嘲笑謝淩秋,好像也不錯。

顧楊看着謝淩秋寫的信,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事情,瑣碎又活潑。

大多都是抱怨環境艱苦的。

說什麽炊事班好不容易搞到了幾車螃蟹,可以給改善一下夥食,結果路上遇到了一幫逃難的平民,當下把螃蟹全蒸了分出去,騰空了車子,把難民們給拉回了安全區。

期待了好久螃蟹大餐的謝淩秋不高興的抱怨了好長。

還有說什麽最近好像又長高了,眼看着要突破195大關,奔着兩米去了,需要補補鈣沖一沖看看,等回家來了,說不定也能有半個最萌身高差的距離。

這些在顧楊眼裏平平無奇的細碎的小事,謝淩秋總是能說得非常有趣。

看完信件,将信小心折好,重新放回了信封裏,翻了翻箱子裏的糖。

他拿出一包水果糖來,拆開,擡眼看向勤務兵:“要吃嗎?”

“好。”勤務兵也不拒絕。

他懷裏還抱着一大堆文件,準備彙報呢。

“您這幾年越來越喜歡吃甜了。”

“……”顧楊一愣,拿了顆水蜜桃味的糖果吃掉,含混着應道,“是嗎?”

“是啊。”勤務兵點頭,“不過也挺好的,以後不會在口味上跟謝中校起沖突。”

顧楊卻覺得,如果他喜歡吃辣,謝淩秋八成也會把他的口味強行掰成辣的。

只要不把謝淩秋往外趕,這人幾乎是無底線的順從他。

勤務兵含着糖:“謝中校還得多久才能回來?”

顧楊頭也不擡:“很久。”

像謝淩秋這種大放異彩的情況,在前線的呆的時間都是會以年、甚至十年為單位的。

最理想的狀态是,謝淩秋拼軍功拼到少将級,直接回來升将授勳。

将級的地位和待遇,跟校級是完全不一樣的。

偌大一個蒙雷帝國,軍籍人數高達七十多億。

其中元帥6位,上将87位,中将142位,少将524位。

将級代表的是整個蒙雷帝國最頂尖的綜合型軍事人才。

顧楊按照功勳來算,早已經夠得上上将了,但他身在後方,拒絕了升銜。

而謝淩秋這樣的攢功速度,他在民間聲名鵲起的贊頌,加上謝與元帥那邊勢力的示好,想要沖破将級的封鎖,其實并不多難。

何況他還套了不少政界勢力的支持。

就如顧楊知道淩秋要改名成謝淩秋的時候所想的那樣,這位年輕的軍人往,他後的道路,是一片坦途。

萬事俱備,只欠軍功了。

顧楊回憶了一下他當初從少校沖入将級的時間。

二十三年。

這其中包括了一些瑣碎的學習和亂七八糟的活動,并不是完全純粹的戰場活動。

而謝淩秋所擁有的天賦和才能遠遠超過了他,後面還有人在幫他運作造勢,軍政兩方也同樣有人作為他的支撐。

看起來會要比他快上很多很多。

顧楊想。

他垂眼,給勤務兵帶來的文件上蓋了章。

……

謝淩秋去往北邊境線第八年秋。

第一元帥第三軍團自北邊境線拔營凱旋。

萬衆矚目的軍部新星謝淩秋中校,軍銜二連跳,從中校跨過上校,肩章挂上了大校的杠星。

在回歸帝星路上,停靠在了謝淩秋大校的家鄉藍鑽星上稍作補給修整。

半月後,謝淩秋大校一紙訴狀将顧楊中将曾經的三副——如今在保密部門工作的江樂大校告上了最高軍事法庭。

罪名是私自進行人體試驗。

顧楊看着送到他手上來的情報,終于明白為什麽這麽多年,他半點謝淩秋勢力的情報都摸不着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去調查自己的摯友。

顧楊阖上眼,轉頭将謝淩秋的房間、連帶着這些年寄回來的東西,統統扔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沒想到吧.jpg

第三十八掌

幫謝淩秋做事的是江樂。

江樂在保密部門做事,所以顧楊很少有瞞着江樂的事。

江樂對于顧楊的事情了若指掌。

而保密部門的工作又非常的适合給謝淩秋的作為打掩護。

江樂早已經計劃好了。

他跟謝淩秋合作,早說了要替顧楊頂罪。

橫豎都是頂罪,他倆一商量,幹脆就把謝淩秋曾經的作為也往他頭上一扣。

頂一個是頂,頂兩個也是頂。

江樂無所謂自己,反正謝淩秋會撈他,但顧楊上軍事法庭,就是不可以。

而真正做了事情的謝淩秋,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不說,竟然還能說動謝與元帥和老夫人,把顧楊看住。

不過老元帥夫婦并不止于就真聽了他的話。

顧楊甚至都沒有被拿走終端。

但兩位長輩讓他留下,他也就暫且留下了。

顧楊跟謝與老元帥面對面坐着。

“您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些事的?”顧楊問。

“比你早上幾年。”謝與元帥答道。

顧楊深吸口氣。

“江樂那小子過來告訴我們的。”老夫人端了個果盤過來,落座,“他跟我們說了一些事情。”

顧楊臉上肌肉抽了抽。

他緊抿着唇,問:“說什麽了?”

“說你戒不了煙的事,還有準備自首的事。”老夫人拿了個石榴,剝着,“身為軍人,我以為你早已經習慣意外和犧牲了。”

“是習慣了。”

顧楊垂着眼,看着老夫人放在他面前的石榴粒。

紅豔剔透,散發着清甜的香氣。

老夫人笑了一聲:“習慣了還這麽自責?還惦記着這麽久。”

顧楊頓了頓:“但如果……”

“沒有如果。”老夫人打斷了他的話,“事情已經發生了,想再多的如果也沒用。再說了,你還真覺得自己能一直打勝仗?哪次要是因為你的決策失誤打輸了,你還會想這麽多如果嗎?”

顧楊抿唇:“這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老夫人問,“你選擇了隐瞞,卻沒有認真的去了解核實自己的天賦,這不就是你決策失誤?”

顧楊一時無法反駁。

“我看你就是沒輸過,受不了這打擊。”老夫人越說越生氣,“還憋着,還不說,我跟你老師教你帶你這麽多年,你對我們這點信任和依賴也沒有嗎?”

“我沒有……”

“你有。”老夫人咔咔掰石榴,汁水四濺,索性把石榴扔到了一邊,“不想跟情報部說就算了,對我不說,對你老師不說,對江樂也不說,你怎麽不直接把這事憋死到棺材裏去呢!”

“我……”

“怕我們怪你,是吧?”

顧楊嘆氣,搖了搖頭:“你們不會怪我。”

老夫人擦着手,瞪着眼看他。

顧楊不知道應該怎麽說。

他知道沒有人會怪他。

但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更不願跟他們說。

活着的人無法代表那些死去的人原諒他。

從親友那裏汲取慰藉,仿佛自己得到了原諒,這種事情不是很卑劣嗎?

老夫人都氣笑了:“難不成你還想從死人那裏得到原諒嗎?”

顧楊也不知道他是想從哪裏獲得原諒。

他将自己困在冤魂的囚籠裏,怎麽也走不出去。

“你可真能鑽牛角尖。”老夫人重新拿了個石榴,“你老師在役時也有幾次大敗,下屬軍團死傷十幾萬,你認為那全是他的錯嗎?”

“當然不。”顧楊下意識說道,“戰場瞬息萬變,責任并不全在……”

他話說到一半,卡住了。

這跟他的情況沒什麽區別,但換到別人身上,顧楊看到的卻是全然不一樣的答案。

老夫人斜眼看他:“說啊,怎麽不繼續說了?”

顧楊低頭。

在一邊安靜吃石榴的老元帥終于慢吞吞地出了聲:“想明白了?”

顧楊沉默很久,點點頭:“……算是。”

“江樂要給你和謝淩秋頂罪。”謝與元帥說道,“他說你想回戰場上去,所以不要你有污點,謝淩秋是未來的大才,也不适合有污點,但他可以。”

顧楊不說話。

謝與元帥看着自己的學生,嘆了口氣:“他說的是對的,顧楊。”

顧楊反駁:“做錯事的人不是他。”

“他參與了,也不冤。”

顧楊搖頭:“可那是為了我。”

“那你要讓他們兩個做的這一切白費嗎?”謝與元帥問。

顧楊擡眼對上老人的視線。

老元帥看着他,眼神慈和而悠遠。

歷經三百年人世的老人看着顧楊,語氣溫和:“人生在世,總少不了失敗和妥協。”

顧楊一動不動。

謝與元帥也不介意,他說:“你也大可将這件事的事實說出去,但我希望,那是你将要離開的時候。”

“有人願意為你付出這麽多,就不要再像個害怕失去的膽小鬼一樣,只死死握着着你自己所擁有的東西,非要堅持着跟他們劃開距離了。”謝與元帥說,“你不妨嘗試一下,接受他們這種不那麽美妙的溫柔。”

“我和你師母不會攔着你,顧楊,要做怎樣的決定,你自己好好想想。”

顧楊對兩位老人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他們的小院。

……

讓帝國上下嘩然的人體實驗大案的審判日在兩個月之後。

謝淩秋沒有回來。

他作為發現這起案件的最重要的證人和原告,被緊密的保衛在軍事法庭的保密住所裏。

天氣入了冬。

随着查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案件的輿論喧嚣塵上。

一直到審判當日,無數媒體和圍觀群衆守在了最高軍事法庭外的廣場上。

廣場戒嚴。

顧楊穿着一身筆挺的軍裝,驅車停在了戒嚴的廣場停車場。

他點燃了煙,安靜的聽着廣場上播放着的審判直播。

江樂對他的罪行供認不諱。

被告認罪,審判的流程就相當的迅速了。

顧楊早已經見過罪狀書,知道上邊做了很多名堂。

零零總總的罪名雖然看起來又多又可怕,但是真細究下來,能成立的并不多。

勤務兵那時小心翼翼的告訴他,江樂大校的罪行,最多最多判個二十年監.禁。

這還是沒有人作保,并且大法官不留情面的前提。

顧楊看了一眼江樂的投影。

這人一點變化都沒有,還精神十足的,倒是不嬉皮笑臉了,免得激怒了陪審團和民衆。

在第一次審判結束之後,顧楊去了押解室。

他被警衛攔在了外邊。

顧楊将煙撚滅,摘掉了肩章和胸前的功勳章,擺在押解室外邊的托盤上,又放上了一張卡。

“我保釋他。”

他話音剛落,那邊謝淩秋也正好從原告席上出來。

八年過去,謝淩秋長高了。

但臉上依舊是顧楊所熟悉的甜蜜笑容。

他們站在走廊的兩頭,沉默的對視許久。

最終,是謝淩秋先開口了。

他緊抿着唇,問:“我還可以回去嗎?”

顧楊上下打量着他:“你東西被我扔了。”

謝淩秋愣住,臉色一點點蒼白下來。

“在花園裏,也就是浸了雨水和濕氣。”顧楊又說道,“房間是空的,你現在去撿回來,也許還來得及。”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我爽了[兩眼一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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